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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三十五章 独来独回渡余生(五) ...

  •   一见卫飞卿面邵剑群立时迎了上来,抱拳道:“请卫盟主救我这徒儿一命!”

      他面上竭力维持镇定的模样,可一张口声音却抖得不成形,显见内心十分焦急。

      卫飞卿向他回了一礼,几步走到榻前,见榻上那人出气多吸气少,七窍都隐隐渗血的模样,心下便已有了底,回头不动声色向邵剑群问道:“这位小兄弟是邵掌门的徒儿?他这是犯什么毛病了?在下这就请庄中的医师过来替他瞧瞧。”

      邵剑群面上泛起苦笑:“他生的什么毛病,卫盟主还会不清楚么?”

      洛剑青满眼通红,原本一动不动跪在邵剑群脚下,这时忽然掉转身朝向卫飞卿,以头抢地在地上咚咚磕几个响头,嘶声道:“请盟主救救我弟弟!”一句话说出口,声音已哽咽得不行。

      卫飞卿挑眉,唇边勾起几分讽笑:“邵掌门的弟子?洛大侠的弟弟?我怎的越听越糊涂。”

      邵剑群沉声道:“书琼是剑青的胞弟,早年便拜在我门下,他如今这模样……”顿了顿,邵剑群又重复一遍适才已说过的话,“卫盟主应当十分清楚吧?还请卫盟主救书琼一命!”

      “‘偕老’发作么?”见他一双眼珠子都已急得发红,卫飞卿这才悠悠问了一句。

      “偕老”便是当日登楼之中,卫飞卿迫众人服下才可离开的剧毒。

      “偕老这毒,实则我当年是效仿了卫家的绕青丝,是以邵掌门不必着急,这位少侠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毕竟诸位虽对我恨之入骨,我却生怕有谁不听话不慎毒发,未来得及到我跟前便已死了,这叫我于心何忍?总还是要给诸位留几分知错就改的余地,是不是?”卫飞卿一本正经说着厚颜无耻的话,一双眼似笑非笑看着面色沉郁的邵剑群,“咱们不妨先探讨一番他为何会在此时毒发好了。须知我对毒药的掌控虽不比我这兄长,却也不至于连毒发的时辰也控制不好。当日所有服毒之人固然会在今天毒发不错,可若通通在此时就发作,我这婚宴想必也进行不下去了。”

      今日距离上一次众人服毒,不多不少正好是卫飞卿所说的三月之期。而他这三月之期,想来还不止是精确到天数,更是精确到时辰。当日众人服毒至少也在未时过后,此时不过巳时,卫飞卿原本是打算要在稍后的午宴之上悄无声息替众人解毒,过程要叫其余参宴之人全无察觉,将所有时间点自是掐准了。而如他所言,所有中毒之人若都赶在这之前就发作,那今日这场盛事确实便要给毁了。

      理清他话中之意,邵剑群深吸一口气:“敢问卫盟主,我各派当日未至登楼的留守之人,所中可是同一种毒?”

      卫飞卿从未掩饰他们各派门人已被悄无声息下了毒,这原也是当日他能够威胁众人的重大筹码之一。

      卫飞卿怔了怔,恍然道:“你这弟子当日未曾随你前来登楼?他是在神行宫之中中的毒?”

      邵剑群沉声道:“不错。”

      “那就难怪了。”卫飞卿啧啧叹道,“在下一向钦佩邵掌门为人稳重,怎的此番如此妄为?你这弟子倘若好好留在你门中,想必此时已悄无声息解过毒啦。”

      卫飞卿对外是说今日之会武林人士参加与否全凭自愿,但私底下对于他门下的“分坛”,自然又有一番不动声色的威胁,这日期的重叠是其一,而让他们不必担心门中之人则是其二。

      是以当日至登楼的那些门派之中到的是哪些人,今日前来卫庄的相同门派之中几乎也都是相同的人。众人毕竟不知门中留守之人中毒具体时限,生怕贸然带来此地中途便要毒发。“体贴”的卫飞卿想必便是考虑到众人这层担忧才会有上面那说辞,而众人再多担心忧虑,却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如邵剑群这样明知内情而将当日门中留守弟子带来此地的,想来也就独他一家了。

      邵剑群不及说话,他那这短短时分七窍间原本隐约可见的血迹已实实在在渗出来、愈发显得痛苦的弟子洛书琼已嘶声叫道:“不关师尊的事,是我……我大哥对不起师尊,我们兄弟一定要跪在一处给师尊磕头赔罪,师尊你不必求他……大哥他对你不起,弟子死不足惜!”

