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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玄枪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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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新上任的巡城御史云枪领着一众执戟甲兵气势汹汹的杀进了京城里最大的一所青楼。
巡城御史带兵进青楼做什么?
咳,逮人呗。
巡城御史这官,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京城山小庙头多,地头蛇和盘龙窝在一处打转转,漕帮商会私兵文混混汇成了武林大会,各路神仙妖鬼碍于有条金龙盯着不好发挥,倒也明里暗里显神通斗成了一汪浑水似的江湖。
上一任的巡城御史,就是生生被这明争暗斗搞下来的。
是以云枪右手尚方宝剑左手金瓜——按皇上说,就是“咱们自家的孩子不能受了委屈,好侄儿,要是有那鳖脑壳憨货不长眼,你就一瓜呼他脑瓜一剑捅个对穿”——威风的很。
纵他右宝剑左金瓜,每天管的却是些赵奶奶的猫上了树不下来,西城富商李四爷中了邪哭天喊地要嫁给状元郎这类的鸡毛蒜皮,说好听点是父母官,说不好听点就是个城管——专管他官不管之闲事。
可这也实实是个肥差——京城里大小势力的一把手干点沾脏的事,哪个不去打点打点这位?只要不踩了皇帝的龙尾巴,往任的巡城御史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放了,毕竟皇上给这官就是让小辈练练手,当官的都是皇亲国戚功臣子弟,家里各色圣旨论箱装,没在怕的。
然……这新任的云枪云小侯爷,却让京城里的大佬们有点儿摸不着道了。
说句旁的。云枪本不该叫云小侯爷,毕竟云老侯爷说得明白,老子功名自己挣来的,可以终身,别世袭。老子儿子的功名他自己争去,莫挨老子。
可京城里人就是爱叫云枪云小侯爷,真正的云老侯爷反倒是天天云将军云将军的叫。
为嘛呢?
爱呗。
全城人都这么叫,也是怪事。
云老侯爷和当今圣上,那是过命的交情。
皇上当年打天下,一半靠的是胯下一匹玉狮子,另一半就靠的是云老侯爷的一杆花翎枪。说句不大中耳的,要不是云老侯爷忠心耿耿没那心思,这天下都得姓了云。
云老侯爷身子刚硬,四五十了还像个二八青年。可惜云老夫人年轻时守城滑胎伤了身子,几十年再没怀上,偏生云老侯爷正眼都不瞧那群姬妾只专心伺候媳妇儿。人都说,这云家只怕是要绝了后。
谁知云老侯爷年岁及了知天命还是龙精虎猛,老夫人爱酸爱辣,竟然有喜了!
老太医来给把脉,捻着白胡子只是笑,云老侯爷急得都要摸出刀来太医才悠悠跪下报了喜——是个小子。
云老侯爷乐上了天,抖着笔给皇上上书报喜。字不多,但气吞山河:皇上,臣有儿子了!!!
撂别人身上是蔑视皇威大不敬,搁云老侯爷身上就是忠心耿直真性情,皇上也乐,乐的一晚上满面喜气,第二天上朝嘴都合不拢。吏部要人他给,工部要钱他拨。临了更是大手一挥:赐定边侯金千两,食邑万家,皮毛绸缎百箱,东海明珠一匣,名人字画古籍若干……总结起来就一句:赏,大大的赏!
凭啥?
朕乐意!
知道的说是君臣相得一往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着了急要早早把云家小子定下来做媳妇呢。
满朝大臣直接给皇上的大手笔震蒙了,户部尚书夏言反应过来立刻往地上跪,头撞的砰砰响:皇上,户部也没钱啊!
皇上,您敲一笔也就算了,再敲一笔,我夏言真真是不行了!!
皇上略一思索,大手一挥:么的事,朕从私库里出。
云老侯爷回过神也慌忙往地上扑:皇上,万万不可啊!微臣功劳浅薄受不了此等厚赏!
