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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二十三章 万水千山纵横(五) ...

  •   原来当年那一战竟还掺杂了朝廷势力,也难怪谢殷后来一路顺风顺水,屡得朝廷扶持,原因就是为此么?

      卫飞卿想到连朝廷军队也敢利用的当年尚且年少的谢殷,只觉有些不寒而栗。

      “我当然也可以趁那机会,杀死谢殷与贺兰春手下所有人,为芳踪报仇。只是芳踪已死,我……总得为枉死城之人考虑一二。”

      傅八音说这话时语声淡淡的,其中没有愧疚,只有遗憾——身为枉死城主,身负护卫城民的责任,未能杀死所有阻拦他前去救段芳踪之人的遗憾。

      卫飞卿却完全能够想见他当时艰难的处境。

      枉死城能够经历数朝更迭而不倒,不止因其足够强大,足够神秘,最重要则是因为枉死城从不理外事,不参与任何权力更迭之中。某种意义上而言,有如世外桃源。

      可这座世外桃源,二十年前却因为傅八音这位外姓城主而破了戒。

      一方面是傅八音对段芳踪兄弟情深,另一方面,傅八音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

      再者说,二十年前的登楼与清心小筑势力远不如今日,傅八音带领枉死城之人却未能胜出。可见枉死城之人常年安居,已非江湖之中常年争斗之人对手。在那等情形下,想要援救之人已死,傅八音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保存枉死城之人不必枉死更多了。

      池傅封段四兄弟,当真各个都是血性男儿。

      卫飞卿心中感叹,口中问道:“此番呢,枉死城可会再次襄助段前辈?”

      傅八音沉默半晌,骤然失笑:“你们可知段芳踪那小贼,此番为了不让我参与其中做了何事?他深夜跑到我家里来向我磕头,跪谢多年兄弟之谊,以及我代他教导眉儿。我叫他在此留宿,这边刚给他备好房间,那一头他就像只老鼠一样偷偷溜了,干脆是连要去做什么、要怎么做、预备何时再做,一个字也未与我多说。”

      卫飞卿闻言怔了怔,竟也失笑。

      傅八音挑眉:“你笑什么?”

      卫飞卿嘲道:“我笑我小人之心,度你们这几位风光霁月的君子之腹。”

      他适才还在想,段芳踪特意来此,难道就为了在傅八音面前一跪?

      结果,段芳踪还真是就为了在傅八音面前一跪。

      兄弟之谊,君子之心。卫飞卿想,或许他人生之中就缺了这些东西吧,是以他才会对段须眉一见如故,才会与段须眉生死与共。

      段须眉就如同他人生之中所缺失的那部分的映照。

      感慨过后,卫飞卿续又问道:“可我们来了,关于他要做什么、怎么做、何时做,我们都可以给城主答案。如此,城主又打算如何做?”

      这一次傅八音沉默得更久,久到卫飞卿以为他已不会回答时,方缓缓道:“我依然会承他的情,按照他所想的去做。”

      段须眉下垂的睫毛微微一颤。

      卫飞卿对他这回答并不太诧异,只道:“城主就不担心段前辈再一次出事?毕竟他此番要面临的凶险,比之二十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次傅八音尚未回答,傅西羽已抢着道:“我爹心里必然是千万个想要去与师叔并肩作战,可他不能那样做呀。二十年前,爹之所以能够率领枉死城军队前去营救师叔,那是我娘以叶家……也就是我娘亲家数百年所持城主之位才能够换来的。事后爹娘要退下城主之位,却被全城百姓共同拦住了。爹娘无法,我爹便跪在宗祠前起誓,一生护枉死城周全,绝不再做半点有损枉死城安危利益之事。”

      段须眉猛然抬头。

      饶是他曾在枉死城呆了一整年,关于这件事,他却从来没有听过半字风声。

      卫飞卿同样震撼难言,喃喃道:“可见英雄人物,能够与之共结连理之人,同样巾帼不让须眉……”

      他也就是适才隔着老远的距离,模模糊糊看了一眼站在傅八音身边那女子,甚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

      但他能够想象,二十年前那个为了成全丈夫的信义,决然走下王位,在事情并未发展到最差一步的情形下依然履行诺言、摘下王冠的女子,她必定美得惊心动魄。

      这份豪情,同样动人心魄。

      傅八音看着卫飞卿,忽道:“你是不是在想,我夫人对我这份情谊难能可贵?而我与芳踪的兄弟情谊同样难得?”

      虽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卫飞卿仍旧颔首。

      “那你呢?”却不料傅八音紧接着问道,“你对眉儿,可也有这等情谊?”