      洛剑青以手掩面,闻言已是放声大哭。

      卫飞卿几人却难免有几分啼笑皆非。

      当日洛剑青身中蛊虫,一时之间难以化解,卫飞卿将他们那一帮子人都给留了下来,实则也是不想他们死于非命,又或者揣着体内那定时炸弹酿成更大祸端。固然不能说是歹意,只是人情世故方面那是决计顾及不到了。

      摇了摇头,卫飞卿冲身后同样一脸愕然的卫雪卿微微颔首示意。

      卫雪卿便上前替洛书琼解毒。

      这一番起落,邵剑群浑身都已被冷汗湿透,见卫雪卿一粒与当日众人所服毒药无甚不同的小药丸下去,不多时洛书琼情形便有些好转,这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冲卫飞卿抱拳一揖道:“多谢卫盟主!”

      卫飞卿有些玩味看他写满后怕与诚恳的脸:“明知始作俑者便是我,邵掌门却还行此大礼,我竟不知当受不当受了。”见邵剑群神色复杂,他忽又拉长了声音道,“不过……”

      邵剑群堪堪还未落稳的心立时又提起来,听卫飞卿有几分遗憾叹道:“偕老这毒,毒发之前若及时服下解药自然无害,只是洛少侠此时毒发以后尚才解毒,毒入肺腑,造成的身体损伤终究不可逆转,于内力的修习,从此恐怕也再难精进了。”

      邵剑群脸色比纸还苍白,洛剑青仍跪在地上,满脸泪痕弯弯曲曲如蚯蚓一般,口中喃喃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自语半晌突然抬起头来,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邵剑群腰际悬挂的佩剑,朝立在他正对面的卫飞卿疾刺过去,口中怒喝道,“魔头!我和你拼了!”

      卫飞卿似笑非笑站在原地,半分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始终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的贺修筠却反应极快,立时就朝洛剑青举起了手,露出流云般广袖下绑在手腕间的森然的弩箭。

      卫飞卿一把抓住她手。

      下刻便见邵剑群空手抓过剑尖,不顾满手立时染满的血迹,向洛剑青沉声喝道:“休要胡闹!”

      洛剑青对不住邵剑群在先,又连累洛书琼在后,纵然满心恨意与不服,面对邵剑群呵斥却不敢有一字反驳,慌张弃剑,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卫飞卿玩味看他二人动作,此时方摇头叹道:“邵掌门大仁大义,对你这忘恩负义的师弟尚且关怀备至,胸怀令我倍感惭愧。”

      在一个同时有着卫飞卿、卫雪卿、贺修筠的小房间里,世上可有人能伤到卫飞卿么?

      邵剑群所为,不是为了救卫飞卿,而是赶在洛剑青自行找死之前救他一命。

      邵剑群神色黯淡,实不打算针对此事再有任何发言,而是直视卫飞卿双眼道:“敢问卫盟主,你做出这样一桩桩的事情出来,是想得到什么?是希望整个武林都跪拜在你的脚下,无论众人有没有武功,身体是完好或者残缺,你都全不在意么?”

      卫飞卿摇了摇头:“若是将每个人都训得如同狗一般,那我这盟主当得岂非太过无趣?”

      他说话难听,邵剑群一时却顾不得放在心上,只续问道:“如此,盟主今日想要替众人解毒竟是真心?”

      “如不是真心,难不成我想要将自己的婚礼布置成灵堂么?”卫飞卿轻哂。

      “盟主打算何时替众人解毒?”

      “自是午宴。”

      “盟主就这么肯定,所有人体内的偕老之毒能够撑到那时候么?”

