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烂黑时宰的墙角》木槿蓉

13、Chapter 13

　　养猫头鹰，严格考验英文关。

　　暮霜到附近图书馆借了一本英语辞海，对照着《饲养手册》头悬梁锥刺股，但文献还只翻译了一小部分，但暮霜可以肯定两件事：

　　一、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猫头鹰。

　　二、卖猫头鹰的商家绝对很懂做生意。而做宠物生意，最值钱的不是将宠物卖出去的那一锤子买卖，而是天长日久的各种食物和医疗支出。

　　养了宠物，总不能不给人家吃饭吧？

　　而春子在破壳前的各种营养药剂倒是配齐了，破壳后也有好几袋幼宠专用的饲料。但暮霜粗粗算了一下分量，这顶多只够破壳而出的幼鸟吃半个月。在此之后，其余鸟粮仍需要在这个商家处购买，跨国快递，贵到吓死人。

　　哦呵，完蛋。

　　刚刚和作之助立下誓言，转头就被打脸。

　　暮霜拿出笔纸，写写算算能不能用廉价的肉替代昂贵的猫头鹰粮，她刚算到一半，一个小纸条忽然从窗户里抛进来，刚好落到暮霜的案头。

　　“这是什么？”

　　纸条上写着潦草的三个字：
　　往下看。

　　暮霜走到窗户边，就在道路旁的大树下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对方穿着西装革履，打着小黑伞，在正午的骄阳下仿佛在等人。暮霜看到他，心跳就是一顿。

　　坂口安吾来了。
　　——他代表着异能特务科来了。

　　暮霜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收拾整齐，检查过脸上的绷带后，才木着一张脸，从餐厅的后门溜出去，绕到道路的另一边，从身后拍了一下坂口安吾。

　　“你怎么才来？”

　　但暮霜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你就不做任何掩饰的过来了？”

　　坂口安吾十分无奈，他看起来像是那么粗枝大叶的人吗：“你放心，我这次出门是有正当理由的，到这边来也是顺路。上面很重视你带来的情报，他们还想知道，费奥多尔到底是怎么知道书的情报？”

　　这个问题，不但上级关心，坂口安吾也很关心。

　　他在暮霜这里得到了似是而非的话后，立刻着手调查“书”的相关情报，却遭到了巨大的阻力。他现在只知晓，“书”确有其物，也确实和异能特务科联系紧密。

　　暮霜被问得一愣。

　　她想不起来原著有没有说，但从天人五衰的后期剧情里逆推答案，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当然，暮霜也不会表现得太过“妖异”，这反而是给自己惹麻烦：“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坂口安吾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暮霜一脸无辜地眨眼睛。

　　对于这个说法，暮霜也不知道坂口安吾信没信，但看他的表情，多半是不相信的。但无论信不信，坂口安吾都没有再追问，他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大信封：“这里面放着新的户籍证明，全国各地都可以使用，里面还有不记名的黑卡和房屋证明，地址在北海道那边，你可以住，如果不喜欢北海道也可以将它卖掉。”

　　“好。”

　　暮霜接过信封，当场就撕开信封，将里面的文件全部检查了一遍。坂口安吾看着她的行动，那表情仿佛窒息，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背过身去，不去看上面的具体内容，顺带还遮挡住暮霜的身影。

　　暮霜才不管坂口安吾的心理活动，凡是交接，如果不当面点清，确保对方给的东西都没问题，等被坑了之后，哭都没地方哭。当然，这件事很可能是暮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异能特务科可以犯错，对比起来，暮霜太渺小了，她没有犯错后重来的机会，只能小心，再小心。

　　揉过所有的纸，里面没有夹层。

　　没有遗留的气味。

　　用紫外线灯照射后，没有奇怪的痕迹。

　　暮霜细致地全部检查后，不得不承认，异能特务科可能真的没在这些文件上动手脚。坂口安吾看着暮霜做完这一切，眼神越来越奇怪，最后看起来都快晕过去了。

　　暮霜感觉自己有必要说几句话。

　　“异能特务科倒是很讲诚信。”

