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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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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有一个白瓷茶杯。
杯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图案,只有一个大红色的囍字。
与其说是囍,不如说是喜,另一半喜好像是被可以刮去后从新沥了漆,但是还是有隐隐约约的痕迹。
杯子的年代看起来久了。白瓷泛黄,杯内爬满了一圈圈的茶渍线,字也磨了边角,有了划痕,红色的字不再鲜艳。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看见爷爷用它喝茶了,一过这么十几年,爷爷手里依旧捧着这个热热的白瓷茶杯喝茶。
小时候以为是一双。
也许另一个不小心打碎了吧。
爷爷喜欢喝茶。
他很少让我碰它的宝贝茶杯,应是怕我的顽皮与大意让它再次重蹈前一个茶杯的覆辙。
即使没有见过与它配对的另一双,我都可以想象它破碎在地的惨象以及爷爷生气的表情。
而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关于白瓷杯的想象与真实的那个故事背离太多。
爷爷老了,不太喜欢动。年轻的时候当兵的他,老了以后体质下降的很快。但是,在我印象里,他的背一直是挺得那样直,他看起来是那么硬朗。
他事必躬亲的就两件事,泡茶和浇花。
整个阳台几乎成了他的小花园,什么养的花草都有。他甚至还给每一株花草起名,以至于一度骄傲地拍胸向我说他老了还有这么多美姝相伴,妻妾成群,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爷爷在花里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看着每次爷爷这样笑,我总是去相信,一定有些东西会因为时间的摩擦而愈加发光发亮,那些隐晦的深沉的或许随波流逝或会深埋于心,永不会在暴露人世,外表一如光鲜华丽,就像那些鲜花,谁会想到它们绚烂的模样下,根部埋着多少腐烂的枝叶。
¤
那年冬天,第一场雪。
中午午饭刚吃完,收拾完碗筷爷爷就去阳台弄花了,我在客厅里看电视。
门铃响了。
[囡囡,去看一下是谁。]奶奶耳朵灵,在里屋就听见门铃响了。
[哦!]我从沙发跳起来,擦了擦嘴角的饼干屑去开门。
我不知道那天为什么我连是谁都没问,猫眼也没看就把门打开了,好像迫切想见到什么人。
门一开,寒冷的风吹得我一个哆嗦,头往脖子里缩了缩。
我先看到的是一双黑皮靴,湿湿的还有雪水没有化完。然后我抬起头,才发现原来是一个老人。虽然佝偻着背,但对我来说他仍然很高大,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脖子上裹了一圈咖啡色的围巾,帽子压得低我看不清他的脸,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害怕,才发现自己的莽撞,我向后退了一小步,紧紧地拉着门把想要关门。
那个人抬起手把捂住嘴的围巾向下拉了拉,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的皮肤黝黑而稍显松弛,但这并不妨碍那笑容的魅力,那是能蛊惑人的笑容。外面下着雪,他的脸色有点白,皱纹顺着他的嘴角蔓延脸颊眼角,但是他的眼睛仍然像是荆棘丛的一颗黑珠。
[你..你…]我脑袋有点乱,尤其是这个老人对我笑得时候,我居然开始脸红,脑袋里突然想到今日说法很多拐骗小孩的案例,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想到爷爷奶奶反正都在家我又不怕了,避开他的眼睛,盯着他大衣上的扣子说
[你是谁呀?]
[是吴月吧.都这么高了…我是你爷爷的好朋友啊,你爷爷在家吗?]
老人伸出手盖在了我的头上,一股寒气从脑袋上呼啸而来,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老人的手掌心却是滚烫滚烫的。
他手扣在我脑袋上以后我的脑袋就开始短路,脸话都不会说了,怔怔地看着他的那双眼睛,脸越发地红了。
又一阵冷发灌堂而过,我哆嗦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
老人还是笑着看着我,我才尴尬地转身去喊爷爷,声音小的可能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幸好奶奶拿着针线戴着老花镜从里屋里走出来,走到客厅看到这个老人愣了一下。她又摘下老花镜,定定地看了我身边这个穿风衣的老人大概两秒钟。
[袁朗?]
