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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跟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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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秋来一整天都没在店里。
为了不被隔壁小孩的事内耗过度,她本打算给自己放一天假好好玩玩,然而瞎转悠了半天目之所及皆是索然无趣,最后逛到了当地花卉市场,跟几家供货商敲定了合作,顺便定了几盆品相极好的绿植让他们明天给送到店里。
做完这一切时间尚早,她又去找了江驿。
纹身工作室的几个学徒都知道她是江驿的女朋友,对她十分殷勤,招呼她坐下后又给她倒茶又给她拿零食,她跟江驿年纪相仿,不过二十出头,大家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也会喜欢小女生那一套。
而江驿此刻正在给客户的满背图腾补色。
程秋来喜欢看他戴着手套神情专注的模样,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在头顶强光的照射下脸部轮廓分明,线条流畅。
依稀记得两年前,她也是被这么一张近乎完美的侧脸所吸引。
那时她刚来到青石镇,人生地不熟,孤独时就跑去清吧喝酒,在昏暗氛围中,醉眼惺忪地抬头,准确无误地穿过人群,与他对视。
他在身上穿了很多孔,耳朵,眉毛,嘴唇,舌头,还有其它地方,或许这在旁人看来是怪异且无法被理解的行为,这也导致他被社会上的大多数人避而远之,甚至心生厌恶。
某次接吻后,程秋来好奇问他:“不痛吗?”
江驿摇了摇头,说他喜欢这种感觉,穿刺带来的一瞬间的痛感令他感到兴奋,回味无穷。
后来,她手持玫瑰站在他面前,他眼神无比亢奋,一遍遍抚摸着花杆上尖锐的刺,嘶哑地祈求她:“姐姐你可以用它打我吗?”
程秋来从不对所爱之人吝啬,无论对方向她索求的是金钱,还是情感,亦或是,痛,她都如愿奉上。
江驿说她是天生的征服者,因为由她赋予的痛,是可以给人带来愉悦的,这种感觉会上瘾,戒不掉。
客户走后江驿摘下一次性手套扔进垃圾桶,终于得以坐在她旁边陪她说说话,他能看出她心情不佳,猜到或许是因为生意的事,便绞尽脑汁想着能让她开心起来的话题。
“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春意老板的儿子让人给打了。”
程秋来心不在焉:“谁啊。”
“杨宇啊,就是那个小混子。”江驿绘声绘色地给她描述:“好像是去小学门口收保护费,直接让个小学生拿玻璃瓶爆头了,他妈带他去医院,还要报警,结果那小子要面子,一口咬定是自己摔的,笑死人了。”
想到再也没机会重返校园的言亭,程秋来叹气道:“老老实实读书,多好。”
江驿看她还是不高兴,凑到她耳边道:“明天我休息,出去玩吗?我认为你也该好好放松一下。”
“好。”
至于去哪玩她是完全不用猜操心的,江驿总是会安排好一切,包括游玩途中取悦她的小细节,都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负责头晚睡个好觉,第二天把自己收拾干净就行。
程秋来今晚也是这么打算的,回到家打开灯看了眼墙上挂着的表,九点半,她站在门口想了会儿,直接脱光衣服去洗澡了。
回到卧室,阳台窗帘正被小风吹得鼓起,她离开时又忘了关窗户,不过她已经不需要再担心有莫名其妙的小孩跳过来了。
但她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眼。
小阳台一如既往地安静,几盆绿植鲜翠欲滴,一动不动摆在那就像塑料制品,对面黑着灯,窗户也紧紧关着,俨然一副无人居住的状态。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程秋来轻笑了声,摇着头转身准备回屋。
忽然,她踢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白色纸飞机正安静躺在她的脚边,方才它藏在花盆下,程秋来都没注意到它。
她盯着那个纸飞机看了几秒,弯腰拾起。
它由被撕下的某页作业本叠成,上边还有橡皮擦拭过的痕迹,拆开的瞬间,先是一个薄如蝶翼的小纸片左右飘动着掉到地上,即使已经脱水的不成样子,程秋来还是一眼认出,这是那晚她送给言亭的那朵白骄傲。
居然被他用这种简单的方式做成了书签。
纸飞机上还有用汉字和拼音组成的歪歪曲曲的铅笔字迹:
姐姐,我帮你教训杨宇了,你一定要乖乖等我回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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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雾渐浓。
言亭从没去过火车站,却莫名能感到自己愈发慌张的心跳。
他转头问董耀辉:“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董耀辉放下手机往窗外看了一眼,一指不远处逐渐清晰的建筑轮廓:“喏,那就是。”
言亭心跳一滞。
居然已经这么近了。
他又佯装不经意地去看董耀辉的脚底,想找到那张纸条的踪迹,奈何座椅下方黑漆漆一片还铺着各种垃圾杂物,一张轻飘飘的小纸条指不定随着空气流动被带到哪个角落去了。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车停下了。
“到喽!走了儿子,我们下车!”
言亭捂着肚子慢吞吞道:“我肚子有点疼,能在车上再歇会吗,爸爸你先去抽根烟好不好?”