      卫飞卿闻言一呆。

      傅八音自然不是心血来潮,这才有此一问。

      他适才一见卫飞卿,便知他就是卫飞卿。

      只因封禅在书信之中便有提到卫飞卿,话语不多,唯有八字:眉儿挚友,有如你我。

      他又从枉死城密探处得知卫飞卿与段须眉共同经历之事。

      卫飞卿在关雎为段须眉冲冠一怒。

      卫飞卿在登楼为段须眉纵身一跃。

      他从前一直很忧心,以段须眉性情以及他曾经历之事,他可能一生也再难交到如同当年他们几人那般,身家性命足以交托的朋友。

      段须眉能交到卫飞卿那样的朋友,这让他很欣慰。

      可他见到卫飞卿之后才发现,这个人委实太聪明、太精细、太完美无缺,乍眼看去,与段须眉全无半点相似之处,他忍不住就问出这样的话来。

      但他没能听到卫飞卿的回答。

      他听到了段须眉的回答。

      一向都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表达感情的段须眉在卫飞卿出声之前,十分平静说道:“是,卫飞卿于我,就是如同几位叔伯于我爹一样的朋友。”

      他说这话时,心里委实有一丝怪异。并非腼腆赧然,而是总觉得“朋友”二字不足以表述卫飞卿在他心中地位,哪怕是如同池傅封段这样的朋友。但他言语匮乏,一时也想不出旁的词来表示。

      他却不知就他这一句被他自己嫌弃不够的话,却险些将其他三人魂都震飞了。

      卫飞卿回过头,呆呆看着段须眉。

      他知道这个人内心是怎么想他、怎么看他的,他也知道这个人不说出口,是因为他不爱说话,而不是羞于表达,他只是、他就是……他单纯的就只是在看着他发呆而已。

      傅八音则想道,能让段须眉说出这句话来,卫飞卿这朋友当真、足矣。

      而傅西羽呆呆问道:“这么重要呀?比我还重要么?”

      段须眉淡淡瞟他一眼。

      傅西羽看样子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段须眉只得道:“你是我师弟。”

      他这句话说了跟没说没两样,但傅西羽却神奇的被安慰到了,立时化解满面愁云,喜笑颜开。

      卫飞卿发完呆后,不知为何总觉有要脸红的趋势,他心道这万万不妥,便立时另寻了话茬:“话说回来,既然段前辈是偷偷离开,城主又如何得知他与封前辈即将会面的消息?”

      傅八音道:“他来此之时,我将封禅的书信拿给他看,他二人做了数十年兄弟,又俱是死过翻身,他既特意来此看我,必也会循着信中线索前去与封禅见上一面。”

      卫飞卿原是随口发问,不想竟得来意外之喜,精神一振道:“封前辈有在信中表明他前往何处?”

      傅八音叹了口气:“他说要回他从前旧居一行,他那人向来有主意,我虽不知那里有什么值得他返还的,但他想必也有自己的想法。”

      “旧居?”段须眉闻言心中一动,“可是当年杜云将他……”

      说到此,他却说不下去了。如傅八音所言,那个地方正是他二十年痛苦的起源,必定也是他一生一世痛苦根源所在,又有什么值得他返还?

      “难道他在这当口还要特意回去缅怀杜云?”卫飞卿喃喃自语,“这可不像前辈的性情。”

      封禅当年固然对杜云情深,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十分果决之人。

      “他总归有主意吧。”傅八音淡淡道,“他旧居便是凤辞关数十里外,凌云山下的青灯古刹,你们乘雕前往,想必今日内可至。”

      段须眉忽然跪倒在地,朝傅八音磕几个响头:“请师父代我向师娘赔罪以及致谢,我解决完眼前之事,再亲自回来向师娘磕头。”

      “你们父子动辄喜欢磕头这举动,还真是一脉相承。”傅八音喃喃道,“其实你这样一路跟着他去又能做什么?即便是你也阻止不了他的。”

      而他私心里,不、不止是他,应说段芳踪、封禅与他三人,即便到了这地步,也依然不愿段须眉参与到这其中来。段须眉日后或许也会遇到许多别的、甚至比这更危险百倍之事,可无论如何那也是他的人生,可不是如此刻一般,与他们一起陷在根本不属于他的恩怨之中出不去。

      却不料段须眉淡淡道:“我没想要阻止他,只是想要见一见他,要不然我就只有在修罗场上再去见他了。”

      终归那是他二十年未曾照过面的亲生父亲,他如今的愿望,也不过是赶在天下人之前,作为儿子,能够率先见他一面,而已。

      傅八音听得愣住,半晌叹一口气:“你啊。”

      段须眉的想法总是与常人不同,而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不同,他们才总是忍不住格外的怜惜他,同时也忍不住要敬佩辈分上矮他们所有人一截的他。

      段须眉与卫飞卿走了。

      他们来此,甚至没有好好看过一眼枉死城。

      他们甚至没有面见过傅夫人。

      他们也没有去看一眼段须眉在此的旧居。

      可他们这时候却多一刻钟也无法再停留。

      眼看大雕消失在云端,傅西羽喃喃道:“父亲为何传授师兄驯雕之法,却不肯传授我呢?”

      傅八音淡淡道:“我若传授给你,只怕你此刻早已跑到天边去了。”

      “那师兄?”

      傅八音面上隐隐浮现一层感慨:“他注定一生坎坷,只是希望他在关键时刻,能够多一重保命的手段而已。”

      “您当真能做到对段师叔之事不闻不问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以及肩负的责任。”

      “那我呢?父亲明知师兄前路坎坷,为何又不许我前去助他?”

      傅八音转过头来看他:“因为你师兄走的也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而你也有你自己须得肩负的责任。”

      “好不公平啊……”傅西羽喃喃。

      他想到傅八音与他几位兄弟之间的豪气干云,想到适才段须眉直言卫飞卿于他是足以生死相托的朋友,一时心中再分不清是羡是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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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二十三章 万水千山纵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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