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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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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怎么查不到去平合的大巴车次。”
顾还高举起手机晃了晃,我刚想告诉他车次和信号好坏没有必然联系,两个打扮时髦的漂亮女孩走过来,娇羞地向顾还要微信,顾还爽快地把手机递给她们扫——我的微信新增两条好友请求。
我瞪了顾还一眼,这小子立刻狗腿地扑过来,手臂绕到我面前给我看手机:
“怎么办全哥,买不到票,你背我去吧?”
“线上没有就去线下买,快起开,你想压死我?”
人高马大的顾还压在我背上,让我觉得自己像只被镇在五指山下的猴子。
顾还是我们局长顾成峰的儿子,顾局很器重我,去年7月还提我当我们局刑侦大队的副队,我因此成了局里最年轻的副大,今年顾还刚毕业就考进我们局里,顾局让我带顾还,于是我和顾还就成了搭档。顾还年纪小爱撒娇,我拿他没办法,用平合方言说,他就是个“坏货”。
平合所在的城市忠安,是个南方三线小城市,交通网稀疏,从市区下平合,得走三个小时的盘山公路。印象中每天只有两班大巴可以到平合,一班早晨六点,一班晚上十点,错过只能等下一班。
“全哥,平合有没有哪里好玩?”
“没有,挺破的。”
我已经十年没回过平合县了。
在我的记忆里,平合四季多雨,没有春秋,夏天的烈阳如同一盏残酷的审讯灯,对这片土地严刑逼供,把人鞭笞得大汗淋漓;到了冬天,寒风像是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刮去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我住在父亲单位分配的的筒子楼里,每天骑脚踏车上下学。平合的寺庙极其密集,几乎每条街上都有寺庙,甚至一条街上能有三四座小庙,每逢特殊节日,这座死气沉沉的小城就会在隆重热闹的民俗传统活动中复苏过来,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爆竹香火味。
我全家在我高考过后搬离平合,之后生了场怪病,病好后我们忘记所有在平合认识的人,发小、邻居、朋友、同学,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当年通讯还不发达,以至于我至今也无法找回这部分记忆。
“外卖送得到吗?”
没有外卖没有我,顾还绝对会活活饿死,我故意吓唬他:
“连车票都不能用手机买的地方,你说呢?”
“全哥你就是我妈,是我毫无血缘关系的亲妈,不要别丢下我——”
顾还一个飞扑差点把我扑倒在地,幸好有人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我才站稳,要回头道谢时人已经不见了。
“小哥哥记得通过好友!”
那两个女孩远远提醒顾还,刚好我叫的网约车到了,顾还边往后备箱塞行李边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通过一定通过,坐上车后,我揶揄顾还:
“你还真是糊弄大师。”
顾还啪地对我敬了个礼:
“请组织放心,我对组织绝不糊弄!”
到了客运中心,我让顾还管行李,我去买票。
候车厅只有一个售票窗口亮着,走近只见里面一名中年男子在玩斗地主,我叫他,您好,两张忠安到平合。他正在叫地主没空理我,我又提高音量,您好同志,两张忠安到平合!他总算抬头看我,一脸不耐烦:
“哪里到哪里?”
“忠安到平合,两张。”
“五十。”
物价飞涨啊。我打开手机要扫码付款,顾还冷不防从我身后冒出来把钱付了,他总跟我抢着付钱,老说这是孝敬我,我骂他少跟我来这套,你好好干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买完票,我们坐在大厅里面对LED屏候车,生怕错过班次。这个电子屏上的红字特别亮,刺得我眼睛疼,顾还刚才在动车上睡饱了,这会精神得很,又跟我问平合的事:
“你等下要回家吗?”
“不回。”
“为什么?”顾还还挺体贴人,“你平时这么忙,肯定只有过年才回来吧?”
“我早不住平合了。”
“亲戚呢?”
“亲戚也搬了。”
“那我们只能住所里?听说我们来平合不分配宿舍哎……”顾还可怜巴巴地说。
“还有个小道西2号筒子楼307,我旧家,”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拆没拆,“如果没拆我们还能凑合住,不过你可能住不惯。”
“拆了好啊,拆了你就是拆二代!”
哈哈,我倒是想。
夜晚的候车厅异常冷清,整个候车厅只有我和顾还的声音。大概我刚才给顾还描述的平合形象太差,顾还甚至问我平合是不是只有2G网,我让他放心,至少还能打电话报警。
“全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顾还凑到我耳边低语:
“派出所所长失踪可是大事,为什么就派我们两个人来处理?”