皇上懒懒:爱卿受的起,受的起。
言官牧九情不慌不忙地撩了官袍跪下:皇上,定边侯喜得麟儿该贺,可如此赏赐早越了贺喜礼分,连手足相贺的礼分也越了。皇上不知要用何种名分赏,若是……
皇上支头笑:无事,就当贺我大成再得一栋梁之材了。
满朝文武:……
皇上,不可啊!
拿拜将之礼来给一个小娃儿庆生是不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些?
臣等,惶恐!!!
大成朝中最奇特的一次朝会,就在文武百官声嘶力竭的喊着皇上不可及皇上迫于压力不断消减赏赐里结了。
事实上,若不是皇上烦了动了怒成了吐火龙,这朝会不会是只拖了一个时辰,只怕拖上三四个时辰都不止。
坊间传言,当日云老侯爷回府后被云老夫人揪着耳朵挺着个大肚子质问皇上究竟要干嘛?直到问清了确实不是让自己的亲儿子净身入宫穿葵花服才作罢。
云小侯爷抓周那天,皇上兴致勃勃跑来看。
云老侯爷也是费心,杂七杂八摆了拼起来的七八张丈宽大桌,备齐了能想到的各种器具,全看自家儿子造化。
云枪被放上去后咿呀叫了几声,发觉没人抱他扁了嘴要哭,扁了会自己得了乐子,四下里爬了爬开始糟践东西了——
踢剑,吃笔,砸算盘,撕书……
围观众人:……
这小崽子到底要啥哟。
小崽子吭哧吭哧的闹了一个多时辰,把桌子上的东西嫌弃了个遍,眼珠四周一转,目标明确的向着穿了便装的皇上去了。
皇上怕这小崽子摔了,伸了手要扶。
可没料到云小侯爷直起些身子,正正经经的拜了下去。
动作还挺标准,是个大礼。
可惜腿抖了,小肥腰一歪,咕噜噜滚进了皇上怀里。
皇上先是愣,然后笑了:大哥生了个好儿子啊!
云老侯爷也乐。
云小侯爷见别人乐自己也跟着乐。
可惜也就乐了一会儿——
小侯爷尿了,还刚好尿到了皇上腰带上,顺着衣摆向下,到裆那儿聚住了。
皇上:……
试问这普天之下,能尿湿皇上裤子的有几个?
反正云小侯爷算一个。
关键是皇上还没生气,只不过云枪有个叫尿猴的小名,皇上起的。
云枪七岁那年,老夫人犯了旧病去了,这孩子在灵堂里跪了七天不动不吃,连点声都没有。起灵那天脸白的像块白面馒头,棺材起来的时候还是一声不响,像个木头人似的。棺材出灵堂的时候却动了,哗的落下泪来,嘶声喊了句,娘。
话音刚落,平地诡云起,黑云换晴空。晴了大半个月的京城下了场百年一遇的倾盆大雨。
星官说,这是紫微渐日之势,此子,有大造化。
皇上看着窗外的黑云,沉吟。
第二天下了道旨意——云枪七岁起入东宫侍读,不得有误。
人都说云家的小子让皇上起了疑心。皇上,这是逼着云家分宗呢。
可云老侯爷没事儿人似的,说接旨的时候还带了点儿喜气。
怪吗?
怪。
云小侯爷打小就是个练武的好胚子,入宫侍读之前还抱着枪眼泪叭嗒的不撒手。
可云老侯爷去了趟漠北,回来之后自家的好苗子就给生生长歪了。
抱了本资治通鉴哒哒的跑到自己亲爹面前:爹,我要考科举。
云老侯爷那颗老将心啊,简直碎成了渣渣。
儿啊,你怎么就王八看绿豆跟那群酸儒们看对了眼儿呢?
云老侯爷辗转难眠了一晚上,第二天上朝前给自己的发妻上了柱香,下了朝没跟着大部队走,站在台阶下冲皇上瞪眼。
皇上有些疑惑:爱卿这是要做什么?
