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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三十一章 敢叫日月换新天(四) ...

  •   外人闻言便已如此,更别提贺春秋、卫君歆几人,在贺修筠适才当着所有人的面道出她对卫飞卿情感之时,他们尚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那只是多年亲密和依赖产生的一时错觉,可到了此时,他们恨不能产生错觉的是他们自己。

      贺兰雪怔怔想着,她倒是快要一了百了,然后呢?她的儿子会怎么样?

      或许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她这时候整个人都无与伦比的清醒,她清醒的想道,她的儿子日后是会与他的亲表妹纠缠不清,还是与一个男人牵连不断,又或者被今日场中的所有人在日后疯狂反击,令他不得好死?

      无论怎么想,她的儿子似乎都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他人生的前二十年晦暗不堪,而他往后的路也仿佛要日日在刀尖上行走,叫她窥不见一点光明的痕迹,这要……如何是好呢?

      眼泪从她眼眶中源源不断地涌落出来。

      贺春秋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跪在贺修筠面前求她放过她自己,但那不是最重要的,不是最重要的……

      他强撑着理智,哑声向卫飞卿问道:“然后呢?发生了什么?她从那密室离开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早已不见了,又或者我原本也分不清在那处见到她,究竟是现实还是梦。”怔怔看着自己掌心,卫飞卿良久轻笑一声,“然后我发现,所有人都被我杀光了,十……七个人,我吸干了他们的内力,然后不知使用了何种手段,将每个人都撕成了碎片,满地血肉,看不见一具完整的尸体。老实说,清醒过来的感觉不错,在这之前,我从不知当一个举手投足就能取人性命的高手是这样的感觉。然后我离开了那里,来到了这里。”

      心中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贺春秋满眼是泪。看着卫飞卿似浑不在意的脸,一遍遍想道,是他们将他逼成这样的,这个孩子那样好,那样聪明懂事有本事,却终于被他们逼成了满手血腥的杀人魔……他那时看着满地的残肢与难以自控的他体内的杀气,他是怎么想的?他害怕吗?他痛苦吗?他就算痛苦害怕,他也永远不会让他们知道……

      “别用这样可怜的眼神看我。”卫飞卿有些倦怠道,“我杀了那么多人,一时当然有些不适,毕竟那些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终究与我也没什么仇恨。如同丁情所说,我做了那些事,也算不上什么人了,与他没什么分别,与禽畜无异。只是我也不是第一天这样做了,这些年因我而死的人难道不是那十七个的千百倍?而稍后这场中将要因我而死的人,”说到此,他目光慢慢从场中众人身上慢慢划过,引得不少人无端寒颤,“难道不也会是很多个十七个?”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事实上他来此之后便没有大声与人说过话,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印入场中每一个人的耳中,没有一个字错过。而性命被看似清醒理智却明显煞气缠身的人拿捏在手中的众人,这半晌听着他轻轻柔柔回忆往事,不敢随意出言刺激他,到这时听到这句话,才终于有一种惊天的巨雷终于劈到头顶的真实感。

      适才还被愧疚哀痛折磨得几欲发疯的贺春秋心内同样悚然一惊,几乎立时就醒转过来,定了定神,直直盯着说出那句话时表情没有过任何细微变化的卫飞卿沉声道:“所有的我都知道了,做错事的是我们,你也做错了事,可那也是因为我们,无论对于我们你想要如何,我都认,我都照做。只是所有的事都与他们无关,今天将所有人请到这里来,我已经犯下了大错,飞卿,你别……你别再犯与我、与谢殷还有卫尽倾同样的错,你放他们离开吧。”

      如果场中各派之人当真安然离开,只怕管不到明天,清心小筑与登楼就会被整个武林踏平,贺春秋自然明白,只是他已无所谓了。

      卫飞卿盯着他,半晌轻笑道:“你若再与我继续扮演一会儿父子情深,涕零忏悔,说不得我当真就心软下来,放了此间所有人。是以你这个人,从来都不适合这样的戏码。”

      清醒得何样快,都不知该说他无情还是心中当真有大爱。

      贺春秋动了动嘴,没能说出话来。

      卫飞卿却也不再讽他,而是看向或义愤填膺、或怨恨恐惧、或心如死灰的众人,慢慢问道:“我适才说了那么多,诸位以为我可怜吗?”