我转头看他眼睛眯起来点了点头,皱纹在眼角处更深了。
[琴,这几年你们怎么样?]
奶奶显然有些激动点了点头,也顾不上回话,然后就冲着阳台喊爷爷。
[老吴,老吴!你快看看谁来了!囡囡,怎么让你袁爷爷站在门口,快进来坐,快进来坐啊。]奶奶把手上的衣服叠了叠,然后把针插在线头上,冲着那个老人笑了笑,转身去阳台找爷爷。
爷爷年纪大了,年轻时候当兵,可能是被炮轰的,耳朵到老了就不太好使了。
¤
奶奶拉着爷爷进客厅的时候,我刚把一杯热白开捧进那个老人的手里。
他已经摘掉了帽子脱掉了围巾。露出了剪得短短的却很整齐的头发,虽都花白了,但老人看上去很精神,眼里一直笑着的。
他
年轻时候一定比现在更英俊,我想。
爷爷过来的时候还在摘袖套,当他看到袁朗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他站在连廊,袖套的皮筋还勒着他的拇指,他好像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的老人,停了一会。
袁朗好像也看见了爷爷,放下杯子站了起来。两个人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大家都不动了。
奶奶没说话,左手推了推爷爷的毛衣。
[吴哲…]我仰头看他,这个老人又笑了,温暖地不必我手中捧着的热白开。
[袁朗!]爷爷好像有些激动,大步朝着他走过去,摘下来了一手的袖套捏在手里,眼睛里却只有这个叫袁朗的老人。
就在隔了大概一米左右爷爷爷爷好像想到什么了,停下来。然后转头看奶奶,奶奶跟了过来,也同样微笑地看着爷爷。
[好多年没见了啊,袁朗。大家都别站着了。囡囡啊,怎么不给爷爷泡茶?]奶奶拉过爷爷的手臂,把爷爷推到袁朗身边,三个人挨着坐下了。
我看了眼爷爷,他的眼睛有些红,瘦长的身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我感到爷爷在颤抖。
到底是爷爷多好的朋友呢!我想着,跑到五斗柜去拿茶叶。
¤
茶香满溢的时候,爷爷因为过分激动的红色双颊稍稍缓了过来。
他和那个叫袁朗的老人可能因为许久不见,说的话反而不多,倒是一直互相看着笑笑,反倒是奶奶说的比较多。三个人渐渐地说说笑笑也多了,说着说到了近几年的情况还有一些其他的战友。
他们讲到一个叫许三多的人时候就突然沉默了,我看了看袁朗又看了看爷爷。刚才好像听到他们说到牺牲什么的。
爷爷还是局促地搓着手,爷爷紧张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搓手指,或者是划着右手手背的一圈弹痕。
弹痕很轻,看起来像是画上去的,爷爷食指经常摸索的地方,在我眼里那是旧时光的年轮,那里一定充满了他当兵时候的故事。
只是爷爷从来都只是一圈一圈地划着那圈弹痕,就像他把自己的记忆慢慢地搅得像漩涡一样沉到心底。
奶奶咳了两声,沉默又打破了。
[哎呀,这点了….老吴下午我要和楼下几个打门球去。老袁你们俩好好聊….晚上留下来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囡囡,你别打扰爷爷说话,弄完茶就赶紧去回屋去。]奶奶说着站起来,又卷了卷手上的衣服,对着袁朗笑了笑就起身。
奶奶要走的时候,袁朗还站起来把她送到门口。
[算算这多少年了,老袁…]奶奶好像哽住了,说不出话,转身的时候袁朗还是笑着看着她,点了点头,[琴…]他还是笑着,只是这笑容只能让人联想到沧海桑田。
坐回沙发的时候,又陷入了沉默。我看着初次茶差不多的时候就从茶几下拿出两个茶杯,摆上茶杯开始洗。
我洗茶的时候小小口地喝了一杯。
