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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血色天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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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一路嚷嚷着“好冷啊,好冷啊……”的克鲁格曼不顾换鞋,就冲向平日胡乱堆着被子的沙发。斯诺卡进了屋,用脊背顶上了门,缓缓走向自己的床。
“房间里好黑啊。为什么不开灯呢?”蜷起高大的身体,将整个人埋在被窝里,只露出半张脸,克鲁格曼仰头问道。明明开关就在斯诺卡手边,他却径直走到自己的床边,呆坐在黑暗中,低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没有获得答复,克鲁格曼很不情愿的伸出一只手,自行扭亮落地灯。
本身就并不算强的灯光,被不透明的深蓝色灯罩遮去大半,只得在地板上拘束的画了个圆,仅够照亮克鲁格曼蜗居的沙发一角。斯诺卡所在的床,依旧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无论平时伪装得怎样粗枝大叶的克鲁格曼,此刻也不能忽视斯诺卡的异样。他虽然早已猜测到原因,却无法释怀。
今天遇到的这个男人,应该就是那一天在餐厅里,斯诺卡微笑着等待的人。一直只懂得仇恨的孩子,终于对人有了感情。他不该感到欣慰吗?抽动嘴角,他苦笑了一下。斯诺卡确实改变了,但不因自己。淡甜掺着浓重酸涩的味道,弥漫心头。
在没开暖气的房间里,早就冻僵的斯诺卡越坐越冷。自从那仿佛鲜血般滚烫的东西流出眼睛后,心就如同尽失血液,只残留下空壳,在地窖似的空气里,凝结成冰晶,重染复仇的黑色。
听到床“吱呀”地响了一声,屋子里瞬间变得灯火通明。一时难以适应的克鲁格曼慌忙用手捂住眼睛,心中困惑不已。
“明天的计划。”一如往常,斯诺卡毫无起伏、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松开手,转头近距离看着已坐到身边的斯诺卡,他明白,一切恢复如常。他有些懊悔带走他,不然,现在的斯诺卡,必是一脸幸福的表情。他有些许的挫败感——无论执行多艰巨的任务,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很冷吧?”反身将被子裹住斯诺卡,克鲁格曼下了沙发,走到窗边的空调旁,按下送暖开关。
斯诺卡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悄然回瞟一眼的克鲁格曼,在看到斯诺卡的反应后沮丧至极。他又将感情冻结心底,这样更痛苦吧。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痛苦,无能为力。想要寻找解决的方法,却如迷失在弥漫着雾气的丛林之中,看不清出路的方向。
将温度调整到最高,克鲁格曼不动声色的坐回原处。
晚上,待斯诺卡熟睡之后,克鲁格曼悄悄离开了房间。他需要去寻找一个人。那个人也许能够帮得上忙,解决掉他所预感到的危机。
听着克鲁格曼远去的脚步声,斯诺卡直起身。摸索着打开锁住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糖果盒子。掀开层层柔软的棉布,斯诺卡托起手中的东西,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着。
那是一块焦黑色金属块。轻轻拂去上面的黑灰,仍能依稀辨出,模糊的花和扭曲的蛇之类的图案。
“爸爸。”斯诺卡咬住下唇,恨恨地挤出这两个字。五年前,一场大火,毁灭了他为母亲复仇的希望。所以他要寻找,那个让他无法亲手杀死父亲的人。
从原为窗下的废墟中,他捡到了唯一残存的东西。会跟那个人有关吗?即使希望微渺,他还是收进口袋。
五年以来,斯诺卡一直瞒着死神和克鲁格曼,暗中收集着相关资料,寻找这样东西的主人。但是,现在已经见到了,这个东西真正的模样——那一天,无意的从崔仁晢口袋中掉出的东西。在捡起它时,斯诺卡一眼认出机身上莲花与龙的图案。那是一枚罕见的打火机,虽然显示着耀眼的华丽与高贵,理应是名品,却又不属于他所搜集过的任何高档品牌。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两枚打火机应该是定制的。那么无论在何处遇见,也应与他找寻的人有着莫大的联系。