董耀辉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前边的司机就先开了口:“小朋友晕车了吧?下车吹吹风就好了,这块不让停车,我得赶紧走了,不然要被罚款的。”
最终言亭抱着书包站在路边,眼巴巴地看着出租车远去。
一想到他再也无法联系到程秋来,一股莫大的恐惧令他本能地抗拒离开。
董耀辉朝进站口走了几步,忽然发现言亭仍站在原地愣神,顿时怒不可遏:“你磨叽什么呢?赶紧过来啊一会儿火车开了!”
言亭听着越来越近的鸣笛声,眼神惊恐无助:“爸爸,我可以不走吗……我一定听话,在家多干活,照顾弟弟妹妹,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董耀辉懒得听他废话,揽住他的肩膀就往里走:“你这孩子乱七八糟说什么呢?”
走了没几步,身后陡然亮起刺眼的车灯,前方的路瞬间明亮坦荡,董耀辉被吓了一跳,回头的刹那差点被大灯晃瞎了眼,当即破口大骂:“操!怎么把车开这来了?”
下一秒,黑色轿车熄火,车门打开,女人缓缓下车。
言亭一愣,视线顷刻间变得模糊。
“程,程秋来?”董耀辉认出她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你到这来干嘛?”
程秋来抱臂平静道:“不干嘛,就是想问问你,到底打算带他去哪,到了以后,如何安置他?”
“我自己的家事为啥要告诉你啊?不是,你什么意思啊?我是他爹,我能害他?”董耀辉几乎急的跳起来:“以前没觉得你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啊!”
程秋来:“害不害他,你自己心里清楚。”
董耀辉遭到莫名的指责直接胀红了脸:“你凭什么说我要害他?他不是我亲儿子你知道吧?不是我亲儿子我都白养他好几年,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你问问他我对他不好吗?我要害他我为什么留他这么久?”
言亭觉得董耀辉说的有道理,当即难过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程秋来无力反驳的神情。
程秋来沉默片刻,叹气道:“非让我说明白吗?”
“因为言亭命里有兄弟。”
此言一出,董耀辉安静了,脸上的紫红也褪了,看向程秋来的眼神无比惊愕。
程秋来:“那种毛病,在跑了很多医院都治不好的情况下,自然只能求助于一些玄学的东西,你肯定早就有把他送走的打算,可在你爹在看过言亭的八字后,你决定把他留下,招不来兄弟就靠他养老,招来了兄弟,就把他送走,从此是死是活也都与你无关了。”
说完,她讥讽一笑:“舒曼秀还没生,你怎么就这么急呢?”
“胡说八道……不是……不是这样……”董耀辉极其败坏,声音却越来越小,他惊讶于程秋来的神通广大,居然连他的隐疾都知道,不过都到了这个份上,就算让她猜中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于是他脖子一艮,再度底气十足:“那又怎么样?你管天管地,还管到我家去了?我跟我儿子去哪用得着跟你汇报吗?”
“用不着跟我汇报,那就跟政府汇报吧。”程秋来气定神闲道:“你俩是他名义上的父母,也是第一监护人,他有名有姓有学籍有户口,是受法律保护的,你就这么一声不吭让他辍学把他带走,我们这些街坊管不着,但这孩子的去处,安排,你得跟咱这相关部门交代清楚。”
见董耀辉脸色发青,程秋来掏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总之,你今晚敢带他走,我就报警。”
“报吧!你报警吧!”董耀辉开始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小年轻,光知道谈恋爱,养个孩子耗费多少精力财力你们知道吗?他都不是我亲生的,我养他到这么大还不够?还道德绑架上我了!我马上就有自己的亲儿子了,哪有多余的钱供养他?要怪就怪他亲妈死的早!”
言亭站在董耀辉身边,早已低着头泣不成声,双手攥成小小的拳头,不知是因为无助还是恐惧,整个人哭的发抖。
他一直以为他之所以能留在这个家里,是因为得到了继父继母一些爱的。
“你说,养他有什么用?也不能帮我干活,上学还不学好,上次偷我钱差点让我打死,要不是为了曼秀肚子里的,我早把他送走了!这个便宜儿子谁爱要谁要!”董耀辉骂够了,又轻蔑地瞥了眼程秋来:“你倒是挺关心他的,这么爱管闲事,怎么着?要不送给你养?”
说完用手揪住言亭脖子,骂骂咧咧地转身继续朝进站口走:“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光一张嘴叭叭……”
“我养。”
轻描淡写的一声,令二人驻足。
董耀辉歪着头瞧她:“你说啥?”
“以后我来照顾他,他的学费,生活费,一切费用都由我来出,家里要腾地方的话,我楼上还有一间空着,你们俩只需要继续当他名义上的监护人就可以。”程秋来走上前,在言亭面前弯下腰,伸手抹去了他脸上泪痕。
“亭亭,愿意跟着我吗?”
言亭哭的双眼红肿,哪怕近在咫尺,她的脸也是朦胧无法辨认的。
不过,只要他知道是她就够了。
他用力点头。
程秋来牵起他的手,冲董耀辉一笑:“那这个小孩,我就接手了。”
董耀辉呆怔站在原地,亲眼目睹程秋来把言亭塞上车,发动引擎疾驰远去,转眼消失在茫茫夜雾之中。
可怜他自己还得打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