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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二十八章 你以孤胆战平生(五) ...

  •   “封大哥并没有前去中原闯荡、扬名立万的想法,再加上他性情温和,我总觉得在他身边缚手缚脚,便请求他让池冥将我带在身边,教我武功,带我去中原。我原本想要阿若留在封大哥身边,她却要执意跟着我。我们俩人实则比池冥也小不了几岁,他并未正式收我们为弟子,但在我们两人心中,封大哥就是我们的亲大哥,池冥就是我们唯一的师父,甚至……”杜云说到此处,目光忽然十分锐利看向人群之中某处,“曾经有一度,我们都已经把这个人当作我们的师娘看待。”

      她这话说出口,众人立时就知道她说的何人。果然随她目光看过去,站在那处的正是卫君歆。

      “我与阿若十几岁才开始习武,想要修习高深的武功并不容易,我师父于是教我们轻功、小擒拿术、暗杀以及逃跑的功夫。他那个人虽说嘴巴上从不会说一句好话,但他答应封大哥要照顾我们姐妹,就必然说到做到。他整日杀人越货,却将我们当做两个大小姐一样保护着。关雎建立前后的那两年,大概是我们活得最自由、最痛快的两年,可惜也就只有那一点能够拿来回味的时光了。后来——”她偏着脑袋想了想,“卫君歆背叛了他,他从那时候就开始改变了,他从前性情只是少言寡语,可自那以后他就变作了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他让我成为关雎的第二代峨眉雪,我跟随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实力终于得到他的认可,我本应当高兴的。我却高兴不起来,只因我明知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泄愤,为了向卫君歆证明他并不是非她不可。我不但不高兴,还因为他这小小的利用而怒气冲天,更不能理解不过是走了一个卫君歆而已,他做什么弄得像全天下都欠了他一样,我们的关系也因此变得不如从前亲密。在那之后,有一次我的暗杀任务失败了,我本以为我要死了,却在危急之时为一人所救,在那时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我师父会因为失去卫君歆,就如同失去了一切一样。可我虽说终于体谅他了,但因为救我的那个人,我却注定从此只能离我的师父越来越远了。”

      她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任何人,但场中每个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一直握着她的手的封禅面上风霜印记,忽然之间像是更加深刻了几分。

      他也是因为救她,两人才会相识。

      只是那个时候她太过年幼,于是将救她性命的恩人当做兄长、甚至当做父亲看待。

      她长大之后又有个人救了她。

      从此她堕入情网。

      “谢殷起先不知道我的身份,对我也没什么兴趣,说他救我不过举手之劳,叫我别再继续纠缠他,就当是还他的恩情了。可我……做不到。我那时候多大呢?十八九岁吧,满心满眼都只有他,除了他眼里再也看不见别的。我留意他的一切,我知道他想扬名立万,想当万人景仰的大侠,我于是……我偷偷将关雎一些任务和行动告诉他,他果然因此而对我另眼相待。在那段时间我……靠出卖关雎之人,来博得他的欢心。”

      她说到此处,哪怕场中众人对关雎再如何不齿与仇视,却还是各个都怒目看她。尤其各派之人想到自己身边也正分不清究竟谁是无辜谁又是内奸,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更为糟心,但觉池冥与封禅真是好心肝儿都喂了白眼狼。

      “他得知我竟是关雎峨眉雪以后,对我更加上心。我那时到底天真,竟以为他是当真对我动了心,我想他既要当正派的大侠,必定不齿我的身份,我更不愿因为自己而给他造成麻烦,于是我和他说我愿意为了他离开关雎,也和我师父池冥脱离关系。我这么说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对不起我师父以及关雎众人,还以为自己为情之故甘愿放弃一切,当真勇气可嘉。直到他没有半分犹豫就拒绝了我这提议,让我乖乖留在关雎,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吸引他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关雎峨眉雪’。”

      这认知犹如一盆冰水,泼在她恨不能捧在手上献给他的热切的一颗心上。

      她有些自嘲笑了笑:“然而我若能在那个时候就打住这一切,在那时就回头,也就不会再有后来的那些事了。虽说我那时伤心,但我想他既然喜欢关雎峨眉雪这身份带给他消息与便利,我便如他所愿好了。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这样长此以往,他难道还会不喜欢我么?人的心又不是石头长的。我这样想的时候,却没想到对于我师父、对于封大哥而言,我的心不但是石头,恐怕还是茅坑里又臭又硬的那种石头。而谢殷对我……从头到尾又何止是心如铁石呢?”