爷爷这茶比较珍贵,今年是第一次拿出来喝,我先尝一下初茶应该没事吧。端起茶杯小小瞄了一眼爷爷,他还在看着手背上的弹痕,另一只手一圈一圈地摩挲着。
那个叫袁朗的老人,也有些沉闷,眼睛一直盯着茶几看。
茶几上除了一套茶具,只剩爷爷那个白色茶瓷杯。
他的眼光都落在瓷杯上,有些出神。
[吴哲,这杯子怎..]老人像是酝酿了很久,刚开口发文。
[老袁,这是我今年刚买的新茶,你尝尝。]爷爷好想知道他要说什么,又或者是没有听见打断了老人的问话。
一手接过我手上刚要倒的茶壶,慢慢地将茶水倾入杯子中。
[囡囡,我来泡吧。你进屋去写作业,我和你袁爷爷说说话。]爷爷看着我,眼神里流露着一点希望,不知道是不是茶水雾气的缘故,我望到了一点泪光。
[哦…]我把杯子里的洗茶水倒掉后重新注入了新茶水。抬头看了看那个叫做袁朗的老人,他的目光似乎还在那个白瓷杯上留恋,只是变得有些迷离,在想些什么。
我起身看了看窗外,外面有两只小鸟在窗台上啄米。
¤
我转身进屋后,满脑子还是那个老人的模样与笑容。
他的眼睛黑黑亮亮的那么好看。他好像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提了一个袋子,刚才可能太激动都没有拿出来不知道是什么。
我随便从床头抽了一本书,翻了翻便觉得无趣。
爷爷在客厅聊天声音很小,我真怀疑他们俩是不是只是盯着对方看却不说话。
那时候我哪里知道,他们真的就这样盯着对方不说话。
我走出卧室上洗手间的时候瞄了一眼客厅,除了两人手里捧着的茶腾腾而出的热气以外,那个画面就跟静止一样。
不过我看见了那个老人的双手握着爷爷的手,把爷爷的手拢在了手心。
也许两个人有说什么,爷爷的嘴微微有些动。但是我听不清。
我歪了歪头,打开了洗手间的壁灯。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我径直走进了书房,床上是爷爷的旧背心,奶奶缝了一半。
我拿起来看了看,背心的领子还有一段开线,线头弯曲地从缝合的地方翘了出来。爷爷这件背心很旧很老了,上面有洗不掉的汗渍还有爷爷的味道,不知道爷爷穿了多少年了,只记得我小时候夏天扑到爷爷怀里要糖吃的时候手里摸到毛毛旧旧的就是这件背心。
如今它在我手里,已经被洗得很薄很薄了。
爷爷不是一个特别恋旧的人,他不是老古董,但是有些东西,爷爷是绝对不会扔的,甚至会一直用到现在,比如我手上的这件毛背心。
背心上左角印着一个淡淡的数字,39。
¤
再我第四次把书拿起来放到387页的时候,我听到了开门声。
[囡囡,我和你袁爷爷出去一下。跟你奶奶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我放下书看到连廊看见爷爷在给袁爷爷系扣子,看来两个人要出去好好聊聊,毕竟有我这个小孩子,话也说不开。袁爷爷侧头看我,依旧是笑着,现在我觉得那笑容像一只狼,一只老狼。
[噢。那爷爷你早点回来,路上要小心…]我说话说得很小声,脑袋里想象着奶奶回家没有看到爷爷和这个老人的表情。爷爷可真自私。但是,看着那个老人的笑,我又觉得不忍心,脸一下子又泛起了红。
那天奶奶回家的时候提了很多菜,一喘一喘地开门然后看见了所谓人走茶凉的光景,呆了一会,却又像是她意料之中。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跑过去帮她提东西,奶奶说今晚就咱俩吃吧,我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爷爷不回家吃饭了。
奶奶笑了笑没说话就进厨房了。
切菜的时候我在旁边给奶奶打杂,那个像狼一样的笑容在脑海里萦绕不去。
[奶奶,那个袁爷爷…]
[袁爷爷过去是你爷爷的战友…还是上司。他们俩没见大概有二十多年了吧…]
[噢。奶奶,你怎么也认识袁爷爷呀?]