　　“谢谢夸奖。”坂口安吾干巴巴地回答。
　　类似森鸥外那种AI精还是少数中的少数。

　　“死屋之鼠的资料，我用邮政系统寄出去了，寄给了一个空房子，地址在XXX。你自己看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去取吧。”用寄邮件隐藏重要文件的想法还是暮霜从电影里看到的，但实际操作起来，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就格外磨人了，而且，日本的快递业不如中国发达，在路上走十天半个月都很正常。

　　坂口安吾真的快要晕过去了：“那么重要的文件，你用快递？”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暮霜摊开手：“我总不能放在家里吧？”

　　也对。
　　放在家里更危险。

　　坂口安吾仍然觉得，自己要被这家伙的胆大妄为吓得心脏骤停，再也不想和暮霜合作第二次，他转过身，急匆匆地往停车处跑：“你——唉，我要去查邮政系统了，你真是胆大妄为，以为邮政系统就不会被截获吗？”

　　他说的也有道理。

　　暮霜想了想，横滨治安是挺乱的。如果有什么暴徒劫匪打劫了邮政快递员，似乎也是……挺正常的事情？

　　但坂口安吾嘴上说的很着急，等他拉开车门后，人却停在车外不动了。暮霜看见他的肩膀剧烈抖动了两下，声音仿佛突然感冒了：“……真要走吗？”

　　“嗯。”

　　“织田呢？”

　　“我会想办法说服他。”

　　“真……”坂口安吾深吸一口气，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破音，“……没有留下来的办法吗？”

　　“我很抱歉。”
　　暮霜沉默了一会儿，她以为自己没有良心，但事实证明，她错了。她觉得自己胸腔里多了一块锉刀，正在反复摩擦心脏。
　　“但是，我不敢赌。”

　　“我……”坂口安吾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他把那些挽留都如同咽刀子般咽下去了，“那好，那你们一定要平安。”

　　“好。”

　　“替我向织田说声告别吧。”说完这句话，坂口安吾不等暮霜回答，就飞快地蹿进车里。车也开得飞快，就像是后面有什么后悔药在追一样。

　　暮霜目送对方彻底在视野里消失。

　　她也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很朦胧地感觉到，她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暮霜只能在心底反复对自己强调：

　　她不能赌。
　　离开横滨是最稳妥的选择。

　　她不能拿织田作之助的命当赌注，可偏偏她又是这么弱小，手无缚鸡之力，唯一的特长还只是写小说——那该死的出版社还拒收她的小说。

　　她能做的改变很少。

　　“……”

　　“……”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

　　*

　　拿到了关键道具后，下一步，就是要说服织田作之助，但想找到和织田作之助单独谈话的时间却不容易。

　　六点，织田作之助下班。

　　七点，他达到餐馆，帮厨老板，做饭结束后所有人会坐在同一个桌子上用餐。

　　八点，幸介缠着织田陪他遛狗，不过，就暮霜的眼光来看，应该是织田作之助同时溜幸介和犬之郎。

　　八点半，织田作之助开始收拾乱糟糟的房间，刷完拖地洗衣服晾被子倒垃圾。优说真嗣弄坏了他的玩具车，真嗣不承认，两个人闹着织田作之助让他评评理。

　　九点，孩子们都上床了，织田作之助给大家热了牛奶，拿了睡前故事书，讲了《小人鱼》的故事。

　　“美人鱼真的回到天上去了吗？”

　　“真的，大家晚安。”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他揉了揉所有孩子的头，起身离开。暮霜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按照往常的规律，这个时候她闭眼，再睁眼，就应该是第二天了。

　　不行。

　　这样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两人独处的时间，和织田作之助谈谈搬离横滨的事？

　　暮霜一狠心，蹑手蹑脚地从被子里爬出来，像个猫咪般溜出去。结果，她刚走过楼梯，就看见织田作之助端着一杯茶在等她。

　　“你在等我？”

　　“嗯。”

　　“你怎么知道我想……”

　　“你今天一直都在看我。”织田作之助缓慢地说，他做过杀手，对目光特别敏感，而暮霜又不知道掩饰，自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我原本以为，是你和幸介又闹矛盾了，准备找我来告状……”