      他先前的语声若只是清晰,那此刻这句话声骤然变大,几乎令人振聋发聩,那“可怜”二字一遍遍回响在众人耳中,震得耳膜生疼,也震得众人对他如今实力愈发难以揣测。

      半晌东方玉上前一步,看着卫飞卿一字字沉声道:“你身世的确可怜,遭遇令人同情,如贺庄主所言,你做错的一切,都是因为别人先做错了事。然而冤有头,债有主,你可怜,难道今日这场中这么多与你根本没有任何牵连之人,无端端却被扯入了你们一家人的诡计之中,难道他们不比你更可怜?”

      七大门派家主从最开始就是贺春秋的人,对于贺春秋原本的计谋也并非一无所知,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早已脱离了贺春秋、脱离了任何人控制,无论东方玉也好,又或者七大门派其余人,为了各自门派,都绝不可能再继续搅和在他们这一大摊子破事当中。

      颔了颔首,卫飞卿笑起来。他原先只是轻笑,笑着笑着,便成了大笑,继而更化为狂笑。

      直笑到眼泪都流下来,他这才点头道:“没错,这些烂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今日已被无辜牵扯了很多,更有许多人因此而丧命,论遭遇之委屈、之可怜,俨然已不在我之下。”讲到此处。他骤然回头,目光如针阴冷刺入贺春秋身上,哪里还有适才半点笑意,“任何人都懂的道理,你不懂吗?是以我说,这些年你从未有半分了解过我。你口口声声让我不要犯与你、与谢殷、与卫尽倾一样的错,然而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就是把我想得与你们一样,甚至更为不堪!”

      他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甚至有种不该该如何控制怒火的极少在他身上见到的躁郁,那随着他漫长的诉说原本已平息下去的煞气再一次蹭蹭地争先恐后冒出来,使得他在原地反复左右踏步:“你是怎么想我的?认为我与贺兰雪那个疯女人一样,就为了给卫尽倾那种人难堪、让他痛苦,就恨不得拉全天下的人陪葬?认为我与你、与谢殷一样,随便拉起一张大旗,就叫这么多人来用性命陪你们做戏?

      “认为我与贺修筠那小疯子一样,把自己当成全世界最悲惨的人,是以根本懒得理其他人的死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这样想我其实也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再次抬眼冷冷盯着贺春秋,他道,“你未免太看得起你们这些人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了。你凭什么以为我一个不高兴就要拉几千人来给你们陪葬?凭什么以为我还像十年前那样愚蠢,那样弱小,那样战战兢兢,做尽一切都只因为你们一个眼神?凭什么以为我整个人、整颗心机关算尽,就只装得下你们这些自私自利的东西?”

      贺春秋浑身冷汗涔涔而下,一个字也无法辩驳。

      但卫飞卿原本也并不需要他的解释或辩驳,终于停下脚步时,他浑身再不掩盖那尖锐至极又冷酷至极的气息:“曾经我的确是那样的,为了存活,为了强大,为了复仇。然而六年前关雎因为我的一个动念而灭亡,这是因为谢郁的私怨吗?不,这是因为谢殷的私欲。那一刻我忽然清醒过来,谢殷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什么人,卫尽倾是什么人,我此后的一生就要为了这么些人而囿困其中了么?那真是比死还要让我更惶恐与恶心百倍。你是对的吗?你凭什么以为你自己是对的?