[其实我是先认识袁爷爷再认识爷爷的。当时大学生刚被部队招进去,人生地不熟的,来的当晚找不到人看见一个人躲在棕林后面抽烟。就是你袁爷爷。后来他就带我去招待所,帮我联系了人,也就认识了。]
[那后来呢?怎么认识爷爷的?]我看着奶奶切菜的手慢慢放慢,然后就停了下来,像是陷入了记忆中。
[大概过了半年吧。有一次我生病,袁爷爷就带着你爷爷过来看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我才知道你袁爷爷手下有这么帅的少校。]奶奶笑着。
[后来呢?]
[后来我们三个经常周末一起出来,那时候因为跟你爷爷的专业比较像可能聊的更投机,不过袁爷爷别看他现在这么一本正经,过去他可是很鬼滑头,经常捉弄人。被骗的最多的总是你爷爷。]
[他们感情很好?]
[是啊。很好…]奶奶想说什么,似乎欲言又止地停住了。看了看案板上的葱,重新抄起了菜刀。
[奶奶?你怎么了?]
奶奶沉默了一会儿,又慢慢地说。
[后来这样两三年,他们俩有两个月突然不来了。那年的我现在还记得蝉鸣得很厉害。…后来就剩下你爷爷一个人来找我了。]奶奶的眼光突然暗了下来。
[怎么就剩爷爷一个人了。那袁爷爷呢?]我好奇。
[中间发生了些事情,有人说了些对袁爷爷和爷爷不好听的话。后来袁爷爷就被调走了…哎呀,小孩子问这么多,赶紧去热米饭!]
奶奶有些仓促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这是她第一次和我讲爷爷的事情。
我蹲在地上放米的时候看见奶奶还在切那一小管葱,她走神了我知道。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瞥见了奶奶中指的一道红色。
奶奶切菜时候,切到了手指。
¤
之后的日子又平静了。
爷爷回来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奶奶也只问了还要不要吃夜宵之类的问题。那时已经很晚了,我在卧室里偷偷拉开窗帘,看见爷爷一个人站在窗台上抽烟,看着对面的山发呆。
后来,家里的五斗柜第三个抽屉里多了两盒茶叶。
是袁爷爷那时候来家里带来的。
两盒茶叶非常特别。
一盒包装的很好,外面有一圈红色的灯芯绒。爷爷已经拆封了,袁爷爷走后,爷爷就一直在喝那罐茶叶。另一罐是个铁盒子,形状有点像行军水壶。当然行军水壶比它好看多了,它的外面粘了很多又脏又黄的布条,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过去爷爷每次买新茶,就算是再名贵的也会偶尔让我尝尝的。
可这一次,我怎么求他,他也不肯让我尝一口。
下午的时候对花的热情也渐渐淡了,送了好几盆给邻居。腾出的位置摆了一个太公椅,下午的时候都会捧一杯热茶坐在上面听广播,有时候就睡过去了。
冬天的时候怕他着凉,抱着毯子去给他盖,看着他手里的茶水就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茶水偏暗,茶叶有些碎小地沉在杯底。
袁爷爷送给爷爷的茶该是什么味道呢?