　　暮霜立刻反驳：“我怎么会和幸介闹矛盾？”

　　“呃……”

　　“虽然幸介确实很熊，但我又不是小孩子，当然不会和小孩子计较。”暮霜义正辞严地纠正。

　　她当然不会和熊孩子计较。
　　她只会当场把熊孩子的手给打烂。

　　“是这样吗？”

　　“当然是。”

　　“抱歉，我误会你了。”

　　不，这倒用不着道歉，毕竟，人容易受环境影响，暮霜天天和五个孩子在一起，行为也不自觉地便幼稚了。暮霜确实和幸介有来有回闹腾过好几次，次次都以幸介被打哭为结局。

　　织田作之助会误会，也很正常。

　　“那你今天想和我说什么？”

　　明明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但真到了这个时刻，暮霜却觉得近乡情却。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猛然低下头，将藏在衣服里的假身份和户籍文件一口气举过头顶：“作之助，我们离开横滨吧。”

　　“……”

　　“……”

　　四周静悄悄的。

　　过了十几秒，当然，也有可能是暮霜体感的时间变得漫长了，织田作之助伸手将那几份假文件接过，半分钟之内就翻阅完毕。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许久，织田作之助将暮霜交给他的东西全部摆在桌子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暮霜老师，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啊。”

　　其他人说这句话，可能是恭维或讽刺，但织田作之助说出这句话，自然是发自内心的钦佩。

　　暮霜低下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还、还好吧？”

　　织田作之助接着又说：“如果是两年前，我大概会很高兴收到这份礼物吧。那时候我刚从监狱里出来，身上一穷二白，既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正常人的生活。”

　　这话说的……

　　暮霜在心中生出某种不祥的预感。

　　“暮霜老师，你很讨厌横滨吗？”

　　“……”
　　暮霜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既然织田作之助提问了，暮霜也开始扪心自问：
　　她讨厌横滨吗？

　　答案是模棱两可的。

　　每一位文野的同人作者都会试图摹写这座城市，它古怪而混乱，多灾多难，偏偏又有着无数闪闪发光的角色在这个破旧的舞台上大放光彩。从这个角度而言，暮霜是爱着横滨的，正如同她爱着那些大放光彩的人。

　　可是，她真的爱横滨吗？

　　……不，她甚至根本不了解这座城市。这段时间以来，她被动且顺从地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拒绝除了织田作之助和孩子们之外的任何存在进入。

　　连了解都不曾了解，又如何谈及爱呢。

　　织田作之助继续往下说，他似乎并没有期待暮霜会给予确切的回答：“我很喜欢横滨。”

　　“……”

　　“我在横滨的书店里看到了令人痴迷的小说，而小说的作者让我续写结尾。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产生了无论如何也想写出点什么的愿望。我好像成为了人，而不再是什么杀戮的机器。”织田作之助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咳嗽一声，“当然，也许和暮霜老师比起来，我太自不量力了。”

　　“……”

　　……够了！

　　“我也在横滨遇到了足以相交一生的好朋友，能遇到他们两人是我的幸运。太宰也好，安吾也罢，他们俩都是我遇到的最厉害的人，无论我遇到什么问题，他们都会无私的帮助我。”

　　别说了，真的够了！

　　“我知道，横滨很乱，它曾经也发生过很多悲剧。但大家都在努力让他变好，哪怕是港口Mafia。我知道Mafia的风评不好，但它确实慢慢整顿维护着横滨黑暗中的秩序。”

　　“我喜欢横滨。”
　　“我想留在这里，见证它的未来。”

　　“……”

　　“……”

　　救不了了。
　　她真救不了了。

　　神仙在这里也救不了织田作之助。

　　暮霜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她能猜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织田作之助现在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像是生怕一呼吸就将眼前的暮霜吹散了。

　　他轻声重复：“我很抱歉。”

　　“不，你不用道歉，我的错。”暮霜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她倦怠地合拢眼皮，转身回房。

　　在回房间的路上，她能感觉到织田作之助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背上，但她太累了，暂时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