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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不知不觉我的密林求生生活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
这片森林比我想象中要大上好几十倍,放眼望去都长得一模一样的高大树木,郁郁葱葱连成整片漫无边际的绿。天上轮转的日月比地球上看到的太阳与月亮要更接近地表,硕大明亮,盯久了便会让人丧失方向感。
跟着我一起过来的那双通勤细高跟,在异世界度过的第二夜便光荣宣告报废。
那时,我正对着无法燃起篝火的湿润断枝发愁,人类的气息吸引了夜间出来猎食的食脉生物,一只不知在树冠上埋伏了多久的花吻鼠逮住我落单的空隙,张开长满了利齿的花状口腔,朝我迎面扑来。
结罗的反应比我喉咙里的惊叫更快,离我仍有几步之隔的他就像一头敏捷的猎豹,飞快地将我按倒在地,躲开了这个致命的扑击。
与他十指相扣的那个瞬间,左胸的刻纹随着脉搏跳动。我紧紧握住靛色的长刀,另一只手撑地,身体灵巧地翻转,随后转动刀柄,迎上那张完全盛开的鼠吻。
我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高难度后空翻,长刀锋利的刀刃抵上花吻鼠埋在鬃毛下柔软的喉管,手腕用力往上一提,那张五瓣花一样的口腔立刻鲜血喷溅,随着盛开的血花抛高,再落地。
也正是结罗用我身体整出的这个肆无忌惮的后空翻,坐班小白领的腰部经不起折腾,结局就是我悲惨地腰疼了大半天,还顺势在落地时报废了这双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娇贵高跟。
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赤脚行走并不现实,我也没脸让结罗背我。于是,在到达最近的城镇之前,我只能将就着穿上这双倒霉的高跟,一瘸一拐地被结罗搀着行走。
我欲哭无泪:“下次可不能这样了,至少要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的心在滴血。这双鞋是我穿过来之前刚买的,花了我少说小半个月工资,谁能想到还没穿热乎,就惨烈地在异世界求生中壮烈牺牲。
“我知道了老师。”结罗估计也是没想到我穿着的衣物都是如此娇气的材质,他好脾气地应着我的数落,扶着走几步就要兔子跳的我跨过一道树根,“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了……我默默地在心里流泪。
除此之外,风餐露宿的生活远没有我原本想象的煎熬,有结罗在,行走森林的难度骤降,从荒野求生的地狱难度,降低到了条件艰苦的野外郊游级别。
顺带一提,由于我之前表现出的常识极其匮乏状态,现在每到停下来暂时落脚的休息处,我与结罗的相处多出了一个恶补常识的环节。
“握刀的手臂不要弯。”结罗打量着我僵硬的姿势,随后眨了眨眼,顺手薅下一根大致与他刀身等长的树枝,利落地演示了个挥刀的姿势,“这样,老师。”
眼睛看到的是一回事,但身体动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这样?”我有样学样地照做,但手臂的僵硬一时半会改正不了,导致挥刀的效果微妙地打了半折。
但即便如此,结罗还是笑得十分开朗地肯定了我:“对,没错。”
我和他手上握着的都是充当练习木刀的树枝,但气势明显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要紧,不要紧,新手入门,耐心最重要。我吐出憋在肺里的一口气,再接再厉地重复着挥刀的动作。
突然要掌握精通所有的战斗技巧对于一个前半辈子都活在和平地球的人类女性来说自然是比登天还难,但即便是在异想天开,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
因为有武器人形与食脉生物的存在,在这个世界里,超过半数的人类都从事【器育师】一职。在人类的认知中,人形早就融入了人类的社会生活,与之息息相关。
人形绝对无法脱离人类单独生存,他们依赖着人类,由人类唤醒,为人类所用。只有在人类的掌控与使用中,人形才可以得以精进,变得强大锋利。
教导者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好听称呼,人类与人形的关系在无形之中已经慢慢固定,人类对这段关系诠释的定义更多是:人形的主人。
因此,在使用人形的战斗中,人形拥有自主意识在本土人看来是一种相当严重的忤逆——器物不该有自己的思想,像结罗运用我身体战斗的行为,当场将他销毁也不为过。
结罗也很快地在之后便对我解释了这件事。
“这是危机情况下迫不得已的选择。”他握着我的右手腕,手指微动,使我顺着他施力的方向向上摊开掌心,“不然老师会有危险。”
他的目光落在我满是擦伤的手心:“以后,就是老师来使用我。我会教你的。”
我不由得想起相遇的那个夜晚,结罗躺在我的身旁,笑着对我说出的话语。
他用毫无阴霾的开朗嗓音说他需要我。
如此锋利的他,其实根本不应需要我这种羸弱的人类才对。
他如此无忧无虑地诉说出残酷的事实,我触目惊心之余,难免复杂地猜想:也正是由于这种人类对人形的卑劣依赖性,或许在这个世界的人类看来……人形,甚至大概称不上生物。
只是长了一张嘴的武器罢了。
这种事……根本没办法当成常识。我烦闷地挥动树枝,却不慎脱手让它飞了出去,成抛物线状直直地插进灌木中。
我尴尬地维持着挥刀的姿势,结罗似乎有点哭笑不得,他忍着笑,伸出手在我眼前挥了挥:“老师,刚才是走神了吗?”
