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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盛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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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往常一样,黄昏的锦松轩弥漫饭菜的香味。他习惯性地嗅了嗅,轻轻颦蹙。
今天,他心里总是不舒服,七上八下的。
经过厨房的时候,他往里看一眼,没有看见惦记的身影。于是,他阔步回会客厅。
厅中只有准备晚膳食具的丫鬟,他便走到卧室——卧室门没关,室内没有掌灯,他萌生不好的预感。
进内,漆黑将他吞噬,眼前没了往日忙里忙外的身影。
感觉越来越不妙。
他僵硬地走向月洞屏风,视线率先锁定妆奁上的步摇。
孤零零的蝴蝶吻着黯淡无光的白玉花簇,珠串流苏无精打采地躺着。
正是他送她的步摇。
他立刻拿起步摇握紧,前去打开她之前使用的衣箱——竟然剩下一团昏黑,她的衣物不见踪影。
就连他眸中的光也不见踪影。
“公子,该用晚膳了。”门外的九英叫唤。
黑暗掩着他的面容,窗外雨珠的冷光星星点点地折射到屋里,为他黑暗中的眸子镀一层若隐若现的冷光。
走出卧室的少年藏起了步摇,脸上毫无波澜,淡漠的双眼轻淡地一瞥九英,继而他平静地来到会客厅。
今晚领下人端菜上桌的是黄副厨。
“少夫人呢?”他声线平静却暗哑。
黄副厨不觉有异,如实回答:“今天大夫人准许少夫人回娘家探望。”
“探望?”
“是的。今天明春楼被恶棍捣乱,少夫人很担心。”
他的拳头不易察觉地紧握。“我今晚去母亲那儿用膳。”
说罢,他紧绷着脸庞离去。
明德苑灯火通明,与昏暗的回廊相比像个洋洋得意的姑娘。
沈见熙扬上浅笑,劳烦陈嬷嬷去通传。
沈大夫人这会正品尝珍馐美馔,觉得今晚的菜色格外美味。听见幺子来了,她早有预料,笑吟吟地放下筷子等他。
“熙儿,怎么今晚过来了?若你提早说一句,我好让厨子多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他笑着入座,语调与平日无异。“少了为孩儿做菜的人,孩儿只能过来蹭一口饭吃。母亲,包春莹回娘家了?”
“你的心胃痛已经好转,她自然功成身退。”她笑眯眯地打量他的神色,果真瞧见他面露诧异。
“她就这么走了?”
“熙儿不舍得?”
“人非草木,多少有些不舍,她做的菜合孩儿的口味,恐怕以后……”他惆怅地叹气,难过地蹙眉。
“那熙儿没对她动心?说实话,那丫头确实是个小美人。”
他错愕地注视母亲,随即羞赧地颔首,不置可否。
她猜中他动心了,不过没料到他没有闹,冷静地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实。
她还不太相信他如此平静,继续试探:“若熙儿喜欢,娘亲可以找她回来。”
沈见熙纠结地握拳又松拳,脸上多了一抹不自在的神色。不久,他下了决心般抬头直视沈大夫人审视的眼睛。
“母亲,孩儿是有点喜欢她,但她始终是小商户出身,始终……身份上不了台面。若给沈家蒙羞,那还是算了。”
沈大夫人讶然。“熙儿如此通透玲珑,若慕莲有你一半如此便好了。”
“以事论事罢了,母亲莫折煞孩儿。对了,酬金结算没?不然包家闹上门'便人尽皆知。”
“放心,她已经拿到五百两,而且签了和离书,包家无法抵赖。”
“和离书?母亲不会把和离书给她保管吧?”
她掩嘴笑了,“傻孩子,怎么可能给她保管。对了,和离书需要你签字才能送去官府盖章,快签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他不紧不慢地点头。
沈大夫人从阔袖里掏出折叠整齐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摊开生怕弄破损而失效。“陈嬷嬷,快去拿笔来。”
“嗳!”
陈嬷嬷递来一支狼毫笔。他接过,仔细看和离书左下角的秀气笔迹。
她的名字明晃晃地写在纸上,刺痛他暗涌澎湃的双眼。
“只要我签字,包家就不能纠缠?”
“当然了。快签吧,从此与包家一刀两断。”
望穿秋水的沈大夫人看着他再次点头、提笔。
笔尖还没落下,和离书被他的另一只手夺走。他丢下笔,起身用极力压制恼火的冷漠声线告辞:“不着急签。孩儿还有要事办,办完再签也不迟。”
未等沈大夫人有所反应,他转身离去。
她才意识到他没打算签,火冒三丈地吼他站住,然而铁了心的少年不曾停步。
“熙儿!给我站住!”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再不站住,我们恩断义绝!”
