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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章 卿本佳人(下) ...

  •   大明山在雍州与戎州交界之处,据此还有大约八百里的路程,以段须眉与煜华脚程,原本三日应能赶到,现下加上个不能动用内力的贺修筠,立时成了拖累。

      贺修筠十分识趣道:“我的马车此刻还放置在东方家,那马十分神骏,若能驾它前往,必不会拖延太过。”

      煜华听得有趣,笑道:“世上的诱饵如都像贺小姐这般知情识趣,倒省掉我们许多事。”

      贺修筠亦淡淡一笑:“我心急保命罢了。”他望着煜华娇笑如花,忽道,“煜华姑娘当真杀了东方庄主的儿子?”

      不知他何以提到这件事,煜华笑容微敛,还是点了点头。

      “为何?”贺修筠追问道,“我猜测南宫大侠与瞿大侠此刻仍活着,姑娘既未处置他们,又何以杀了那个孩子?他毕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煜华淡淡道:“只因他太多嘴。明明从出生就是个弃子,却还要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那一家子说尽好话,软弱令人生厌,能杀一个是一个。”说话间看向段须眉,忽然笑道,“段令主呢?其实你我从未讨论过这等小事,你何以猜到那小孩儿身份?又何以要说破?”

      段须眉冷冷道:“世上道貌岸然、沽名钓誉之辈何其多,虚伪令人生厌,能恶心一个是一个。”

      他没说怎么猜到东方玉与那家丁的关系,贺修筠却知道。那两个人的相处情形正是他二人亲眼所见,其后事发东方玉慌张失措,段须眉随口猜测却一语中的。

      他只是一直以为,段须眉一早就从煜华口中得知了东方玉父子的关系。

      这时才知他是临场发挥。

      他之所以再问起那孩子的结局,本来也只是好奇段须眉这样一个并不多事的人,为何非要当堂道破东方家中私事,令人既伤心又难堪。

      如此看来,他与这煜华能够合作倒因他们确有共同之处——

      此二人行事通通有病。

      *
      入夜后,段煜二人还当真前往东方家替他偷出了马车。

      手抚着爱驹鬃毛,贺修筠这一整天经历可说惊心动魄亦不为过,甚连喘口气的机会也没有,此刻最熟悉的马儿在旁亲密拱自己手,这才有了真实感,绵绵不绝的疲惫也随这真实一并涌来。

      “小白小白,又要劳烦你陪我四处奔波啦。”贺修筠拿脸轻轻蹭了蹭马面。

      看着通体只有一小撮白毛的高大黑马,煜华抽了抽嘴角。

      当下贺修筠煜华“二女”坐在车中休息,段须眉驾马。东方家一干人等做梦也料不到几人去而复返,这番入城又出城倒也顺利。

      这车驾虽小,煜华却直到入了内才明白贺修筠何以要执着拿回这辆车——车身构架看着不出奇,材质却十分罕见,布局比普通马车精细不知多少倍,说是刀枪不入也不为过。车内铺着一看就十分名贵的加厚的波斯地毯,踩在上方如行云端。不大的方桌全被吃食占满,中有一角放了两盏流光溢彩的琉璃杯,以及一盅明艳得几要从琉璃壶中浸出来的红葡萄酒。

      坐马车通常比骑马更为辛苦,煜华与贺修筠一人占领车厢一头,却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手持琉璃杯,煜华从未试过奔波在外还能有这等享受,一时有些感慨。

      两人各怀心事间,马车却忽然停了,下刻段须眉呼吸之声骤然远去,再一刻,血肉被刺穿的声音已然响起。

      贺修筠身中剧毒却武功未失,他一星半点也没察觉到周围有人。看煜华面色,她亦不知。可此时她知了,她却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贺修筠忍了忍,没忍住:“你为何不去?”