“咳、失误,失误。”我假意严肃地轻咳两声,轻轻锤了一下结罗的手臂,努力维持被他叫老师的教导者形象,掩盖我因为想事情失神的窘迫,“刚才只是——”
噗嗤。
一节断肢突然掉落到在我的面前。那是一段纤细的手臂。
紧接着,尖锐的禽类嘶鸣和翅膀扑闪的滑翔声掠过,随即带来一阵淅淅沥沥的粉金色血雨。
我睁大的瞳孔里映出鬣尾雀滑翔时会并拢的长毛羽尾,这只鬣尾雀体型庞大,比之前结罗拎给我看过的要大上不少,或许是个变异的个体。
它呈弯钩状的喙部自它毛绒的上下颌骨向前突出,黄白的喙缘上沾满了喷射状的粉金液体。人形的脉血从它掠过的沿途一路滴落,腥味弥漫。
它口中有足够饱餐一顿的猎物,因此并没有把我跟结罗放在眼里。
几滴血迹溅射到了我的脸上,结罗盯着鬣尾雀离去的方向,抬手试图替我拭去脸上的鲜血:“老师?”
“呃……”我的心跳因这种弱肉强食的生态不断加速,我浑身颤抖,控制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欲呕感,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截白皙的断肢,那大概还是个尚存幼态的人形,“快……”
被冲击感糊住的大脑猛地清醒过来,我用力抓住结罗触碰我脸颊的手,大声:“我们快追过去!”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还活着不是吗!”
除去战斗必要,人形只有在死后才会化作原型。
——我们无法以人类的姿态死去。
结罗同我科普过的种种话语混乱地堵塞在脑海,但此时的我无暇思考。我把身体的操控权如数交给结罗,他顺着血迹雷厉风行地追了过去。
树枝刮过脸的刺痛都被我忽略,结罗的速度很快,不出片刻我们便追上了那只把猎物拖到安全的树冠上进食的鬣尾雀。
它背对着我,跟哺乳动物一样覆盖着一层绒毛的羽尾高高竖起,随着它低头啄食的动作微微颤动。
血腥味随着我靠近的距离变得愈发冲鼻难闻,鬣尾雀咕咕地低叫着,大抵是啃到了难以啄食的关节骨骼,它抬起粗糙的鸟爪,翅膀张开,作出了要用力撕扯的动作。
我胸腔里莫名的痛意随着我颤抖的瞳仁蔓延开来:“等……”
“……结罗。”我握紧长刀,从树梢上一跃而下。
“了解。”
结罗熟悉我这具身体的极限到底在何处,人类女性瘦弱轻盈的身型可以十分灵巧地落在这头鬣尾雀的背上,他用力地揪住被惊动的鸟背上炸开的羽毛,握刀的右手反手抵上它的喉管。
黑血喷溅,锋利的刀刃立刻见了血,深深地嵌入毛绒的鸟脖。
然而这只变异体的鬣尾雀体型太大,我的身体终究是力气不足,哪怕是由结罗动手也不足以一刀封喉。
“怎么办……结罗!”