云老侯爷继续瞪他:我云晟跟了皇上这么多年,也算有份功劳吧?
皇上答:自然是。爱卿功劳甚高,不知……
云老侯爷吹胡子:皇上不厚道!
皇上有些恼:怎么个不厚道啊?
臣把枪儿交给皇上,不是叫他去跟那些酸秀才们聊什么者也知乎的!
皇上一听,火就散了,百转千回的叹出了十成十的惆怅来。
他也不想折没了这好苗子,可耐不住好苗子他自己往歪里长。
你说习武吧,他也学,跟在武学生后边学的比谁都认真,一招一式比划的有模有样的。
可只要稍微一不打眼,后边准没人了。
人在哪儿呢?
去内阁逮人,一逮一个准。
这小崽子拿了几块廖花糖贿赂小太子,成功换到了躲在大案下听课的机会,偏生内阁的三大阁老都有点老眼昏花,看不清小崽子的毛脑袋。武学总管站在内阁门口跳脚也没办法——进是能进,明天上朝就是被一群活像被看了洗澡的大姑娘一样的文官戳着脊梁骨骂——只能等小崽子学完了再揪回去训呱一顿。
可惜对于这小崽子而言,根本就是不痛不痒,逼的大总管后来只能天天看紧了这小毛猴儿。
可人家云枪还有办法——
翰林院大学士杨世清效古法热爱清谈,可惜没人会陪他像何晏那样唠上九个时辰的嗑。老年人睡得少,每天除了公文就是养花种草,也是孤零零的一倔老头儿。
云枪就这么盯上了他。
每日下了武学就抱着书翻墙进大学士的院子里请教,他勤学好问天资过人,杨大学士乐的教他,简直跟教亲儿子似的。
是以云老侯爷回来的时候,他那还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儿子四书五经早已读通,策论文选更是能倒着背,八股文做的和科场上的二甲三甲也都差不多了。
尽管皇上叹气亲爹生气,云小侯爷还是扔了枪杆子拿起了笔杆子,淡淡定定的戴着四方平定巾进了场,一路遇神杀神遇魔杀魔一举中了探花,还得了内阁首辅白阁老的青眼。
可这眼见着就要入朝为官了,给个什么官儿叫这小子当倒让皇上犯了难。
给个闲职?老侯爷那儿不好交代。
给个文职?怕是要被那群自诩清流的文官们拿口水淹死。
皇上唉声叹气一晚上,按着眉心给了云枪这个不文不武偏偏还算个不小的官儿的职——巡城御史。
与云枪同年的文官为他打抱不平,可惜都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正主儿没说一句话拱手谢了旨,细软一打包跑官署里上任去了。
京城里大小的头儿听说上任了个新御史连忙出了东西打点,可云枪上任三天窝在官署里不见客,第四天开张迎四方,却让老管事把收的礼尽数退回去。
老管事说的明白,咱家小侯爷不爱这些物事,情义心领了,只托我带给诸位一句话。
啥话?
还请诸位脏水少沾点,云家的眼睛里从来没进过沙子。
嘛玩意?
不收钱,还让我们少干点脏事?
谁不知道这巡城御史还有个雅号,叫奉旨捞钱?
这是不是迷魂汤,背里还要搞什么事?
是不是官府要收拾京城了云小侯爷才没拿这烫手银子?
京城里大小势力都还蒙着,云小侯爷趁机燎起了新官上任的三把火——
第一把,京城夜里不许闲人出来乱晃。
稀松平常。
第二把,商庄大小账户都要专人审查。
虽说麻烦了些,可也是稀松平常。
第三把就有意思了——
魏家二公子,京城风月头一把好手,靖边侯魏玄。
京城里大小的青楼乐坊,要是放了这个人进去,半个月的入账都要充了公。
这把火一点,可真是把云枪的奇人之名,坐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