      “这些事我一个字也不敢对师父讲,况且他那个时候愈发癫狂,对我们姐妹、对关雎都再看不出有半分上心的模样,我心里未尝就没有两分要与他赌气的意思。后来封大哥来看我,我忍不住就将这番心思讲给他听了,当然我背叛关雎之事连一个字也未让他知晓……我从前与封大哥相处之时太小了,直到那时候我告诉他我对谢殷的情思,仿佛是醍醐灌顶,我也才明白了他对我……他安慰我,宽容我,跟我说倘若我当真非他不可,那就努力去争取。他甚至说若我想离开关雎,他也可以替我跟师父说。他对我这样好,我哪里能够不动容呢?我无法在感情上回报他,但我想着我不能继续对不住关雎,对不住我师父,那样我迟早会伤透我师父还有封大哥的心。只是……”

      再次将目光投向始终牢牢盯着她的谢殷,杜云有些讥讽、有些轻蔑、有些凄然地笑了笑:“这世上从没有规定只有女人才能使美人计,卫尽倾能用他自身去引诱贺兰雪,心智计谋都不下于他的谢殷又为何不能这样做呢?我从遇到谢殷的那天起,就如同他手上的风筝,他想放就放,想收就收。我以为是我在不断对他耍小心眼,其实从头到尾,我都只是他手中的一件工具罢了。到我知晓自己已有身孕的时候,我脑子里还剩下的那一丁点的清醒也就彻底破灭了。到我产下郁儿,正是一切都快走到末尾的关键时刻,关雎最终由何处前往孤绝峰、池冥与傅八音的身份、以及他们将会前来营救段芳踪……这一切都是我替他打探的消息。”

      众人看着她,但觉心里一阵又一阵不寒而栗。

      “我那时大约已彻底失心疯了吧,我做这一切事情的时候,本来是这样想我自己。”她再次笑了笑,“直到他要我前往关外,前去青灯古刹刺杀封禅,我才知道我还不如彻底失心疯才最好……那就是他那个时候安排的一切了。他事先得知关雎行踪,于是遣同样心怀鬼胎的长生殿前去应对关雎。他得知封禅与傅八音的身份之后简直欣喜若狂,脑子里都没转什么弯,已经打好将朝廷牵扯进来的主意,不但能够打压牧野族与枉死城,替他争取在朝中的地位,也能一举消灭那几个武林中与他齐名的绝顶高手……至于他让我前去刺杀封禅,除了不让封禅有机会前来营救段芳踪,大概还因为他以为我与封禅有私情,刺伤了他的颜面吧。

      “但我那个时候……一边绝望,一边以为他这样的反应是因为他在意我,于是我果然就前去刺杀封禅了。我当然不可能真的杀死他,但我也知道我拖住他脚步没有让他前去营救段芳踪,又让牧野族因他之故死伤无数,那真是比杀了他还要更令他难过百倍。我对他做了这样的事,还怎么有脸面活在这世上呢?段芳踪死讯传来,我前去寻我师父,其实我就是一心前去寻死的,我师父那样的人,我师父那样的人……”

      她一直平静的语声说到此,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其中带着绝望的哭腔:“我害死了段芳踪,害得我师父拼尽全力也没能见到段芳踪最后一面,害得傅八音背负着那样的代价却也没能救到段芳踪,害得我自己的族人惨死,我还害死了封禅……我跟师父说我亲手杀死了封禅,我以为他必然要将我碎尸万段,我做好准备了,可是他……他从没有表现出对我有半分的疼爱,可我做了那么多事以后他却不忍心杀我。我至今还记得,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不知反复多少次,可最终也没能落到我头顶上来……他让我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我永远也不可能杀死封禅,让我去找封禅,从此陪着他清修,在他跟前一辈子赎罪……”

      直到那个时候,铺天灭地的悔恨才真正将她淹没。

      她才一朝醒悟,为了她那单方面的甚至连爱情也算不上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她究竟毁掉了多少。

      “我回去找封禅,他却不在了,我才知道谢殷在我之后来此,那时候封禅还身中剧毒不得动弹……我想到郁儿,心如刀绞,委实无法去杀死谢殷替封禅报仇。我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浑浑噩噩的,也不知怎么就去了孤绝峰下的万丈深渊……或许我想到我无法替封大哥收尸,那我就去替他弟弟收尸好了。实则我也并未抱什么希望,毕竟已经过去许多天,我想他要么被另外的人捡走了,要么摔成了碎片,要么被豺狼吃掉了……总之我根本并未寄望当真能寻到他的尸身。”杜云说到此,看向正与伯谨然与霍三通激斗的那道矮小人影,“结果我倒当真未能寻到他尸身,我寻到一息尚存的他的……人。”

      这颇有些戏剧化的转折,直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当年在崖下救走段芳踪的人竟是杜云!