被袭击的鬣尾雀吃痛,理所当然地张开翅膀挣扎起来,它气急败坏地丢下猎物,尖啸着扇动翅膀震出一圈圈强烈的气流,试图把背上的袭击者甩下去。
肾上腺素在飙升,鬣尾雀制造的气流颠得我头晕目眩,但脑海里结罗的声音仍然稳得出奇:“别担心,老师。”
他冷静如常,胜券在握。我……相信结罗。
鬣尾雀尖啸着往上空窜去,密密麻麻的树枝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
结罗猛地松开了原本扯住鸟羽维持平衡的左手,用力地扣在横在鸟脖的刀背,他眯起眼,用力地往胸口的方向回拉——
猩黑的血雨潮涌一般从鸟尸的断口处喷射而出,头首分离的巨大尸块陡然从半空重重坠落地面,震耳的闷响惊走了树梢里无数弱小的夜鸟。
在坠落的那个瞬间,长刀化回人形,左手紧紧地扣着我的腰,另一只手青筋浮起,牢牢地抓住一根蜿蜒伸出的粗壮树干。
结罗笑了笑:“老师,麻烦你搂紧一点,我一会可能没空抱住你了。”
我劫后余生,惊魂未定,听完也顾不得这个姿势到底多微妙,连忙伸出双手死死地搂紧结罗的脖子,就差挂到他身上:“好……”
“的”字还含在嘴里没来得及说完,我随即体会到了坐人力跳楼机是什么的感觉。
终于重回地面,我虚软着双腿扑到那滩粉金色的血液面前,疯狂在心里祈祷着一定要赶上。
可事与愿违,只一眼,我就知道我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喷溅的血泊之中,零碎地四散着我以前从未见过的肉块碎末。
被鬣尾雀掳走的这个人形大概拥有少女的外表——这是我从旁边撕碎的裙角碎料中判断出的,她的脸已经被掏空大半,被啃噬得几乎要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唯有黏连在一旁的球状体闪着浑浊的光芒,能隐约窥见她生前的瞳色究竟是如何。
最残酷的是,即使被损坏到了如此境地……她残破的胸腔,仍在苟延残喘地微微起伏着。
“呜……”我几乎脱力地瘫坐到地上,随后捂着嘴,根本压制不住干呕的冲动。
可是,这种程度的话……
“破损到这种程度的话,没办法了。她只会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结罗的手穿过我的双臂下方,像架起小动物一般把我扶起。
他强迫我把视线转向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老师,让我来处理吧。”
发自身体的微颤仍未停止,我望着结罗的眼睛,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
得到我的肯定,结罗转过身去,半蹲下去,对着已经分辨不出样貌的少女人形,轻声:“对不起。”
他毫不犹豫地捏碎了她外露的心脏。
我死死地捂住嘴,不忍地别开视线。
随着停止跳动的心脏,死去的人形无法维持人类的样貌,原本血腥可怖的残肢变作齑粉,只余下她本体的残片。
她是一把长剑。
我小心翼翼地拾起她破碎的剑身,用衣服下摆包裹起来,准备带去一个干净的地方埋好。
光是拾起她的碎片对我而言都足够艰难,剑类的武器与刀同源,她的碎片总让我产生非常不好的联想。
“我来拿。”我的状态看起来恐怕很糟糕,结罗难得皱眉,他伸手从我怀中拿走了长剑的碎片,随后半蹲下,从血泊里翻捡着什么,“稍等我一下。”
“……有了。”他很快捡起了一个秘银色的圆环,上面还残留着黏腻的血,大概是顾忌我的承受能力,结罗甩干净了才递到我的手上,“这个。”
有点像项圈。我皱着眉摆弄着这个银环,翻到与视线水平,准备检查它的断口——
“她是有主人的。”结罗平静的声音确认了我的猜想,“还有她的衣服,如果我传承下来的知识没有出错,这是隶属于【康特维特】的人形制服。”
结罗话音刚落,一股凉意便从我的脚尖飞速窜至大脑。
我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某种原有,但我仍然是不敢相信人能如何做到对一个有生命的存在如此漠视。我沉默片刻,随即听到我自己如同梦呓一般脱口而出:“为什么?”
“她有残缺。”结罗冷静且毫不犹豫的回答听起来相当冰冷,我不是说他冷血,而是这个事实于我而言实在是过于冷漠。
结罗垂下眼,取出长剑残破的剑身,透过光给我展示已经卷刃的剑刃:“她的剑锋太圆钝了,这不是使用过度出现的伤痕。”
“这个残缺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她的主人因此放弃了她。”
我红着眼眶的神情被结罗尽收眼底。
“这对我们而言就是弱肉强食的一环。”结罗走至我的身旁,轻声道,“走吧,老师。”
弱肉强食……
人形拥有的外貌与人类无差,他们拥有情感与思考,我根本做不到把这种事当做一件自然界的“弱肉强食”来看。
“好……”我眨去眼底的酸意,呼出在肺中憋了许久的浊气,仿佛这样就能宣泄掉心里发堵的感觉,“我们走。”
结罗垂下眼,像是苦笑似的叹息一声:“我的老师,莫非真的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吗。”
“很多时候,老师的反应都出乎我的意料。”
结罗蓝靛色的眼珠与本体的漂亮刀身同色,注视他人的时候,就如同一片汪洋在实质性地在涌动。他看向远处太阳升起的方向,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仿佛在给我顺气。
“不过,我很喜欢老师这些奇怪的地方。”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友:这就是你说的充满爱与眼泪的冒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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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增名词】
关于【培育者】
对于通过与人形缔结契约,使用人形斩杀食脉者,与其进行升级培育的人类的称呼。
逐渐发展成入行门槛低的高风险职业,职业学名【器育师】。
其中,【器育师】大致有两个分支,分别是【专武】和【习育】。
关于【康特维特】
城市坐标中常常设有器育师协会。名为【康特维特】,造型类似罗马竞技场,神圣感,通常基础配置为【公会大厅】、【栖息所】以及【圆桌】。其中【圆桌】是决斗和切磋用的比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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