“朋友的。”斯诺卡想起崔仁晢说的话,心脏又开始隐隐发疼。若他所说的朋友,正是自己苦苦追寻的猎物,自己未来的举动,将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不愿看见他痛苦的表情,不愿看见他对自己充满憎恶。除了离开,别无它路。
“你这个家伙,怎么会想到上我这里来玩?”快30岁的人了,法洛嘉的口气还是和当年初次见面时一样,不改顽皮。热情的拍拍老朋友的臂膀,将他请进屋。“这么晚了,难不成是被斯诺卡赶出来的?”还是一样损人。
“那倒不是。不过,也是因为他的事。”克鲁格曼皱了皱眉头,放慢了语气说道。
非常熟悉克鲁格曼改变语气说话,便是要提及十分重要的事情。法洛嘉收敛起顽劣的笑容,静静坐在沙发上。
“雷奥·戴维尔是你的下属,对吧?”突然发问,法洛嘉不由得一愣。尽管行规是派系之间互不往来,但他和克鲁格曼私交甚好,自然对对方手下的人略知一二。克鲁格曼开口就提到事关他——雷奥·戴维尔,那将不会是一件轻松的差事。虽说雷奥是自己的下属,但他也是死神最宠爱的人;自己说是雷奥的上司,倒不如说是死神为雷奥配置的保镖。
“这件事情你不先上报死神,可是越了规矩。”向上掂了掂烟盒,抽出一支点燃。“是什么事要瞒过他?被他知道,你可就死定了。”
“你要小心他的安全。”克鲁格曼低沉的说。
听起来好像是废话,在执行任务时,法洛嘉无时无刻不在暗中保护着他的安全。但经克鲁格曼说出口,似乎就有了其他的意味。
“你是说,有人针对他?而且对方也是职业杀手?”很快便揣测出他话里的含义,法洛嘉不觉有些诧异了。以雷奥·戴维尔在行内的声名和他与死神的关系,即便是来自他人的委托,也少有人敢于接手。更何况,行内也有不成文的规矩,同行之间进行杀戮的话,业界中任何组织都有惩处的权利。没有退路的行为,是谁想要作如此疯狂的举动?
“是谁?”法洛嘉焦急追问,不光是为雷奥的安危。他不想让一场无谓的流血事件发生。
“你不必知道。”没有料到克鲁格曼竟拒绝回答,“小心便是。对方的身手,恐怕也不比他差多少。”
次日清晨,法洛嘉就匆匆赶往雷奥·戴维尔的住处。即使现在无法为他做什么,但提醒一声,终究可以令他自己防范于未然。
“先生,买份报纸吧。”一个个子矮矮、穿着干净却难掩寒碜的报童仰头拦在他面前。本想不顾,因业内情报远比报界消息来得迅捷而准确,但报童的一句叫卖吸引了他的注意:“吸血杀手斯诺卡再现!”
虽然其他系别的人法洛嘉很少关心,但这位传说中的杀手还是挑起了他的兴趣。特别是,他是自己的老朋友克鲁格曼的部下,身手绝不逊于雷奥·戴维尔;同时,他又是死神新拓展项目的执行人,外界传言的“吸血”怪癖,便是死神收集血液维持试验的证据。不过死神若是知道自己打探来那么多消息,必会很不高兴。
无所谓的耸耸肩,法洛嘉从怀中抽出一张钞票,接过报纸:“不用找了。”
报童惊讶的望着他:“可是,先生……”
“换身暖和点的衣服吧。”将报纸夹在腋下,冲他微笑了一下,转身匆匆离开。
“谢谢先生!”待报童反应过来,感激地大声道谢时,法洛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晨雾之中。
简单的一盏吊灯,照在桌子上方。温暖的橙色,包裹着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
本来,崔仁晢是打算把花放到窗台上去的。但早上的寒意太重,尽管太阳已经升起,他还是怕冻坏了这盆弱不禁风的花。昨晚璎秀的离开,令他隐隐觉得,向自己送花,就是最后的告别。
不会的!他赶走这种不祥的念头。他只是个孩子,想寻找定可找到。然而看见带走他的男人,让他心神不宁。那个男人表面上谈笑风生,但举止简洁明快,眼神含笑却深藏犀利,决非平庸之辈。璎秀怎么会和那种人在一起?难道是他父母生前,托那人保护吗?如果是这样,璎秀的身世,恐怕不简单。但他不过是一只单纯而娇弱的小猫儿,怎么可能有着复杂的背景?
崔仁晢盯着那白色的花,叹了口气。那只猫儿总让自己费神想太多事,一定是自己多虑了。
“叮咚”,门铃悦耳的响起来。
“你的房间还是跟平常一样,乱七八糟的啊。”端着崔仁晢递来的白开水,随意捡了个地方坐下,来客取笑他道,“连个暖气也没有。小昳看见一定又回吵着叫你搬家呢。”虽说是死神的下属,却用这样随便的口吻调侃他和死神;这种神经大条的人,也就只剩法洛嘉·卡文提许了。
“又有任务了吗?”开门见山,崔仁晢问道。
“没事儿。单纯来看看你也不行吗,雷奥?” 法洛嘉大大咧咧笑道。“啊……你什么时候喜欢养花了?”
