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玉》夜晏酒

8、入画

　　只是有桩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暖阁里，戚景行皱眉看京中传来的家书：“三叔让我进京。”

　　“荒唐。”戚鉴明看清递过来的书信上所写内容开始横眉竖眼，“京中有个苏七郎还不够？非要你去再淌这浑水！”
　　“京城的浑水是好淌的吗？”

　　“自晏绾登基以来，便想要肃清世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戚景行将已经拆开的信封压在案前，“清河只是看着平静，这大小世家，哪个又能逃得掉。”

　　书案旁还插着几支冬梅，正与院外将谢的枯枝相映。
　　窗外的天尚还阴沉着，阴云遮盖了碧蓝的天空，显得整个清河都是一副大雨将至模样。

　　枕夭坐在树上，伸手想要接打下来的细雨，然后安静的看雨丝从掌心划过。
　　隔着昏暗又朦胧的雨幕，她又看到站在远处的青年。

　　戚景行今日还是一袭青衣，撑着一把油纸伞，让枕夭想起春日的水幕，清冽又干净。
　　她从高枝上一跃而下，走到青年面前。
　　“我好像一直在向你告别。”戚景行将手中的伞稍前倾，尽管知道这没有任何用处，也还是想要将手中的伞分出去一半，“我要进京了。”

　　雨水滴不到她身上，所以枕夭并不明白青年为何要这么做。
　　“一路安好。”

　　戚景行笑了一声：“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枕夭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他回不回来，……与她无关。

　　冬末的细雨送走了要进京的青年，大雨过后，春风很快吹绿了枯枝上的嫩芽。
　　栽在院子里年岁最久的那一株桃树又开了一树的花，锦簇的花枝在春风中摇曳，恰如同这座已经伫立数百年的宅院，欣欣向荣。

　　这一年，从庆国都城传来的消息震惊朝野。
　　女帝晏绾居然要娶皇夫，对方不是别人，正是近日声名大噪的清河苏氏七郎，苏长寄。

　　等戚景行再回清河，已经是第二年春日。

　　苏玉衡在清河外的界碑处等来了满身风尘的戚景行。
　　长寄是个好孩子。
　　两人朝对方作辑，然后苏玉衡才开口：“选择权在他，景行两处奔波，还为我苏氏劳心，多谢。”
　　“是我要谢长寄才对。”
　　戚景行不敢居功，因为他确实欠苏长寄一个大人情。

　　原野上周身肉眼可及之处皆是绿意，戚府的花园颜色却不单调，已呈百花争艳之相。

　　戚景行来时已经洗去满身风尘，他今日穿了月白色长衫，如黑绸般的黑发被发带挽起，青年站在树下，正抬头看树上坐着出神的姑娘。
　　没有沉默太久，青年就开口问姑娘：“去岁上元我帮姑娘存放的花灯还放在书房，想过去看看吗？”

　　只要牵一个缘由出来，以后他就有千万个理由将对方留在他身边。

　　枕夭歪头一想，很快同意了这个提议：“恰巧闲来无事。”

　　戚景行转身，不忘拂开身前的折柳：“我为姑娘引路。”

　　戚家祖宅本就不算小，哪怕前几年他已将逾距将院子搬到距离这园景比较近的地方，曲折的回廊却将回路不断拉长。

　　枕夭对距离倒没什么观念，只觉得好麻烦。
　　于是在好不容易踏进书房的大门后，才朝自己本体的方向望了一眼：“两处距离不远，这九曲十八弯却难走。”

　　她朝房间里扫了一眼，很快看到那盏眼熟的花灯。
　　在屋里的摆件中原本精致的花灯都显得颇为粗糙了，可花灯却被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于是枕夭又问身旁的青年：“你很喜欢这灯？”

　　只是还没等到青年的回答，先落入她耳中的是青年的笑声，枕夭侧耳道：“别在我耳边笑。”
　　笑声来源太近了，落进耳中时便引人注意，枕夭往前走了一步，看到花灯旁摆着的画卷。

　　戚景行没有穷追不舍，他将画卷打开，正露出画卷里里对着花灯描了一半的画：“这是去年我离家时未能及时完成的画卷。”

　　枕夭上前认真看了好半晌才给出评价：“好看。”

　　“原想描画好了就送给姑娘，如今已经拖延了有一年时间。”枕夭看着他将画卷又收起来，才听到戚景行继续说道：“若姑娘有空，随时可以过来。”
　　“这画迟了一年，若你想，随时可以连查看进度。”

　　枕夭并不需要，但戚景行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当年枕夭姑娘赠我一枝折花，如今我送姑娘一幅画了花灯的画。”

　　枕夭并不记得她何时曾赠花予青年，但这不妨碍她大概理解这种行为叫“来往”。
　　人族总是执着于这些无用且让她难以理解的东西。

　　她看着青年研磨、提笔，然后在画了一半的水墨上添笔，他说一年没有碰过，如今看着落笔却好像没有丝毫阻塞感。
　　能做到这样，应该很不容易才对。

　　枕夭没有打搅聚精会神作画的青年，轻巧的离开书房。
　　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在她走后青年手中的笔锋便已经停住，转而抬头看她的背影。

　　白日之后是黑夜，日月轮转如序，这也是枕夭近来毫无波澜的年岁。
　　戚景行来的不如往日勤快了，所以枕夭偶尔也会越几道墙去他书房里看看。
　　她快要渡劫了，不能像以往那样说睡就睡，只好给自己找些事干。

　　“来了。”戚景行收笔，断断续续差不多也有一个月了，这幅画至今才算是画完，“看看吗？毕竟是你的画。”

　　枕夭找不出来什么词汇用来形容眼前的画，于是出口的还是单薄的“好看”二字。
　　之前戚景行似乎教过什么，但她记性不太好，暂时也没有要改的打算。

　　“你喜欢就好。”戚景行点头，“等过些日子，看你想挂在哪里。到时候挂在哪里都可以。”
　　然后枕夭听到青年难得的请求：“若是可以，我想请姑娘再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