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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门房打量了一眼眼前其貌不扬的小子。“你说,你是来送信的?这里面有我们七娘子的消息?”

      少年浓眉大眼,月牙状的眼睛看起来让人颇有好感。只是这看起来历经日晒的肤色,和显然非长安人的口音——

      “去去去,哪来这些招摇蒙骗的路数!萧七娘子昨儿就下葬了!”
      付五怔忡:“不可能!是不是,是不是哪里误会了……”

      “看见这丧幡、白纸了么?我看你只是个送信的,也不想为难你,赶紧走吧!”于是少年毫无预料,就被不耐烦的门房轰了出来。

      付五一头雾水,怔怔地看着侯府门前贴的白纸。下葬,丧事?怎么会呢?
      明明前几日,夕颜姐还是活生生的人啊。

      此事严密,沈哥只叮嘱交付于他一人,又让下属将他送至长安。少年识字,人也机灵,绝没有认错地方,可如今却怎么也摸不着头脑了——
      “这里面,是夕颜的消息么?”

      一道清湛好听的男声却忽在身后响起。

      付五回头,看见一个通身清华的男子,手握一柄竹骨伞,人如鹤立。眼神犹如雨后叶面的水露,清空明净。

      “你知道她?”
      “我姑且……算是她的兄长。”

      那双亦如竹骨泛冷修长的手,缓缓接过了信笺。

      -

      萧夕颜口干舌燥,隐隐身觉寒凉。

      一双手仿佛穿过了她的脖颈,将她轻缓地带起。紧接着隐约冰凉之物撬开了她干燥的唇舌,喉间流淌过苦涩。温暖渐渐回归,意识又陷入了混沌。
      不知过去多久,少女长长的乌睫颤抖着,终于缓缓睁眼。

      纱窗半阖,隐见窗外的青山峨峨,烟雨雾织。榻边的一盏孤灯,映着男子明月般温润的侧颜。

      “子霈?”

      萧夕颜撑着腕骨坐起,头疼欲裂:“我这是……在哪?”

      “紫山寺。”见她醒来,纪庭泽放下了掌中的书卷。清隽的眉眼之间,流露出关心与担忧:“夕颜,你已烧了几日,现下身体感觉如何?”

      萧夕颜眼底尽是失神:“头还有些晕沉,但不碍事。可我又怎会在这里?”

      “你已消失了数月。”纪庭泽起身为她斟水道:“来,先喝杯水。”
      萧夕颜接过瓷杯抿了一口,热气氤氲,如识海朦朦一片。最后终于浮现出那日最后贼人凶恶的脸。“如今是几月?”

      “已是七月。”

      萧夕颜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从闻知自己失去记忆,到明悟已被贼人掳去数月。无论哪一桩事,都让她有种如浮空不定的迷茫感。

      少女云髻散乱,唇色苍白,手紧紧拢着膝前的被褥。
      仿佛脆弱到一碰即碎。

      纪庭泽忽然觉得,命运待她实在残忍。他有些不忍再开口。

      “爹娘他们呢?”

      “他们尚且不知你在这里。”纪庭泽浅浅叹气。他自小就是邻坊间交口赞誉的聪慧心窍,早已明白侯府的做法缘何。

      人心寒凉,犹如青松落色。

      “我路过侯府外,意外收到了一封来自某个少年转交的信,他说上面有你的消息。你看——”

      萧夕颜手指冰凉地拆开信笺。

      信上大意所说,寺中将此施主救下,施主因惊吓昏迷数月,寄住于紫山寺。醒后又于此养心一段时日,如今伤已养好,故托沿途旅人送来此信。
      字迹苍劲,信中亦有方丈私印,为她数月的不见提供了缘由。

      可她看向那禅寺外的黄墙黛瓦,古树遍生,只觉分外陌生。这段时日,她难道真是在此处度过的么?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纪庭泽皱眉,一时又缄默,不知如何与她开口,如今侯府正大办丧事。
      他眉眼间闪过怜惜,声轻道:“颜娘,你听我说。无论如何,我得先将你带回去。”

      这封信若是更早一些送来就再好不过。可如今一切都迟了。

      “回侯府么?”萧夕颜的侧颜如月清冷,“可是子霈,我竟然会有一瞬间不想回去。你说我是怎么了?”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已经回不去了。曾经的一切仿佛如此陌生而遥远。

      “这是我们都逃不开的宿命。”纪庭泽与她相识长大,如何不知道侯府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心中轻叹一声。

      青年温润的眼透着柔色:“可是夕颜,我会陪着你。”

      -

      郑如岚经常会想起未出嫁之前,她尚是富商之女,却看上了风轮俊俏的侯府世子萧昶,才携着丰厚嫁妆嫁入这宣平侯府。孰料这侯夫人不过听上去风光,内里尽是心酸。

      郑氏辛苦盘算经营至今,却格外头疼:“如今府外议论纷纷,把我的脸面置之何地?我以后又该如何待客见人?”

      如今人人都说萧七娘数月不见,恐怕是被人掳走了,侯府这是在遮掩丑闻,才做出这等离谱之事。

      宣平侯府的侯爷萧昶坐在上首,只看眉眼,还能隐隐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风流俊俏。可惜,萧昶也不过是个除去风花雪月一概不知的纨绔子弟。
      萧家祖上也曾坐至公卿,可却一代不如一代,日愈落魄。

      人到中年,萧昶也渐渐心宽体胖,万事为善:“夫人也不要过于忧愁了,或许流言再过一段时间就消停了呢?”

