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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半日新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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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春敷昏昏沉沉躺了一整天,睡梦中有人撬开他的嘴巴喂了水,还有些什么东西混合的糊糊,他下意识拒绝,勺子却死死顶开舌根,一勺接一勺塞进嘴里。
等他清醒大半,一直牢牢抱着他的男人正在闭目养神。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方滚动的喉结和棱角分明的下颚。
哑眼下乌青,眉头微蹙,看样子睡得很不踏实。
他轻轻动了动,哑立即睁眼。
通红的眼眶神色清明,他声音有些嘶哑:“怎么?”
骆春敷音色润润,“小解。”
“我陪你。”
他忽而挑眉,笑的张扬轻佻:“扶把吗?”
哑比他更自然,“只要你想。”不是不可以。
男人正色:“你坐轮椅时,我也没少伺候你,更过分的都做过,小少爷觉得呢?”
“从前哑也只是个木讷寡言的仆人。”他在哑的搀扶下撑死身子,等待那阵久躺不动的头晕耳鸣过去后才笑,声音低低:“后来谁知道你夜夜打桩,不辞辛劳。”
“小少爷喜欢就好。”哑神态放松下来,“还疼吗?”
其实在巫师牌的效用下,被灼烧的脊背早已恢复大半,但当时皮肤被一寸寸燎伤的感官太过清晰,令人不免有些心生后怕。
骆春敷摇头,目光瞥向男人托住他的手臂。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咬痕乌黑溃烂,一层接一层,而哑仍旧面不改色,甚至未曾叫痛一句。
“为什么不找程骁治伤?”骆春敷带着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愠怒,暗哑开口。
“不是去小解,回来再说。”他轻飘飘揭过。
等到骆春敷一层层剥开他的外衣,乌黑伤痕触目惊心,全身上下没有半块好肉。
哑这时才有些紧张,“小伤,抹药就好了。”
他还没将衣服拉好,一双白皙嶙峋的手指寸寸抚过伤口。
他忙着正事,嘴里含糊不清:“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巫师治伤会亲吻患者的每一寸肌肤,像吻过一朵花一样。”
哑思绪纷飞,总觉得这句话好像非常熟悉,甚至没由来的一阵心虚。
“等等。”哑握住他向下的腰肢:“这蜘蛛有毒,你不能碰。”
骆春敷居高临下,盯着那张与随雅如出一辙的面庞,“不要打扰我治伤。”
他指尖抠在溃烂的伤口上,哑唇间立马溢出一声闷哼,又被死死憋住。
骆春敷抬眸看他一眼,眉目满是捉弄调笑的意味。
“嘭——”
琅夏推门,梗着嗓子招呼吃饭,却在见到二人姿势后瞬间石化。
他嘴角抽搐,那双长年挂在鼻梁上的眼睛都歪了歪。
“继续,你们继续。”琅夏僵硬的笑了笑,迈着木然的步子飞快窜出去。
半晌。
卧房的门又被转身回来的琅夏小心关上。
他在门外高呼:“注意身体,不着急,饭菜给你们热锅里了!”
“啪——”
哑眉头直跳,手边被他顺手飞出去的花瓶被摔的四分五裂。
门外终于安静,只余几声鸟雀四散的扑腾声。
前厅。
从昨夜就消失的骆夫人仿佛人间蒸发,管家和仆从都未曾再次出现,仿佛那些后颈缝线的下人都是几人错觉。
骆春敷和哑到的时候,程骁几人正在前厅用饭,见他们来,连忙让出位置。
等他们坐下,程骁才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伤没好全,不宜剧烈运动。”程骁提醒。
哑随即睨了咱远远坐着的琅夏,琅夏闻言,更是直接搬起凳子离他们三米远。
“说说吧,在祠堂遇到了什么?”骆春敷慢条斯理放下碗筷,问道。
从那晚进入祠堂开始,皇后牌就一直在他耳边絮叨,让他马上救人,破解副本的关键就在成为新娘的程骁身上。
他不明所以,考量过后还是进去了。
程骁陷入一阵罕见的沉默。
没人催促,气氛却显渐凝重起来。
程骁叹了口气,终于将事情原封不动的讲了出来。
那晚程骁被带路的侍者半押半推着攘进了祠堂,前面所见与骆春敷几人经历大差不离。
程骁苦笑:“你们大概也见到满地碎尸乱肢和房梁上悬挂的经幡了吧。”
骆春敷附和应声。
程骁眸中神色复杂,掷地有声:“我见到了骆府真正的新娘。”
几人蓦然清醒,就连哑低垂的眸也微微抬了抬。
“她……她不是早就死在了来骆府的路上吗?”傅明疑道。
程骁无法说清被那双烧焦干枯的手指抚摸面庞的感触,油腻的手在他身上游走,那双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盯着他,直到最后发了疯一样的咬杀了骆府的族亲长辈。