¤
转眼到了春节,大年三十。
那天还是刚吃过午饭的时候,奶奶和妈妈出去买饺子馅,我在厨房里弄面粉。
我解下围裙满脸面粉地跑到客厅,就看见一个黑色的长衣。
爷爷对着那个穿长衣的人一边笑着,一边轻拍他身上的微雪。
那个人背对着我,背有些佝偻,我认得他是谁。
我站在厨房门口就不敢动了,爷爷和他之间的那个气氛诡秘地让人不敢打扰。爷爷笑着帮他拍雪,脱帽的表情我甚至是第一次见。
许是外面的风雪太大,老人背着咳嗽了两声,然后握住了爷爷的手。
[袁爷爷好!]我大声地喊那个人的名字。
之所以突然要打破这种诡谲的状态是因为我隐隐约约感到什么,有些害怕。
比如,我看到了他抓住爷爷的手时,爷爷微皱的眉与眼里闪过的一丝惊慌。
他转过身来,看到了我,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或许是没见过大年三十一身面粉的孩子吧,希望我没往其他地方想。
[吴月。你好哇,我来看看你爷爷,奶奶在家吗?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那个老人在闪过一丝惊讶后迅速又恢复了平常,露出了微笑,像一只老狼。他拉开风衣,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球。
我脸红扑扑地靠近他,好奇地探头去看。
[老袁,怎么拿这个给这个丫头啊。]爷爷看到好像比我还激动,上前握住了袁朗的手腕。
[什么呀,让我看看。]爷爷一急,我反而更好奇,怕爷爷抢去了,也扒上了袁爷爷的手。
我哪里知道,爷爷永远不会和我抢什么。
有些东西,无论到谁手里,永远都属于他的。
就像是他和这个叫袁朗的老人半辈子的记忆。
袁朗的手摊开,靠近我的眼睛,我才发现那并不是普通的两个玻璃球。
那是两个玻璃球形状的怀表,外面围了两个铜箍固定,中间可以旋转。表边一圈的纹饰很美丽,指针是两根雕的很美的镂空铜针。两个表一大一小,看起来是一对情侣表。
没想到袁爷爷过年要送我这个。我惊讶地抬头看他?
他也看着我笑,眼角的皱纹深深地勾勒到他的太阳穴晦暗不明。
离他这么近,我甚至看到了他右边鬓角里隐藏的一个淡淡的伤疤,那里没有毛发,看起来像一个指印。
我斜头看爷爷。
爷爷好像有些生气,眉头皱的紧紧的。
[囡囡,这东西太贵重了,不能管袁爷爷要!]爷爷抓着袁朗的手腕往回拽。
[吴哲,不是说好了以后给孩子的么?]袁朗没用什么力气,手被他拽到旁边,同时抬头看他。
[那都是那么早之前的事了,不算数!这怎么能算呢!袁朗,我那时候就说你留着就好了!]爷爷气结,声音却微微弱了下来,不再看袁朗,低头看他手里的怀表,两个表在他的手心安静地走着。
[钊良我不能送,吴月我也不能给吗?!咳咳...]袁朗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委屈,好像路上的风寒还没有缓过来,他又咳了两声。
[爸爸怎么了?]我听到他叫爸爸的名字,手里动作停了下来,抬头看他们俩。
爷爷的动作也停了,有些呆滞地盯着我,想要张口说什么,又犹豫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然后我听见他轻轻地像是一声轻叹喊了一声我面前这个手里握着两个人沉甸甸记忆的老人
[袁朗...]
然后就是剧烈的咳嗽,老人的背弯下来不停地颤抖,一手又抓住我的手把表塞在我潮湿的手心。
爷爷去拉他的胳膊,想把他搀起来,而我却看到了两个弯下去难以支起背弯,我有些害怕,第一次看见有人咳嗽这么厉害,慢慢向后退。
[吴月,快去倒茶!]爷爷情急之间抬起头命令我,我从恍惚中惊醒,跑去拿爷爷的白茶杯。
那个叫袁朗的老人有些痛苦地闭着眼喝下两口茶才慢慢缓了下来。
坐在沙发上,喝完茶,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手里的白瓷杯。
半个喜字在上面的白瓷杯。
大拇指轻轻地去摸喜的那半边,也不说话。
[囡囡,你先回屋去。]爷爷没有看我,盯着拖鞋,声音听起来很沉闷。
[哦...]又让我回房间。
我才站起来,袁爷爷就开口了。
[哎,吴月别走,爷爷等会儿就走了,再陪爷爷坐会儿...]