      萧宝珍摆弄着新到的檀木扇,在旁撇嘴:“若是能把阿姊送去庄子,或者送去寺庙就好了。”

      “宝珍啊,你这么说,七娘可会伤心的。”萧昶又道:“那孩子又刚失了记忆,诶呀,我看着都心疼。”

      郑氏只是烦闷地掐了掐眉心,如今事事都超出了她的预料。

      “珍儿说得没错。若是她悄悄回来的,继续掩人耳目瞒下去就是了。横竖七娘体弱,本也不喜欢出门。”

      “如今却被纪家那郎君大摇大摆接了回来,这‘头七’才过,人就活了,要让人家怎么看待我们侯府?一想到人人都在议论此事,我就心烦意乱。”

      “唉——”侯爷却闷声道:“夫人,你且小点声,还不是你上次提议如此。”

      “我本来以为她不会回来了。”郑氏急道:“更何况她那心疾。你可还记得,幼时去,那怪僧人就指着我的腹说,这孩子恐有早年夭折之相,我想也是……”

      人人都以为,她原先也是活不长久的。若非是这次遮掩意外提前举行了丧事,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办了。

      郑氏攥紧帕子:“如今,如今简直荒谬至极!以后还让我怎么带着珍儿出去宴客。”

      隔着一层纱窗,没有下人,明堂里隐隐絮絮的话音飘入门外。

      萧夕颜淡淡地听着血缘与她最亲密的这些人,是如何议论关于她的命运,却只是无悲无喜,心中空茫一片,只觉陌生和遥远。

      只是那一阶门槛,她是怎么都迈不过去了。

      “娘子……”和光忍着啜泣:“侯爷和夫人,怎么能这样待您啊。”

      萧夕颜打消了请安的心,转身回到了长廊,反倒安慰起她:“无事,我都理解。”也恐怕是心已麻木了。

      可想而知,若是那日来紫山寺接她的是侯府所派的人,而非纪庭泽。那么恐怕如今,她连在侯府中继续待着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不过是一个名义上已经死去的萧七娘。

      “不过其实奴婢觉得,娘子从山寺回来后,气色似乎都好了许多呢。”和光偷偷擦了泪,看着眼前温温柔柔的女郎。

      娘子看起来都没有以前那样纤瘦得只剩骨头了。

      “我相信,娘子定能长命百岁的!”

      萧夕颜垂眸看向自己的掌纹上的生命线,腕骨的确不似昔日细得可怕,蔻丹也透出了一些绯色。吐纳之间,身子似乎轻盈许多。

      自己的身体,似乎的确康健了不少?

      她又摇了摇头。可那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也的确如何都想不起了。恐怕是真的是在山上养心,沐浴山泽气息,才有所好转吧。

      只是……

      萧夕颜回到积翠苑后,从妆箧中取出了一只木簪。这是她孑然而归,身上唯一所带着的东西。仿佛也是见证她这消失的数月,唯一的物件。
      触手温润,木质隐隐有香气,花纹细腻,做工精致。

      她有些失神,“和光,你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木簪么?”

      和光凑近看了看,奇道:“娘子,这木簪好生精致!这上面是什么花的花纹?婢子看不出来。”

      萧夕颜却喃喃道:“是杏花。”

      仿佛有什么明媚的景致在眼前稍纵即逝,少女眼底闪过迷茫,她也不知为何忽而心跳。
      最终还是收起了那根簪子,连同将莫名的心悸一并压了下去。

      午后无事,萧夕颜摇头:“罢了,我去看看阿兄吧。”

      -

      隐苑是宣平侯府中最为荫蔽的一个角落,这里终日寂静,好似断绝了人烟,被所有人遗忘一般。伺候在这里的婢子也并不多。

      最为显眼的是门口两个格外魁梧的府卫。

      见萧夕颜来了,两人恭迎地点头,边为她打开沉重的门锁:“七娘子安好。”

      一人踟蹰道:“七娘子……里面等下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您只要呼唤一声就好,属下们都在外面。”

      萧夕颜眼底泛起微澜,点头应好,迈过了台阶。

      踏入静得可怕的静室,地上铺满了杂乱的宣纸。她将重帷扯开,让窗外的日光照射入内。方才轻柔地呼唤了一声:“阿兄?”

      忽而从黑暗中闪出一个高大的影子,如同一座大山倾覆,紧紧地拥住了她。
      “啊——”

      萧夕颜惊叫了一声,随即想起府卫的话,又压下了声音。

      少女伸出玉荑,轻轻拍着覆在肩上颤抖的人,很快感受到颈处的一股湿润。她耐心地低声重复着“别怕,别怕”,直到对方的手臂渐渐松开。
      “阿兄,你怎么了?”

      萧夕颜抬头看向眼前的男子。萧澈头发散乱,白净的面容上涕泪相交,犹如稚子。

      “颜颜……”萧澈眼里不断滚出豆大的泪珠,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我、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想来找我玩了。”

      “直到我听他们说、说你病得很重。后来又说你病死了,不会再有人来看我了。颜颜,你还活着对不对?”

      分明是已及冠的郎君,可神情却像是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孩童。那双明澈的眼,糊了满脸的泪,痴痴的口吻,无不昭示着他如今依旧心智未熟。

      可他就是她的阿兄,阿娘曾赋予厚望的第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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