      连一直牢牢注视着杜云,无论她说出什么惊人之语都不动声色,又或者说根本就是有些恍神的谢殷一时间也怔住了。

      他自然不是今天才得知段芳踪仍活在世上的消息。

      从他听到这消息的那天起,他就在猜测当年究竟是谁救走了段芳踪,他想过傅八音,想过池冥,甚至想过明显对段芳踪有着愧疚之情的贺兰雪。但他唯独没有想到过杜云。

      只因在今天以前,他根本从未思考过杜云仍活在这世上的可能性。

      他就如同世人对池冥的认知、杜云对池冥的认知一样,认定当年池冥绝不可能放过杜云。

      从杜云出现直到现在,他的眼神只围着她转,他的思绪只跟着她走,与其说他不动声色,不如说他整个人依然还停留在“这个人还活着”的认知当中出不来。

      因一个人而愤怒,妒忌,焦虑,进退两难,这感觉对谢殷而言是如此新鲜以及……怀念。

      他见到伯谨然与霍三通形势危急,猜到杜云只怕不止是来说这几句话,将他们两人当年一段私情昭告天下而已,但说实话,比起这些,他更好奇杜云接下来又经历了一些什么,好奇……她的三千青丝是如何斩断。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浑身筋骨尽断,肺腑俱裂,我猜他也撑不了一时三刻了,就想着带他回族中安葬好了。谁知我一路将他带回牧野族,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竟始终吊着那口气不肯殒命。我也不知伤到他那个程度,他硬撑着不肯死掉又有什么意义,左右是要比死了更痛苦千倍万倍。但他一向都是那样的性情,永不服输,永不言弃,我其实……很是羡慕以及佩服他。”看着那人,杜云目中竟流露出一点笑意,“我将他带回族中以后,族中医师治好了他的内伤以及外伤,但他就是昏迷不醒。医师说他脑袋受了十分严重的撞击,也不知何时能醒,又或者某一天他剩下的那口气也就没了……

      “十年,他在病榻上昏睡了整整十年。那十年我除了照顾他,想各种各样的法子,用我毕生的功力替他续命,竟想不起我还做过别的什么事。十年以后他虽然清醒过来,但浑身瘫痪,脑子也浑浑噩噩,我便继续照顾他,直到他神志慢慢清醒过来,我只当他见到自己的模样恨不能立刻死掉,他却从头又开始修习内力,不但想要重新站起来,甚至还想要恢复从前的武功。”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始终看着段芳踪眼也不眨。不止她,所有人都在看着段伯霍三人激斗的场面。

      在场真正见过二十多年前段芳踪出刀的也不过寥寥数人,但他们眼前这个身高不过五尺、羸弱得仿佛风吹就要倒的人,此时应对两大高手却宛如闲庭漫步,随意自在。纵然不知他此刻武功比之当年是否更进一步,至少也能确定他绝没有退步。

      因为无论是二十几年前的他,还是此刻在众人眼前的他,无疑都是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

      一时众人不由想到段须眉先前淡淡点评他的话语:武学天才。

      但再如何天才,却也得更多苦功来支撑。

      场中十之八九的人谁又不是自幼习武,寒暑不缀?然而从前以为自己已然竭尽全力之人,此刻想到段芳踪过去的十年,一时各自在心中自惭形秽。

      情不自禁便有人催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便如你们所见,虽说整个人已不复从前,但他一日比一日更好,不但重拾武学,更比从前更上一层楼。”杜云淡淡道,“而我见到他好起来,本想着他如要杀我,我也算求仁得仁,他却放过了我。我回到当年封大哥修行的青灯古刹落发为尼,在那处修行了一阵子,就接到他传来的我师父身死的消息,但他信中却未说杀死师父的是郁儿和阿若……我后来才明白,他大概是不想我再继续困扰以及痛苦,不想打扰我所谓的清修。这些年我们偶有通信,我知他必会报当年之仇,但他从未明言,我也就假装并不知情。这样过了很多年,直到有一日,刹中忽然来人。”

      她说到此,终于转过身与封禅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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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二十八章 你以孤胆战平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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