他声音因为刚才剧烈的咳嗽有些嘶哑,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现在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转身看他,他的目光又收回了手中的白瓷杯,眼光锁着半个喜字没有说话。
爷爷送完袁爷爷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了,到家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睛红红的。
和我们一起看烟火的时候,他站在阳台,手里捧着热热的茶杯,天上烟火红绿的光彩罩在他的脸庞,像是刀刻下的一样。
他的背不再像平时那样挺直硬朗。
爷爷一夜之间老了那么多。
¤
袁爷爷那次走后就再没听爷爷说起过。
只是我的两块表被他要求挂在门上,他有的时候会在我们前停一停,看看那两块表,有时候还会带着老花镜仔细地研究什么。
春天的时候爷爷开始写信,应该是寄给袁爷爷的,虽然他不告诉我,但是我猜应该是没错的。
他每次写信的时候都会戴一副很宽很大的老花镜,桌子清的很干净,只放一杯刚泡的茶。有时候停下来,看看茶杯,然后就继续写。
这样一直持续到入秋那天,家里收了一封给爷爷的信之后就停了。
那天放学回家的时候,邮递员刚好往我家送报纸。看到我的时候,就转身又从摩托车的后座掏出了一封牛皮色的信封。
一封信。给爷爷的。
信上字是用很细的毛笔工工整整地写的,感觉横撇竖捺都很用心。
信的右下角很漂亮地写着两个字袁朗。
进屋的时候看到爷爷在阳台弯着腰弄花,眼睛眯起来,在擦一片叶子。
[爷爷...我回来了。]我把信藏在背后,想给他个惊喜。
[囡囡,昨天有人是不是忘收这盆花了?]爷爷没有回头看我,慢慢擦着叶子,他手中的金鱼草一夜之间花全败了。
入秋以后,我都会帮爷爷每天晚上把白天放出去晒太阳的花拿进屋里。昨天看动画看得太晚,心不在焉地就少收了一盆。
早上上学瞅见花还在窗外吹着冷风,就匆匆忙忙地搬进来也没管。没想到一夜之间,这花眼看着花都掉光,叶子也掉了好多片,一副衰败的样子。
[爷爷..我昨天忘了..我...]那封信在我手里握了握,迟迟伸不出来。
[月儿,爷爷跟你说过,金鱼花要特别照顾,尤其到了秋天,天气一干它就很容易掉叶子...算了..爷爷以后自己弄,你先回屋吧,外面冷...]爷爷弯着腰转头看我,他的脸颊被风吹的破了细小的口子,看起来很劳累。
[爷爷,有你的信。刚从外面拿的...是袁爷爷的...]
爷爷转过身来,慢慢地直起腰,看起来有点不相信,由于没有戴老花镜,他皱着眉把信封拿得离他半臂支援,伸着头,慢慢地念信上的名字。
[吴哲..收.袁朗...真的是你袁爷爷写的..]他眉头舒展开来,看着我露出微笑,傍晚的夕阳把他的脸庞弄成暖黄的色泽,只是他的皱纹却在这阳光里反而更加深邃。
我看着他,那一刻却很想哭。
¤
收到那封信后几个礼拜里,爷爷每天几乎都是待在阳台的小花园里弄弄这弄弄那,花弄完了也不进屋,坐在太师椅上,盖一个毯子,慢慢地喝茶。
杯子里泡的还是那天袁爷爷带来的那盒茶叶。
周五放学回家的时候,我进屋发现爷爷不在阳台。
走进书房才发现他坐在书房前读一个帖子,旁边临摹了一幅字。
我读了头两句,才发现是元稹的悼亡词。
爷爷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那个伤疤发呆。
[爷爷..我回来了。爷爷..你怎么了?]
他回过神了,抬起头看我,眼睛有些微红。
[囡囡,茶凉了,帮爷爷把茶叶倒了。爷爷想喝热白开…]
[哦...]
我把茶杯捧到手里走进厨房,茶杯里满满一杯茶水,爷爷可能一口也没有喝。
袁爷爷送给爷爷的茶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我慢慢地慢慢地举起杯子,轻轻地尝了一口。
顿时一股苦涩蔓延至唇舌,夹杂着一股熟料和炒货的烟熏味,这就是茶水的味道。
袁爷爷送给爷爷的茶。
我无法相信,又小心地喝了一口,这一口茶水被我吐了出来。
[很难喝吧...]爷爷站在厨房门口。
这一幕全被他看到了。
[爷爷,这茶..这茶怎么这么苦..这么...]我眼睛瞪得大大的,简直不敢相信。
爷爷没有说话,他歪着头,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他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茶杯把它们满满地倒进水池里,手伸进杯子里掏出茶叶,让我闻了闻。
爷爷带着我喝了这么多年的茶,那种味道我不会不知道。
只有密封保存了很久很久却的茶才会有这种味道。
可是,很久很久?
