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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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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衣铺子的门槛很高,跨进门里时,需要下意识将腿抬得高些才不会撞在门槛上。

      铺子里有好几个人,梁弋停在门外,片刻后,他往前两步,像是准备走进去一样。
      正当他抬脚的时候,站在柜台里面,正垂着头和一旁人说话的男人像是早就看见了梁弋一样,咳了一声,提醒道,“先迈左脚。”

      梁弋抬眸看了眼低着头,戴着一顶黑色毛线帽的男人,从善如流地放下了已经抬起的右脚,转而先迈出了左脚。

      等梁弋进门,戴着帽子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抬起头来,只是并没有看向梁弋,反倒是看向了站在柜台旁,满脸苦涩的两个人。

      梁弋的视线投向冥衣铺子的老板,他的视线一触即过,面色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心中有些波澜。
      柜台后的男人先前低着头,梁弋没有看清,可刚刚那一眼,却让梁弋心中有些惊骇,那人脸色白得吓人,有一个眼眶里是没有眼球的,黑洞洞的,皮肉褶皱在一起,包裹住了眼眶外缘。

      “你们回去吧。”铺子老板面无表情地看向靠在一起站着的两个人,“黄纸我已经派完了,再多的也没了,老四家的,你们没拿着,说明缘分没到呢。”
      话音落下,铺子老板也不再看那一对夫妻,转向了梁弋道,“你跟我进来吧。”

      听了铺子老板的话,那女人已经掩唇哭了起来。
      哭声断断续续,像是春日夜里不足月的小猫,哀戚不已。

      可铺子老板已经抬脚朝着后门走了过去,梁弋侧身从那两个人身边走了过去,路过他们的时候,听到那个中年男人小声安慰着女人。

      “我们再想别的法子。”男人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总能找到孩子的。”

      听到找到孩子几个字,梁弋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而那铺子老板却是察觉到了梁弋的动作,他没有回头,仍旧低头开着挂在后门上的锁,“年轻人,莫管他人闲事儿。”

      梁弋垂在腿边的手指敲了两敲,被锁上的黑色木门也被铺子老板打开了。

      只见铺子老板侧开身子,“走吧,陈青同我说过你的事儿。”
      梁弋抬头看向铺子老板,而铺子老板则是面无表情地用那只独眼回望回去。

      耳边那个中年女人的哭泣声渐渐变远,等梁弋移开视线时,那对夫妻已经离开了冥衣铺子。

      而铺子老板则是哼了一声,转身穿过了黑色木门。
      梁弋跟在铺子老板身后,见他停了下来,梁弋也跟着停了下来。

      “我听陈青说过你的事儿。”铺子老板转过身,用那只独眼上下打量着梁弋,那视线说不上温和。

      “她也和我说了,你这个年轻人,是个常年在路上跑的,并不信这些。”铺子老板收回了视线,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顺手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了没有头发的脑袋。

      只是,虽然他头顶上没有一根头发,却不能说是光滑。
      因为在铺子老板的头皮上,满是狰狞的肉条。

      从梁弋的角度看过去,像是许多肉色的虫子爬在铺子老板的头上,头连着尾。

      “我姓蒋,你可以喊我蒋老板。”男人身子往后靠了靠,藤编的椅子随着他的动作矮了两寸,“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要问吗?”

      梁弋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黄纸,“蒋老板,这张黄纸就是刚刚那对夫妻求的东西?”

      蒋老板的视线落在了那张黄纸上,那张黄纸是他不久前亲自叠好交到陈青手上的,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梁弋没有继续追问什么,而是话音一转道,“青姐是花钱同你买的么?他们现在手里不宽裕,你同我说个数,回头我补给他们。”

      蒋老板脸上的神色有一丝僵硬,他偏过头,可那只独眼却像不受他控制一样,跳了两跳,死死地黏在那张黄纸上。蒋老板只得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僵硬。

      “不,不收钱。”蒋老板摆了摆手,他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梁弋看不明白的神情,“我同陈青有两分交情,她来求我,我自然是要帮一帮你的。”

      紧接着,也不等梁弋再问什么,蒋老板一股脑说了许多。

      “陈青和我说了,如果可以,劝一劝你。”蒋老板放在膝盖上的手一握一松,“你肯定觉得什么带着黄纸,夜里去澜沧江上,能够找到实现愿望的篷布小船是诓小孩子的事儿吧?”蒋老板抬起眼皮,睨向梁弋,“年轻人,我啊,就上过那艘篷布小船……”

      “我当年,病了一场。”蒋老板哼了一声,“去了很多地方,也找了不少专家,都说我这病,治不好的,最多拖几个月的命。”
      “我阿娘那时候还活着,不信这个邪,她想到了帕镇的传言,在澜沧江边,沿着石滩垂首叩拜,整整一个月,就在小老太快要撑不住,比我早一步走的时候,那艘篷布小船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澜沧江上。”