“别在外面说。”
为了回平合,我主动揽下这桩案子,顾局同意了,还让顾还也一起,要锻炼顾还,积累一些基层经验,顾局是个为人正派的好领导,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
话音刚落,一个人从我身边经过,衣摆带起的风划过我的脸。
“一张忠安到平合。”
他音量不大,只是大厅空旷安静,因此听得很清楚。这人跟我们同一班,职业病让我下意识地注意他,背影高高瘦瘦,穿一身黑,腿很长,看打扮年纪不大。他突然转过头来,我立刻东张西望,装作看风景。
那人买完票后坐到我斜对角的位置,戴着顶鸭舌帽低头玩手机,帽檐压得很低,几乎把他的脸都遮住了,就露出一小截白得晃眼的尖下巴。
顾还等得无聊,要我陪他打一局游戏,顾还很会打游戏,跟他一起玩总是赢得没什么悬念。
一局游戏结束后刚好开始检票,我们拖着行李过安检。
大巴的车门开着,司机不在,行李仓没开,反正没什么乘客,我们干脆把行李提上车,找个风比较小的位置坐。
“嚯,专车待遇。”
顾还前脚刚感慨完,后脚那个鸭舌帽男就上来了,他坐在后门靠窗的位置,顾还悻悻地过来和我并排坐靠前门的座位。
车内的移动电视里正在播放《猫和老鼠》,汤姆正穿着他的粉色翅膀在天上飞,倏地画面剧烈颤动,似乎是遭到某种信号干扰,接着出现一则字幕滚动的寻人启事,不知道为什么是白底配红字,让人看得眼睛疼。
开头是一张小女孩的正面照,姓名许珊玥,9岁,走失时身穿黄色连衣裙,头戴粉色发箍,脚穿水晶凉鞋,2020年9月12日傍晚5时左右于平合县欢喜歌舞厅前走失。
顾还怜悯地说:
“真可怜,现在都12月了还没找到。”
“偏远县城是拐卖儿童的高发地。”我小时候也差点被拐走过。
画面又是一阵摇晃,与此同时车启动了,伴随着引擎发动的隆隆声,屏幕上出现一名扎双马尾穿红裙子的小女孩,眼睛大大的,像两颗嵌在脸上的黑葡萄,对着镜头摇头晃脑,笑容灿烂地唱着熟悉的童谣: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这段视频应该是家长拍摄小视频,记录孩子的日常生活,但放在寻人启事里就……很怪异,搞不懂要表达什么,想让人记住小女孩的脸?
大巴车内回荡着孩子稚嫩的歌声,这段视频在移动电视里不停地循环播放,这首歌越听越渗人,偏偏顾还这时也跟着唱,唱得断断续续,声音越来越尖,跟吊嗓子似的: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我听得头皮发麻:
“大半夜的别鬼叫!”
“刺啦刺啦——”
短暂的电流声窜过响起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很快又恢复正常,移动电视里还是放着小女孩唱歌的视频——不对!不是小女孩在唱!是顾还在唱!
我一转头,顾还正对着我露出极其渗人的笑容,嘴角极其不自然地上扬,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小孩特有稚嫩的歌声: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我操什么情况?!为什么顾还的声音会变成小女孩的声音?!紧接着,顾还的五官渐渐融化了,我亲眼看着他立体的五官完全消失在脸上……他竟然还在唱!他连嘴都没有了怎么还能唱?!
我吓得朝驾驶座冲去,大喊司机停车司机快停车!驾驶座是空的——司机不见了,巴士却还在路上行驶。我慌忙回头,顾还站在我身后,他的五官又长出来了,但这不是他的脸,而是寻人启事里那个小女孩的脸!
巴士猛地一颠簸,我重心不稳朝后摔去,被长着小女孩脸的顾还用力扯住手臂,将我拽向他,我们俩的脸几乎要贴到一起,顾还歪着头,面带不解地问我:
“叔叔,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唱?”
“砰——”
枪响的同时一股滚烫的液体喷在我脸上,顾还倒进我怀里,我的脑子嗡嗡作响,鼻子全是血的味道,模糊的视线中一阵黑影晃动。
“你不该回来的。”
我抹了把脸,那名戴黑色鸭舌帽的男子正站在我面前,我终于看清他的正脸,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右耳戴着一只铜钱耳环,他很白,脸在灯光昏暗的光线中犹如一张凌空漂浮的白纸。
是他把顾还开枪打死的?他不会把我也杀了吧?我还来不及转身逃跑,被他一脚踢中胸口,我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咔嚓声,疼得我差点呕吐。
他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我拼命解释,刚张嘴就感觉血要从喉咙涌出来:
“我……是警察。”
“你不能去平合。”
他蹲下来,把枪抵在我的下颚,食指已经扣上扳机,我的目光死死钉着他的眼睛,像一对黑琥珀,我在他眼中成了一只垂死挣扎的小虫。
“为什么……”
好痛……肋骨是不是插进我肺里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面无表情地把枪口塞进我的嘴里,冷漠地说:
“林双全,我是为了救你。”
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他是谁?是我在平合认识的人吗?为什么要救我?我拼命搅动舌头试图发声,但我的口腔被枪管死死堵住——他根本不是救我,而是想打穿我的脑袋!
“不要去平合。”
他又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随后扣下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