      “我为何要去?”煜华悠然剥了一颗葡萄,“段须眉自能解决。”

      来的不知是何方人马,但贺修筠猜测是登楼——最关心贺修筠的自然是谢郁,消息最快、执行力最强的则必然是登楼。

      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车外厮杀声不绝,贺修筠抿了抿嘴,终究伸手去捞车帘。

      却有另一只手更快放到了他颈间。

      煜华一手掐着贺修筠脖子,另一只手挥舞她的长鞭,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

      小白抽痛地嘶鸣一声,马车猛然加速朝前窜去。

      这一鞭犹如抽在贺修筠自己身上,他蓦地抿紧了嘴,目中怒色一闪而过。

      煜华此刻却无暇理他,仍保持一只手掐他,另一只手置在车外的动作。

      贺修筠能听到车后追来的脚步声,但那脚步声很快被煜华手中发出的袖箭所阻。那袖箭非但凌厉无匹,其中更蕴藏剧毒,别说被射中,哪怕沾到一点怕也不能幸免,当中或还夹杂了爆破声。

      贺修筠不由抿紧了嘴。

      这姑娘浑身毒药、火器、暗器,武功不弱,心思更是歹毒,听她先前与段须眉所言,她根本存了要将今日东方家中一干江湖人等尽数杀光的心思,因段须眉中途反悔未能成功。但她枉顾人命至此,她究竟是什么人?她口中的尊主,那位“卫雪卿”又是什么人?

      马车疾驰一阵,终究无人再追上来。

      贺修筠看着她终于放下车帘,重新坐回车内:“你想趁机甩掉段须眉?还是你有把握他会死于那群人围攻?”

      “关山月若这般容易死,登楼就不会有那么多无主悬案了,我也没指望能甩脱他。”煜华换了一只手放在他颈间,轻轻一捏,“我只是想争取时间与你独处片刻罢了。”

      她这话说得情意绵绵,贺修筠却听得苦笑不已。他的脖子一天之内几次三番遭殃,此刻已肿大了一圈,而他脖子上更有个但凡被人拿捏立时就会暴露的秘密。

      他也知道煜华为何要将左手换作右手——那剧毒无匹的袖箭,正是绑在她右手腕上。他接下来说的话,若有一个字不如她意,恐怕也不必等六天之后的绕青丝解药了。

      贺修筠叹了口气:“我乃是阿筠兄长,我的真名,叫做卫飞卿。”既被人拆穿,他无谓再装,便又恢复了原本的声音。

      “果然是你。”煜华目光一闪,“我命人打探望岳楼之事,初初听到你的名字,当真吃了一惊。若非明知我家尊主并无兄弟姐妹,还真要怀疑一二。”

      贺修筠、不,是卫飞卿苦笑道:“我适才听闻那名字,也着实吓了一跳。”

      煜华冷冷道:“你苦心孤诣扮作女人,又想方设法跟在我们身后,意欲为何?想要为登楼与清心小筑当个前锋?”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卫飞卿闻言苦笑不已,“舍妹年幼无知,一心想着只身入江湖寻找心上人,她浑然不知江湖险恶,我却哪里放心?我一心只想代她前去看看她那心上人,谁知能遇到此番变故?我扮女人一事早已被段须眉拆穿,一路被他挟持,哪有半分自主的权利?”

      “你易容成贺修筠的模样,就为了替她考校心上人?”将腕间冰冷的铁器抵在他喉间,煜华冷笑道,“我劝你莫要糊弄我。若当真只为这目的,你大可以陪她前往,又或者以你兄长的身份堂堂正正来见妹婿。这两样你都不选,非要委屈自己当个女人,该说你这是兄妹情深呢,还是将我当做白痴?”

      感到颈边的血正在汩汩地流,痛感清晰而剧烈地传来,卫飞卿只觉嘴里一阵阵发苦:“……事已至此,亦无甚好隐瞒。原是阿筠动了要前往东方家的念头,在下这才想要查探其中可有危险,谁知看到了被你替换的那几封书信……总之我料定此行恐生事端,这才易容成阿筠的模样前往。其时我以为美貌的姑娘纵然惹人注目,却也不会叫人心生戒备,谁知……唉。”

      一早料定望岳楼并不简单,他能中途拦截那几封信件观摩一二并不叫人意外,这几句解释倒也尚算中肯。内心里虽仍未尽信,煜华却到底冷哼一声,松开了他脖子:“你没动歪心思最好,便继续扮贺修筠的模样,如有异动,我自能随时取你性命。”

      吃痛地捂着脖子,卫飞卿满头冷汗,双目微挑,有些疑惑看向她。

      煜华笑了笑:“你姓卫,据说你并非贺春秋之子,而是他的养子?”