      蒋老板的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恍惚,连带着声音也柔和了两分。

      “阿娘上了船,很快就回来了。那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动不了了,背上长满了褥疮。她寻了个垫子,拖着我,一步一步,从帕镇走到了澜沧江边,而我也当真看到了那艘船。”蒋老板抬起了一只手,掩住了半张脸,留在外面的那只眼睛是空荡荡的眼眶。

      “我用我的一只眼睛,换回了这条命。”蒋老板微微抬起头,那只失了眼珠的眼眶,像是仍旧能看见一样,正对着梁弋的脸,“年轻人,陈青说你在找一个人。”

      “如果你能上到篷布小船上,即便那个人已经死了,船主人都能将那人的魂魄给你寻出来,只是会要你付出些什么。”蒋老板松开手,他眨了眨完好的那只眼睛,“年轻人,去或不去,由你自个儿选。”

      梁弋有些不记得自个儿是怎么从冥衣铺子离开的了。
      蒋老板说的话,他并没有全信,只是那只黑森森的眼眶带给梁弋的冲击,让他一时有些难以冷静地思考。

      帕镇五月份不算太热,偶尔还会有稍凉的风穿过细长的通道扑面而来。

      梁弋被那冷风吹得一个激灵,这才察觉,被他搁在口袋里的手机正在嗡嗡震动着。

      “大姨。”梁弋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先是有些嘈杂,待那头的人察觉到电话被接通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梁弋安静地等着,嘈杂声戛然而止,女人的声音从有些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小弋啊。”女人先是喊了一声梁弋的名字,而后又停了停,“快到日子了,你今年回来吗?”

      她问的是今年回不回,听上去像是期盼着梁弋回到梁州一样。
      可梁弋心里知道,她期盼自己给出否定的答案。

      只是……
      梁弋垂了垂眼,他开口道,“大姨,爸妈他们对我极好,我没有他们忌日也不回去的道理。”

      “是……是……”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讪讪,梁弋隐约能听到有人在小声说着什么。

      “小弋,你芳姨回梁州了。”女人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无辜,我们都知道你无辜,可是你要体谅你芳姨的心情,这十年来,年年闹,年年吵,你外婆年纪大了,再受不得刺激了。”

      梁弋没有接话,电话那头的人也不在意,而是继续念叨着,“小弋,要不今年你就别回了,等你芳姨走了,你再回来,别惹得老人家不高兴。”

      “再说了,你回来,还要挨你芳姨的打骂,你就听大姨的话,啊?”

      梁弋仍旧没有开口,只有从他身边穿过的风回应着电话那头的女人。
      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的人像是耐心有些告罄,声音高了起来,“小弋,你怎么……怎么就这么倔呢!阿芳能在梁州待几天?一年也就这一个多月,你呢?偏偏要选她在的时候回来,怎么,你害了你爸妈,害了小念还不够,还想要害死你外公外婆吗?”

      “妈!你在和哥哥说什么呢?”打断女人话的,是电话那头的声音。

      梁弋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半点变化,像是刚刚那些话不是在说他一样。

      电话那头传来争执的声音,片刻后,再次响起人说话的声音。
      只是这次,是个年轻的女声,“哥,你别听我妈的。”

      是丛雀,梁弋大姨的女儿。
      丛雀比梁弋小五岁,却是他们这一辈里年纪最近的两个,所以关系要更好些。

      那件事情发生后,因为梁母的小妹妹也牵扯了进来,所以梁弋和梁母这边的亲戚来往渐少,只有丛雀和他的关系没变。

      “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祭拜过小姨和姨夫后,我请你吃饭。”丛雀的声音微微抬高了些,像是想要带动梁弋的情绪一样,“我现在读研究生,可是有国家发低保的人,请你吃顿饭绰绰有余。”

      “你这丫头。”梁弋无奈地笑了一声,他搓了搓指头,又叹了一口气道,“外婆身体还好么?”

      丛雀顿了顿,声音重新低了下去,“外婆今年进了一次医院,不大好。”丛雀的声音里是掩不去的难过,“哥,你别听我妈的,今年我想法子,让外婆晚一天或者早一天去祭拜,这样,你就不用和芳姨对上了。”

      梁弋嗯了一声,“我还有一件事儿要处理,处理得差不多了就回去。”

      丛雀嘟囔了两声什么,梁弋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原本安静的电话里传来了有些尖利的女声。

      “丛雀,你是不是再和那个害人精打电话——”

      “哥,先不说了,回头我再联系你。”丛雀慌慌张张地挂断了电话,像是想要把那个人的咒骂拦在掐断的电话这头一样。

      而丛雀刚刚挂断电话,便被刚刚闯进房间的人掐住了手腕,“丛雀,把电话给我。”

      梁芳的头发披散着,双目赤红,一双手死死握住了丛雀的手腕,力道像是要把丛雀的手腕掐断一样,“把电话给我!”

