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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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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要是换个胆小的,肯定就哭着喊娘了。说实话,我腿也有点软。我推开门,一步,一步,走出去……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你们绝对想不到!我居然看见,那个智缘和尚像猿猴一样挂在廊下,嘴里叼着一个桃子,两眼在夜里雪亮,就这样!这样!这样盯着我!”
一桌书生皆拍案大笑,其中一位拍拍陈筹的肩膀:“陈兄真乃奇人也,此番若不高中,简直愧对天意。曾去过女儿国,差点变成王夫,还夜宿古寺,见到猴子精变的和尚!连连奇遇,昭示不凡。陈兄来日,定有大成,青史有名!”
陈筹着急道:“嗳嗳,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们去那县里问问。附近山民都知道,那座庙几十年前不肯收留一对逃犯父子,官兵缉拿时纵火,一只成精的猴王也被烧死了,逃犯父子和猴子的鬼魂回来报仇,先弄死了住持,又搅得庙里鸡犬不宁,谁也降服不住。后来庙就败了。只剩下一个和尚,据说被猴子上身了。”
同桌书生咂舌:“嗳呀,嗳呀,真真可怖!陈兄可将其写成戏本,说不定名声不薄于颠酒客白如依!”
陈筹很郁闷,察觉又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转目一望,见隔壁桌独自坐着一个书生,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
同桌的书生们将陈筹一番取笑后,一哄而散。陈筹悻悻,再瞥向临桌,那个书生仍在,正专心致志地剥蒜吃面。
陈筹起身走到那桌前,拱一拱手:“兄台,冒昧打扰。方才在下说起前日一段奇遇时,兄台似也听见了?”
书生从面碗上抬起眼,点点头。
陈筹试探道:“兄台觉得荒诞否?是不是挺像编出来的?”
书生肃然道:“所见无虚。”
陈筹一怔,心中似有一道暖流荡过:“兄台相信?”
书生道:“但无鬼魂,皆是人为。”
人为?
陈筹瞪大眼:“什么人会嘴里叼个桃子挂在房檐下?那形态……”两手做爪状,一呲牙,“真跟猴一样。”
什么人?
心里有愧的人。
不能放下的人。
从不生火做饭食五谷,只生吃果实野菜的人。
将明明不久前住过人的房间洒遍灰尘,有意留下一两张纸页待来客打扫时发现的人。
从头到尾在故弄玄虚的人。
希望别人以为庙里有鬼的人。
亦希望世间有鬼魂报应的人。
也许真正可怖的,不是鬼魂,而是无法改变,一无所有,一切皆空。
“唉,算了。”陈筹见他未出声回应,颓然长叹一口气,“反正就是离奇古怪,古怪离奇,谁知究竟。”再拱一拱手,“兄台可是今科试子?小弟陈筹,请教兄台名讳。”
书生抬袖还礼:“张屏。”
两年后,张屏因事又路过虢县一带,绕上山中,忏生寺大门紧闭,门前枯叶荒草集落,已无人迹。
又数年后,张屏巡检沿江诸郡,行至徐州地界,在一处林边见一无碑坟墓,坟包打理得很干净,墓前还摆着香炉供着鲜果,便询问一乡民。
乡民道,约两三年前,有一位云游的和尚来到此处,化缘时不吃五谷,只食鲜果,好与小童嬉耍。有一善人将其接到宅中供奉,斋毕,求卜吉凶。和尚道:“出家人遇俗事本不当说破,但贫僧或与檀越有缘,当行此举。”转而点向门外,“南墙下有祸引。”又指向一位家仆,“此人为祸根。”
善人即着人查看南墙下,拨开墙边草,发现有个记号。原来有一伙悍匪流窜到此地,打家劫舍,在打算劫掠的人家墙下做记号,还收买家仆做内应。
善人将做内应的家仆扭送官府,经审后官府剿了那伙悍匪,官府和善人又要厚谢和尚,和尚悄悄离去,却被悍匪脱逃的喽啰杀死在道旁。
亦有人说,这和尚已成佛,唯恐世俗纠缠,借故尸解遁去。和尚死后,有孩童见一大猿攀树而去。
当地无寺院可安葬此僧,乡民便按俗礼将他葬在林边。他们不知和尚法号,故坟未立碑,常有人来坟前供奉鲜果,祈求叩拜,颇有灵验。
张屏独自在坟前矗立,忽听树叶窸窣,一黄毛小猴从树上蹿下,抱起坟前盘中一个桃子,迅速蹿回树上,向张屏吱吱两声,叼着桃子攀枝跃往树林深处。
书生。
施主。
山长水远,或有来日,你我能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