      “这个一团糟的江湖,连你与卫君歆都无法完全齐心,你竟妄想数不尽的人心齐齐归心,甚至为此不惜一切,你的家庭、你的儿女,全部都被你轻而易举牺牲掉了。你与谢殷二十年来看似亲密无间,事实上你们何曾真正齐心过?就凭你们这样,也妄想武林公正、再无纷争?放的什么狗屁!你敢说当年玉溪门之事你不知其中内情?你敢说当年关雎之事你不知谢殷的野心?你敢说对于凤凰楼与丁情你丝毫不知情?你一次次为了你所谓的‘大义’而对这些狗屎都不如的事委曲求全,然而你的大义在这一次次的妥协中早就被狗吃了!但凡你还剩下一丁点仁慈,今日这些人可会出现在这里?贺春秋,你这懦夫,你从来都不是做大事的人!”

      某处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笑声。

      众人闻声回头,愕然发现发笑的竟是自回到场间就默默无语、甚至找了个无人处擅自坐下调理内息的谢殷。他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目光正要笑不笑在贺春秋与卫飞卿身上打转:“你最后一句话我十分认同,贺兄虽是我多年挚友,无论武学、为人、胸襟我都十分钦佩他,但他当真不是做大事的料。”

      卫飞卿与他对视,半晌,出乎所有人意料颔首道:“你与他相比,其实我一向都更加佩服你。我不止一次想过,如若你从最开始就有他那样的身家背景,无需倚仗旁人,再加上你那心智与耐性,只怕你早就达成所愿了,又哪来我今日什么事。”

      沉默片刻,谢殷道:“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是以你我才会成为今日的你我。”

      如果谢殷有贺春秋那样的身家背景,他又是否真的会拥有身为谢殷才拥有的心性与野望?

      如果卫飞卿不是一路从绝路上被人给逼上来的卫飞卿,他又怎么会站在这里?

      卫飞卿点了点头:“你看我如何?”

      “你好得很。”谢殷没有半分犹豫道,“你有贺春秋的家底,有卫尽倾的头脑,有世上第一流的习武根骨,甚至还有我们根本没料到的,这么多年来你自己把自己逼出来的比我与卫尽倾更甚的心性……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卫飞卿似笑非笑道:“这一切加起来,就是你们除开卫尽倾以外单独防范我的理由?”

      未料到他会问出这问题,谢殷怔了怔才道:“是。”

      卫飞卿道:“那可不可以认为,我是因为你们的缘故才会长成今日的模样?”

      谢殷再次怔了怔,结合卫飞卿之间话语以及他多年心性,发现事实确是如此。

      卫飞卿道:“我托大一点认为,我今日这模样必定就是你梦寐以求却始终无法得到的。是以我在想什么,贺春秋不清楚,你必定能想明白了。”

      慢慢打量他,谢殷目光一时亮得惊人:“你想的,或许就是这么多年来我所想的。”

      卫飞卿颔了颔首:“你许多想法我都十分赞同。公平的说,这么多年贺春秋在你身边,实则是他拖累了你的脚步。”

      谢殷摇了摇头:“当年若非贺兄信我助我,又哪来今日的登楼。”

      卫飞卿似笑非笑:“但你不应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知恩图报?”谢殷笑了笑,“关系与利益,这两样东西纠缠太深,你再想要摘除,无疑是剜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你如今毕竟还年轻。”

      卫飞卿笑道:“是以我也没有剜自己血肉的负担。”

      这一次谢殷沉默得更久,半晌方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打了半天的机锋,即便旁人尚看不明白其中关窍,贺春秋却是再明白不过了,这时看着卫飞卿颤声道:“你想要这个武林?”

      看着他,卫飞卿道:“我不能要吗?”

      贺春秋不答。

      卫飞卿又道:“我要不起吗?”

      贺春秋仍无法回答。

      场中却终究有人哼一声道:“年纪不大,野心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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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三十一章 敢叫日月换新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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