爷爷拉着我的手说[囡囡,你来..爷爷给你看个东西。]
我跟爷爷进了客厅,他拉开第三个抽屉。里面放着两个茶叶盒,我知道,就是袁爷爷那天送来的。
爷爷先拿起那个灯芯绒裹着的茶盒,他说[囡囡啊,其实这盒茶叶是年轻时候,爷爷送给你袁爷爷的。那时候你袁爷爷总是熬夜熬到很晚,经常喝咖啡,喝得很凶。爷爷后来让他喝茶把咖啡停了,他也就没再喝咖啡了…]爷爷哽咽了一下接着说,
[可是你袁爷爷呀很省,总是买那种很便宜的茶叶末来喝,后来我给他买了两大盒茶叶....没想到他还留着这一盒到现在...]
[那为什么不一直留着呢?要还回来给爷爷呢?]
爷爷好像没听到,接着从抽屉里取出了第二个茶盒。
[爷爷?]我轻轻地喊他,抬头才发现,他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
他的两只手微微地颤抖,怎么也拧不开这个茶盒。
[囡囡啊,你帮爷爷打开这个茶盒吧。爷爷现在...使不上力...]他把茶盒递给我。
我低头,这次近距离观察才看到茶盒上写了很多字,都写在黏在上面横七竖八的布条上,新的粘旧的再粘上更新的。
通过字体发现是两个人平日传递的只言片语,应该是爷爷年轻时候和袁爷爷平时留言传话的。
就像妈妈现在总在冰箱上给我写纸片一样。
最上面有一个布条颜色明显和其他不一样。
一笔一划工整地写着
[吴哲,我已经把烟戒了。]
布条上有日期,这样算来袁爷爷戒烟已经快十年了。我侧头想了想,十年前,我才几岁呀…
[囡囡啊,你把盒子打开呀。]
爷爷看我盯着盒盖发呆,我应了一声,使了些劲去拧盒盖,然后听到爷爷继续说
[你袁爷爷呀,其实很爱抽烟,抽的很厉害,我一直让他戒烟他总是戒不掉...]
[袁爷爷在这里写他已经戒了啊...]我刚拧开,还没有打开盖子,听爷爷这么说,便指着盒子上的布条说。
[爷爷看到了..哎..他要是早点戒烟就好了..]
爷爷低着头把白瓷杯捧到手里。
这其实是他和袁朗过去一去买的一对杯子,袁朗走的那天杯子一失手砸了一个。
他结婚了,却一直带着这个白瓷杯,只是囍字的右半边被他用刀子磨掉了只留下另外半个。
吴哲知道,他们的爱情在别人眼里也许是畸形的,这份爱他和袁朗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维护着,就像捧着两个玻璃杯,小心地怀揣着两个人像水一样丰盈的希冀。
有一天,其中一个玻璃杯碎了,玻璃杯就剩下了一只,这一个里面空空的,一滴水也没有。
吴哲明白,他的爱情,就像这个囍字,虽然擦去一个,依旧是喜。
但是没有袁朗,他的爱情永远都是残缺的。
我打开茶盒,呆在了当场。
里面不是茶叶,而是慢慢一盒的烟灰。
[爷爷...烟灰...]
[囡囡啊…囡囡..你袁爷爷啊..他上周肺癌..去世了..]
我抬头,看见爷爷的一颗泪落在了那个只有那个喜的白瓷杯里。
-end-
If you , that have grown old ,were the first died,
Neither catalpa tree nor scented lime should hear my living feet, nor would I tread where we wrought that shall break the teeth of time.
——The New Faces by William Butler Yea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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