“朋友托我照顾的。”想想解释起来太麻烦,随口答了一句。
“你养得活吗?”知道雷奥很不喜欢家里摆设繁多,更没有工夫摆弄花草,法洛嘉毫不犹豫的损了他,“要不……搬我家养吧。有专人料理。”
“不要。”雷奥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自己会照顾好它的。”
法洛嘉惊奇的上下打量着他——雷奥·戴维尔,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心了?不过说归说,雷奥的任务繁多,这株脆弱的花,还得私下由他打理了。不然往后,说不定会有怎样的麻烦找上门。
“当然今天,是有正事的……”法洛嘉反复思量也不知该怎样开口。倒是雷奥·戴维尔直截了当。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一边摆弄着那盆花,一边皱着眉答道。
法洛嘉没有料想到他会如此回答。平常,他不都会懒洋洋的说“就这点事啊……啰嗦死了”吗?任何时候提醒他注意,他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现在怎么……?
视线无意中停留在那盆植物上。
白色的花苞,小小的,藏在绿叶的包裹之中;刚刚张开的几朵,也是一副羞涩的表情。空气中散发着一缕缕若有似无的清香。
是死神送的吗?很显然不是。死神喜欢的花,总是华贵如牡丹。这尚好些。但他有时偏好养上一两盆诸如霸王花之类的全无观赏价值可言的东西,纯粹只用于张扬威慑力。摇了摇头,法洛嘉为自己有这样一位富有却毫无品位的朋友而叹息。
难道是雷奥·戴维尔自己买的?他连自己都懒于照顾,更不用说照顾花。正如这间房子,简陋得连一张能坐的椅子都没有。
但他的回答是“朋友托我照顾的”,这令法洛嘉分外诧异。雷奥没有什么朋友,这点他很清楚。而且,花如其人,养着这种清雅小花的人,一定是内敛又淡出俗世的女孩子。
“女朋友的?”见雷奥执意自己养花,法洛嘉除了这样猜测,也难做他想了。
“不是。”断然否定了他的话,雷奥不再说下去,只是呆呆的盯着那盆花出神。
“你看报纸?”临走时,雷奥指了指落在桌上的东西。
“哦,有点感兴趣的东西。” 法洛嘉说着,伸手欲拿回报纸。雷奥和他都是不常看报纸的人,要让他知道自己关注的内容,死神迟早会推测得到他在搜集别派的杀手的资料。
“你感兴趣的东西?真看不出来……”话音还没落,雷奥眉心一收。
斯诺卡所杀议员的名字和照片,正摆在报纸头条抢眼的位置。
那正是上次任务中,自己干掉的猎物。
“怎么会……?” 雷奥·戴维尔所杀死的,只是他的替身!真正的他,却是被传闻中的吸血杀手斯诺卡所杀。虽然雷奥并不在乎业界内各个杀手的声名如何,错杀也并没有令他感到多大的耻辱,但是……为什么死神没有告诉自己犯了错误?
“?”法洛嘉不解的看着雷奥皱起的眉头。这次的任务是死神直接委派给雷奥的,所以他并不知情。但看着他越来越愤怒的脸,法洛嘉知道,自己又犯了个大错误。
死神有多爱雷奥,小心翼翼不让他接触外界的消息;而雷奥,一直生活在死神的呵护之下。他思想的单纯,正是死神最喜欢的地方。
“这是这次任务的酬金。”命人将手提箱放在桌上打开,露出一箱满满的美钞,死神坐在华丽的、显得过分宽大的桌子那端,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不要!”雷奥·戴维尔生气地拒绝道,“为什么要骗我?”狠狠地将报纸甩到桌上,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以为,你是从不看报纸的……”低声缓缓的,死神自言自语道。那声音,如同冥府流淌的河水,阴沉而死寂,在黑暗中仿佛静止。
听见门内椅子被踢翻在地的声音,看见雷奥摔门而出,法洛嘉叹了口气。死神肯定会马上追究此事,迁怒于人。
“一场飓风过境是免不了啦!” 好像与己无关,法洛嘉依然顽皮的挤出个笑容,转身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