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尽头。
“啊啊啊——”她歇斯底里地推倒所有碗碟,眼睛迸发猩红的血丝。“快!快派人拦着他!”
陈嬷嬷连滚带爬地去喊人。
随风摇曳的烛光之下,沈大夫人容颜狰狞,目中流转癫狂的恨意。
都怪那个死丫头!
不过他找不到她了,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山贼的胯.下受辱,那和离书他不签也得签!
“哈哈哈……想进我们沈家的门?门儿都没有!”
匆匆离去的沈见熙并没回锦松轩,而是直奔后门,九英则去马厩牵马车。他料到母亲一定会派人拦截,但她一定没猜到他会去后门。
“银耳。”
“属下在。”廊上的屋檐传来声音。
“速去明春楼,凡发现可疑的人靠近一律驱逐。”
“是。”
他在后门上马车,隐约听见府内的守卫的谈话声。他冷漠地收回视线,喊九英出发。
昏暗的车厢内,他再也压抑不住滔天的怒火和烧心烧肺的焦灼,恨不得马上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急得快要窒息,一拳砸旁边的厢板,拳头没心扉疼。
待外面的九英禀报包家到了,他迫不及待地下车去敲门,开门的依旧是管家。
“你家姑娘呢?”
他第一句就问得管家一头雾水。“姑娘?她不是在沈家吗?”
他一副“你是她夫君你还不知道”的表情。
然而沈见熙如坠冰窟,脊背发冷,声音颤抖:“她……会不会回了明春楼?”
“姑爷,你真会开玩笑。这个时辰,明春楼已经打烊,老爷和夫人已经回来用膳了。”
管家的一字一句仿佛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剜疼他的心,把他的脑海剜空白。
喘息间,他突然意识到包家还不知道此事,瞬时换上气定神闲的神色。“怎么,本公子就不能开玩笑?不说了,我是来亲自预订明天的‘在水一方’,可不可行?”
“这个……待我先知会老爷,沈公子稍等。”
沈见熙强撑着,摆出漫不经心的神色,煎熬地等管家回来。不出所料,管家给他肯定的回复。
幸好他们真信了他之前的话是玩笑,没有追问下去。
应付完管家,他失魂落魄地回马车上,身体恍如虚脱。
她能去哪?
不,是母亲会送她去哪!
攥在手心的步摇快要被他攥变形。
“咦?苍竹?”
他忽而听见车與上的九英惊呼,于是心急火燎地撩开车上的门帘。
冒雨归来的苍竹骑着马,神色匆匆,恰好在路上遇到他们。他当即勒马,向沈见熙一五一十地禀报。
九英听着震惊,偷瞄表情徘徊在盛怒边缘的公子。
“公子,城门已关,只能明日出城。”苍竹顶着他压抑的怒火,硬着头皮提醒。
“少夫人没受伤吧?”
“公子放心,山贼没有碰少夫人分毫,少夫人安然无恙。”
夹带冰凉雨水的风暂时使他冷静下来,把噬人的怒火隐藏于眼中。晦暗的凤眸一转,注视秦国公府的方向。
“我们去找舒大人。”
秦国公府此刻也是晚膳时间,不过舒隐没有与老国公等人一起用膳,他习惯在书房一边用膳一边翻阅卷宗。
听见小厮来报,他有些惊讶。
“传吧。”
再一次见沈见熙,舒隐觉得他有些不一样,凌厉的气势减弱几分,像一只战败的狼狈雄狮。
“沈公子这么晚来访,为了何事?”
沈见熙也单刀直入。“草民求舒大人一封出城的批文。”
舒隐哑然失笑。“非紧急之事不可批,沈公子为何不等明早出城?”
“若发妻可能落入山贼手中,算不算是紧急之事?”
闻言,舒隐放下卷宗,神色变得凝重。“是令夫人?”
沈见熙的焦灼之色便是回答。
舒隐默了默,“你有没有证据?”
“草民的侍卫就是人证。只是,内人被草民的侍卫安顿在城外,草民担心山贼卷土重来。”
打从进入秦国公府的一刻,他就没打算隐瞒苍竹的存在。他在赌,赌舒隐对包春莹的关心。
他赌赢了。
“我可以批,但有一个条件,我与你们同去。”
他却寸步不让:“草民以提供山贼的窝点作交换。”
舒隐深深地注视他执拗的眼神,耐人寻味地问:“包姑娘当真安顿好了?”
沈见熙心中大骇,冷冷地盯着他。“舒大人,她是草民的结发妻子。”
不知不觉间,那天写满恐惧的双眼再度呈现于舒隐的脑海。
“我可以批。”他淡淡地收回视线,“明天我要见她一面,这不是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