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生罗记》黑其兰伽

5、（五）名门之后

　　初春的雨总是来得悄无声息，白徽推开房门，新雨带着泥土的芳香扑面而来，门外的天地一夜间换上了新的景致。看着雨水顺着屋檐滴滴淌落，溅起细小的水花，心情忽然明朗起来，莫名就想到了“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句古诗，说的也许就是这种心境吧！

　　忍不住就踏出了房门，感受难得的静谧，微风穿过宽松的衣袍和散落的秀发，带来几许春寒。看得出神了，连有人靠近都不曾察觉，等到沙沙声近，白徽惊慌回头，才看到寺庙的大师傅站在离自己不远处，手中端着一只装着温水的盆。

　　“青蝉师傅！”意识到自己此刻衣冠不整，连忙低头请青蝉进屋，脸上露出少年人惯有的局促。

　　“白公子一早好兴致。”看出少年的不安，青蝉只是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水盆，躬身道，“请白公子收拾完毕入大厅吃早饭。”

　　白徽只得嗯嗯作应目送青蝉离去，洗脸时看到水中倒映出自己披散头发，眉眼青涩的样子懊恼得红了脸。

　　三两下收拾好，白徽有些混乱的心情，向大厅走去，再见到青蝉的时候，脸上已恢复了初来乍到时的冷静。早点是有些简单的斋菜，青青白白的色调配上碗热腾腾的稀粥，青蝉与小沙弥安静地咀嚼着，谁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扶起竹筷，取一点入口，虽算不上多好吃，却别有一番风味，不由眉头挑动。

　　瞧见板着着脸装严肃的少年一瞬间动容，青蝉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饭毕，白徽四周看看，忽然想到了昨天见到的那头奇怪的狼，便开口询问。小沙弥听到收拾碗筷的动作立刻停下，有些惶恐地抬头看看青蝉。

　　“大概去哪里玩耍去了吧。”青蝉神色泰然地想想，语气随意得就像在说哪家的小孩一般，小沙弥扁扁嘴，埋头继续收拾碗筷，只是临走前瞪了白徽一眼，那里面含着些责备，还有些嗔怪。

　　白徽一愣，转头笑了起来，忽然又意识到人家师傅在这边，不可放肆，于是收起嘴角，眉眼间却全是笑意，心里暗叹：这小鬼实在是太有趣了！却不知他那副要笑不笑的神情落在青蝉的眼里却也是另外一幅风景，默默地看着少年淡淡的笑意，青蝉的眼神突然深邃了起来，心里有个小小的点被触动到，慢慢泛起了涟漪。

　　被人注视的感觉太明显，白徽莫名地望向青蝉，开口唤道：“青蝉师傅？”

　　少年的声音唤醒了青蝉，坦然收回自己的视线，青蝉主动开口：“冒昧问一句白公子打算在鄙寺呆多久？”语毕，白徽皱起了眉头。

　　倒不是这个问题有多难回答，只是白徽忽然想到了自己这次北边之行的原因，心里有些不痛快，这两天因为山上的宁静悠闲，他都有些忘了，突然被问，所有的烦闷通通都找了回来。呆多久？这个答案他给不了，也许过几天就会有人追上来请他回去了吧！只是这些话不能说给外人听，少年的骄傲使得他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

　　“看起来白公子有苦处，世人都道名门之后荣袍加身，却看不透其中的烦恼。”惊讶于青蝉的肯定，白徽大吃一惊，自己的身份这么简单就被拆穿？只是一瞬间的怀疑之后立刻变得警惕，身体后退半起，状若惊弓之兽。

　　小沙弥端茶回来时刚好看到他这副情形，吓了一跳，目光在师傅和白衣之间来来回回，想探个究竟。

　　青蝉缓缓招手，示意小沙弥将茶水安放，神色自若的为白徽斟茶，淡然道：“白公子莫要惊慌，且坐下饮茶。”

　　看着青蝉的淡定，白徽忽然有种被戏耍的感觉，明明就是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和尚，却有轻易破去自己镇定的能力，无奈地坐了下来，却没有要喝茶的意思。

　　“白牧岩将军当年纵横沙场，单人一只霸王银枪出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杀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文宗皇帝钦赐京都雁郡府邸，以雁为其家徽，称雁王，贫僧未出家前曾游历过京城，这些事也是听说过的。”青蝉说书般倒出如上内容，小沙弥听得奇怪，却瞧见每听一句，白徽的脸都要白上一分，未几，居然苍白到仿佛见了鬼！

　　这人！这人！白徽有种想要昏倒的感觉，本以为逃到边城应该没有人会认识自己，哪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庙，一个不起眼的和尚中居然可以将父亲的事如数家珍的全盘托出，该说白家太有名还是这和尚太博闻？

　　“诚如你说的，家父大名如雷灌耳。可你是如何知道我跟他什么关系？”不死心地问了一句，白徽奇了怪了，自己哪点暴露了白家人的身份的，难不成脸上写着白家人三个字？

　　青蝉小酌一口淡茶：“这也不难，白公子姓白，眉眼与白将军有几分相似之处，而最重要的在于手中那把短剑，虽不明显剑鞘上确有一只白家飞雁图，昨日来时贫僧有瞧见。”

　　听到和尚说姓白的时候，白徽额头青筋暴起，心中狂吼：这是什么理由，简直胡扯！待听到短剑之时，却又心中一凛！昨日到寺庙时天色暗成那样，他都没看清这个大师傅究竟长得是圆是方，
　　而对方居然可以看清配剑上一只小小的雁图？眼神也未免太锐利了吧！

　　带着敬畏的心情，白徽这才仔细打量起身边人，清瘦的脸庞，细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稍显刻板的面容，兴许是吃斋念佛久了，少了点生气，怎么看都是一个苦行僧的模样！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世外高人？

　　毫不介意少年的打量，青蝉淡笑：“不知道白公子是否还有什么疑问？”这个笑容一刹那间扫清他身上所有的沉闷，微微翘起的眼角居然还添了一点莫名的风情，白徽不由自主地呆愣，意识到自己看这个和尚居然看呆了，脸腾地一下变成了火烧云。

　　“在……在下有事，先行离开！”话还没哆嗦清楚，人已经飞快地跑开。

　　“师傅，白公子怎么了？”小沙弥呆呆的问。

　　“害羞了吧……”敲打着手指想了想，青蝉转头，“念鸿，再温一壶茶吧。”小沙弥诺诺地去了。

　　望着小沙弥离开的身影，青蝉摊开手掌，左手赫然一条横穿手掌的伤痕，虽然是多年的老伤口，却依旧狰狞扭曲，可以想见当年伤得有多深！

　　轻捻疤痕，许久未有感觉的老伤今天居然有些发痒，少年局促惶恐的样子确实很像记忆中的那个人，只是再像也不是本人，而且有些事过了就不会再回来，说到底还是寂寞作祟吧。思及此，青蝉收回双手，不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