      卫飞卿顿了顿,随即失笑:“邵掌门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邵剑群望一眼已然停止痛苦□□的洛书琼,目中惨然一闪而过,随即深吸一口气道:“在下委实不想再见到书琼这样的情形发生在第二人身上,斗胆求盟主提前为众人解毒吧,反正、反正……于我们而言终究也不过是饮鸩止渴,于盟主原也没什么损失。”

      他们口口声声讨论着解毒之事,却分明谁都清楚,即使解了毒也不过再继续延迟三个月的生命,看不见尽头。

      这个请求卫飞卿可答应可不答应。

      如邵剑群所言,他是想要为众人求个安稳,而这事对卫飞卿本身而言并无任何损失。

      是以卫飞卿还是答应了。

      一边颔首,他一边轻声笑道:“毕竟谁又知晓,今日的午宴会不会亦如三个月之前那般出现差池呢,我终究还是要为诸位考虑周全。”

      贺修筠冷厉中带着惊慌的目光,在听到“差池”二字之时,如袖中利箭一样钉在他身上。

      卫飞卿却只如不见。

      *

      “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贺修筠目光死死盯着一脸无辜的卫飞卿:“你是有多盼着今日的婚礼再次成为一场闹剧?又或者你……根本早已预知,今天的婚礼将会变成一场闹剧?”

      她神色中尽是凄厉冷肃,再不复适才在外应对客人的温雅端庄,卫飞卿却一眼看穿隐藏在那冷厉后头的惧怕与惊慌,不由得心内一软,叹道:“你是不是更想问,我准备这一场婚礼,是否原就是想要亲手将其发展成一场闹剧?”

      贺修筠浑身一颤,目中绝望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出。

      卫飞卿有些无奈有些怜惜又有些恼火地看着她:“你还真是这么想的?你为何会认为我待你会坏到这地步?”

      贺修筠目中先是掠过一丝心虚,继而出现一抹惨然:“难道不是……一贯有之?”

      卫飞卿自然不会忽略她那点心虚,只是他心绪终究更为她那惨然所动,一时心中尽剩下心软与内疚,不由自主回忆起早些年他时常想到的一个问题,在无声无息将她推到台前而她懵然无知如悬刀尖之时,他常想,他对她还能更坏吗?他一生还会遇到第二个比亏欠她还要欠下更多的人吗?

      在某一时明了她心意之时,他隐隐料到他对她或许当真还能更坏。

      而在他遇到段须眉并明了自己心意之时,他却了然他竟当真会如同亏欠她一样多的亏欠另一个人。

      尽是冤孽。

      他叹道:“从我决定娶你为妻之时,我为了准备今日这场婚礼无不尽心尽力,总是想要为你做到最好。我邀请整个武林之人参加这场婚礼,固然如你所想是因此次机会难得,我自有自己的目的在里面,但我也希望所有人能见证你达成心中所愿。你能够在全天下之人面前剖白对我的心意,难道我就不敢当着全天下人之面娶你为妻么?”

      贺修筠痴痴看着他,半晌眨了眨眼,眼泪便顺着她细细描摹过的双颊淌下来:“你给我一切……只除了真心实意娶我为妻。”

      而她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不要,只除了最后这一条。

      卫飞卿动了动嘴。

      他想说我是真心娶你,我娶你以后也不会再挂念别人,然而最终他却只是有些疲惫道:“你不是早在提出这愿望之时就已经明白么?”

      他的理智确实无比真心,但他的心却无法不去挂念一个人。他话都快要说出口了,却发现若当真说了出来,那他就是在骗人骗己。

      骗的还是他最不想继续欺骗下去的人。

      贺修筠了解他所想,神色竟奇异的镇定下来,慢慢问道:“我一直很想不通一个问题,为何是他?为何不是我?”

      贺修筠很难界定自己对卫飞卿的感情,是在何时由兄妹之情而清晰过度到男女之情,但她很肯定那一定不是她成年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她已经在那条路上走出太远了。

      在他们漫长共处的这些年中,贺修筠虽说一直自认为自己在欺骗卫飞卿,但她也很肯定这世上绝没有第二个比她更关怀卫飞卿、对他更好更体贴之人。就如同实际上是卫飞卿骗了她,可世上同样也没有第二个比他对她更好、更体贴之人。

      她一开始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的感情。

      可后来他们都渐渐长大,她发现卫飞卿比她想的更洒脱、更不在意世间礼法的束缚,她于是有意开始一点点表露自己的心意。在她的想象中,等她为两人报了被人耍弄利用的大仇,她再不惜一切求得他的原谅,届时他们就能理所当然在一起了。

      ……如果没有那人中途出现的话。

      她真的一直很想不通,为什么竟然不是她?为什么竟然是他?

      她想得五脏都要因此而裂开一道道缝隙了,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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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三十五章 独来独回渡余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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