      卫飞卿迟疑片刻:“算是吧。”

      知他言有未竟之意,煜华却无意追究:“无论你是养子还是甚的,追究比不过嫡亲的独女。”看他满面疑惑,煜华忽然笑道,“你可知段须眉为何将你带在身边?”

      卫飞卿颔了颔首:“他亦要我继续扮作阿筠,好令谢郁投鼠忌器。”

      “他不止要叫谢郁忌惮,更要利用你引谢郁继续追查。”煜华笑道,“但他委实多此一举了,他不知就算没有你,即使只得他一个,想必谢郁亦要孜孜不倦,直到亲手斩杀他为止。”

      卫飞卿心中一动。费尽心思将谢郁遣走,却又为他留一线继续追查,如此看来,若方才伏击之人当真是登楼,段须眉想必倒不会如他担忧的那般赶尽杀绝了。他这是要争取当中的时间差?用来……作何?

      耳听煜华继续笑道:“但他这件事做得也不算错,倒与我不谋而合。”

      只是这煜华让他继续扮阿筠,恐怕就不是为谢郁了。

      卫飞卿蹙眉道:“你想利用我引清心小筑前来?”

      煜华笑道:“当然了,为了让这件事更圆满,我带你去大明山的同时,也不会忘了前往贵楼,带真正的贺修筠来与你团聚。”

      沉默半晌,卫飞卿忽然笑:“姑娘的人想必要白跑一趟了。”

      煜华挑眉。

      卫飞卿淡淡道:“她不在楼中,碍不着贵派的要事。”

      察他面上并无多余担忧神色,煜华亦不多言。

      反倒卫飞卿顿了顿,又向她问道:“贵派不止想要宝藏这一重目的……除此之外,还想做甚?”

      煜华笑了笑,懒懒道:“无论我们想做什么,你都可绝了通风报信这心思。”

      卫飞卿闭目沉思。

      片刻浓重的血腥味忽然涌进鼻中,车帘被捞开。

      卫飞卿睁眼,入目的段须眉几成血人。那血人却同时也正在看着他满是血污的脖子,下刻已伸手扣住煜华的脖子:“谁让你动他?”

      他堪堪浴血归来,淡淡的语声,却带着比刀锋还要凌厉的杀意。

      他说一个字,煜华下巴处便多一道红痕。

      冷笑一声,煜华蓦地使力挣开他的手:“你为了什么见鬼的原因要护他都好,那便看好了他。但凡他有半点异动,我立时杀了他!”

      段须眉自不与她逞口舌之利,阖目调息:“你去驾车。”

      煜华骂得过他,争得过他,却偏生打不过他,闻言一阵气苦,终究未发一言,出去赶车。

      两个大男人让车上唯一一个女子去当车夫,却都很理所当然的模样。卫飞卿拿出药箱替自己裹好伤,再拿出一颗通体透明的小药丸递到段须眉面目前:“吃下去,对你的内伤有好处。”

      段须眉并未睁眼:“你我是敌非友。”

      “我并非为你,而是为自己小命着想。”卫飞卿道,“比起煜华以及她效命之人,我更信你。”

      段须眉闻言竟看也不看那药丸一眼,直接便接过扔进口中。

      卫飞卿想了想,终究还是没问截杀他们之人的下场。只因他忽然意识到,无论那些人是死绝,又或者被他“不小心”留下一点生机,都不是让人愉快的事。

      半晌卫飞卿道:“我姓卫,名叫卫飞卿。”

      段须眉慢慢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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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三章 卿本佳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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