      “梁芳,你对着孩子撒什么气!”丛雀的母亲拉住了梁芳,将丛雀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只是丛雀的手腕上,仍旧叫梁芳拉出了一道红痕,手背上,也被梁芳的指甲挂了长长的一道血印子。

      “芳姨,我哥这些年还不够尽心吗?!”丛雀甩了甩手,胸膛微微起伏着,眼眶通红。“小念的事情,我们都很难过,可是哪里怪得到弋哥呢?事情发生后,哥书都不念了,到处打听小念的下落。芳姨,梁弋他不是加害者,他也是受害者!”

      梁芳死死盯着丛雀,眼珠子恨不得从眼眶跳出来,“如果不是他过生日,小念怎么会跟着姐姐姐夫回来!如果不是他要过生日,姐姐姐夫也不会在家里!”

      “别吵了,阿芳。”丛雀的母亲打圆场道,“妈在二楼呢,让她听见了,又该不舒服了。”

      “还有你,也少说两句,回自己房里去,少掺和大人的事儿。”丛雀的母亲转过头,瞪了丛雀一眼。

      丛雀抿了抿唇,又甩了甩手,离开了房间,径直朝着自己房里去了。
      等安抚好自己的妹妹,丛雀的母亲才上楼去找丛雀。

      丛雀仍旧气鼓鼓地坐在桌前,梁红停在了桌边,伸手拍了拍丛雀的肩膀,“我知道你和小弋从小玩儿到大,所有的孩子里,你们俩关系最好,可是小念丢了,你芳姨心里不好过,你别顶撞她。”

      “哥心里就好受了吗?”丛雀头微微垂着,放在桌上的手攥紧了,指甲狠狠嵌入了掌心,“妈,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现场是什么样子,哥难道就不难过吗?”

      梁红叹了一口气,她轻轻顺着丛雀的头发,“丛雀,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

      “你芳姨只有靠恨着小弋,才能强撑着活下来。”

      “我们总要多替活人考虑考虑不是吗?小弋很坚强,又是个男孩子,只能委屈他了。”

      丛雀红着眼抬头看向梁红,她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

      电话挂断后,梁弋又独自在街尾站了很久,久到身子有些发僵,他才动身朝着“一家民宿”走了过去。

      骆成已经回房里睡去了。陈青正在收拾前台的桌子,眼里难掩喜意,见梁弋回来,手上动作一顿,“小弋回来啦?蒋老板和你说了些什么?”

      梁弋接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后转头看向陈青道,“蒋老板和我说了他的事儿,我决定晚上去澜沧江边看看。”

      陈青闻言连连点头,“是,是去看看,且不论结果怎么说,总要试试。”

      和陈青说过后,梁弋提着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独自上了车。
      陈青跟在后面拦他,“明儿开业,你怎么也要在啊。”

      梁弋笑着拒绝,“无论今儿有没有进展,我也该回梁州一趟了。”

      陈青站在原地,心里算了算,的确快到时间了,她也不再阻拦,只满脸担忧地看着梁弋道,“小弋,那你路上小心,万事不要逞强,二楼的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啊。”

      梁弋点了点头,同陈青道过别后,将车子驶出了民宿的停车场。
      帕镇不大,开着车很快就出了镇子。

      梁弋将车子停在了一处缺口,沿着缺口处向下,便是浑浊湍急的出水口。
      雨季,水量大,搅得江底的淤泥不宁,江水混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锅被人戳得稀烂的米粥。

      缺口边,除了梁弋的车子,还有四五辆吉普车。
      梁弋没有下车,而是熄了火,一错不错地盯着江边弯腰松骨的几个人。

      江边的男人掷出了手中的石子儿,石子儿顺着翻涌起白浆的江边滑了出去。
      他身边的女伴见状欢呼两声,凑上前,在那男人的脸颊一侧落下一吻。
      又是一阵欢呼笑闹声。

      梁弋收回视线,他将座椅放平了些,闭目养神。
      耳边一直传来激流冲撞石头的声音,唰唰,唰唰,搅得梁弋脑浆发乱。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梁弋再睁开眼时,先前在江边玩闹的人已经不见了,停在旁边的车也都开走了。

      四下静籁,即便是开个车门动静都像是要顺着江水传遍全世界一样。
      天已经有些发黑了,梁弋在车边停了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黄纸。

      几乎是在他摸出黄纸的瞬间,刚刚还有两分亮的天一下暗了下来,连带着一明一灭的星星也逐个消失不见了。
      梁弋捏了捏手中的黄纸,四周的风变得大了起来,黄纸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梁弋抬眸看向身侧的澜沧江。
      这份几乎要将梁弋吹倒的风,没有在江面上掀起半分波澜。

      而在江天相接的地方,一艘篷布小船轻晃着,朝着梁弋站着的方向缓缓摇来。

      那艘篷布小船看着远,可很快,便离梁弋极近了。
      他微微眯起眼,看向站在船头的人。

      船头的女人长发散落,穿着一身鲜红的长裙。
      ——倒是很像故事里,女鬼的装扮。

      但梁弋知道,没有人会把面前的人和女鬼联系起来。因为那女人生得极美,就算夜色浓重,也挡不住她张扬的,如同陡峭崖壁上海棠一般的美。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2-02 18:09:46~2023-02-03 18:0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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