她说:“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程骁痛苦的双手抱头。后来,他就不知不觉被女鬼牵引着送到了那堆腐尸里,清醒的时候少,多半都在做梦。
“你梦到了什么?”骆春敷开口。
“她的死因。”
程骁继而道:“被骆夫人折断手脚关在掩月楼后面的小仓房里,架锅活活烧死。”
气氛瞬间凝滞。
骆春敷与哑对视一眼,不由想起了那个起火的夜晚。
“所以祠堂里的那些腐尸……”琅夏轻声。
程骁点头,“都是像我这样被迎进门的新嫁娘。”
几人话语间,小娴敲门进来了。
她手里端着一碟枣泥糕,怯生生的笑:“我做了点吃的,大家都尝尝吧。”
小娴神情憔悴,完全不复刚进副本时活泼跳脱的样子,琅夏没搭理她,只有傅明让了让身边的座位,让她坐下了。
哑则完全忽视那叠卖相精致的点心,从篮子里拿了块饼子慢慢掰。
神情闲适,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他掰完,又用豆浆冲泡开,勺子递到骆春敷嘴边,“吃点吧,一会儿回去睡觉。”
琅夏摆摆手,“傅明,回去了。”他拍了拍纹身少年的肩,也不顾对方意愿强行扽走了他。
程骁也请辞回房,前厅于是只剩下小娴和骆春敷二人。
谁知那两人根本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全程没给她半点眼色。
她尴尬的坐在厅前,自顾的开始吃饭。
没多久,哑也带着骆春敷走了,空荡荡的前厅只有小娴一人。
她咬了咬牙,神情复杂的又将那碟糕点端走。
金乌西沉,骆春敷没有再回骆夫人安排的屋子,他顺理成章在自己的掩月楼又住了下来。
风声潇潇,竹叶倒映在窗纸上,忽明忽暗。
骆春敷百无聊赖搅动着寡淡茶汤,茶叶沉淀在碗底,又被带起一层碎渣。
他摩挲着哑整洁的衣料,忽然开口:“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就跟我走吧。”
哑比他高,骆春敷只能抬头仰见他微动的喉结和冷白的下颌。
清晰又锋利。
男人不紧不慢的揉捏着青年后颈,被掌控命脉的人却毫无警惕,那双生来含情的眸子盯谁时,是没有人能够无动于衷的。
他眼中氤氲,不觉开口唤了声:“大美人。”
哑揉了揉他的头发,眸色深沉,声音有些暗哑道:“别乱叫,今晚还有正事。”
他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破音的嘶鸣声拉破长空。
“我们去看看。”
好戏开场了。
琅夏抱拳后退几步,嫌恶的看着面前这个泪涕横流的女人。
面前的小娴再无温柔妥帖的样子,她长发散乱,神情恍惚,死死抱着柱子不肯撒手。
她眼神咒怨的盯着面前的纸扎人,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那只纸扎人脸上两团高原红,咧开的嘴角着了鲜血一样的猩红诡谲。
几个瞬息,人都到齐了。
骆春敷来的最迟,却是不紧不慢的坐在桌上,托腮含笑:“说说吧。”
小娴没有回话,只是自顾自的抱着柱子喃喃自语,眼中蓄满泪水。
若此刻任何一个不知情的人乱入,都会强烈斥责几人毫不怜香惜玉。
只可惜,面前几人对她无动于衷,就连一向热血善良的傅明都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琅夏见她装傻充愣,嘲讽道:“孤儿怎么还活着呢?”
“你!”
“哎……就是我。”琅夏高呵一声,将手中纸片轻飘飘拍在桌上。
小娴在看到桌上的东西时,脸色骤然大变,又瞬间移开视线,“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
“你不知道,你好无辜啊?”琅夏恶心道:“谁他妈把这玩意放我屋里谁心里有数。”
“不是我!”
“对!不是你!”琅夏紧接着呛声:“把自己亲姐姐害死的人还好意思说话。”
“程哥……”小娴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程骁,企料对方冷冷移开视线,没给她半点眼神关怀。
骆春敷敲了敲桌子,“这纸人,是那夜你放进你姐姐口袋里的吧。”
小娴刚想辩驳,又被一句话轻飘飘打落:“没用的,不管你给多少人,不管死了多少人,它都会再次找上你。”
小娴闻言,猛的又坐回地上。
她也不装了,将粘在脸蛋两边的碎发拨了拨,冷冷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在这里,谁又是全然无辜的。”
她眼中含泪,有些悲戚:“我只是想活下来。”
“我没有错,我只是想活下来。”
“是,你没有错。”琅夏都要被她气笑了:“所以你把这东西放进程哥枕头底下,见没得逞又往我屋里放啊,我怎么就那么活该替你死呢?”
小娴咒怨的死死盯着面前几人:“是啊,万事没摊在你们身上,所以你们说的很轻松。”
“我就活该吗?”她指着桌上的纸人:“我就活该被这东西折磨,被穿肠破腹,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