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1、第七十一章 ...
-
降魔大圣见到我的时候,我刚恢复人形,跪坐在方才的山洞里,愣愣地望着天。
他感受到我身上有岩神的气息,又看见了我穿着的往生堂制服。魈不认得我,无工大剑被创造出来的岁月是在很早之前。至少在魈被摩拉克斯救下来之前。我是说,那把被赋予炉灶之神愿望的菜刀,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我认得这位夜叉。
在我作为胡行钟时,那年中秋,我变成原形躲在仓库里睡觉。当我察觉到动静的时候,正好看见夜叉从天而降,轻轻落到了地上,接过往生堂客卿递给他的月饼。
那是老堂主刚故去的中秋,我不愿见明月夜,倒是看见了捧着月饼不知所措的夜叉。
夜叉很快就走了,留下钟离在院子里喝了前半夜的酒。
后半夜,胡桃敲开仓库的门,小小堂主说:“我这是怕蔡稻中秋一个人太寂寞。”
我开门,跟她坐在仓库檐下阶梯看月亮,才发现阶梯上被人放了一壶老酒。是钟离放的。
我揭开喝了一些,胡桃也想喝。我就给她倒了杯盖那么少。她辣得吐舌头。
天上圆月如玉盘,胡桃抱着双膝跟我坐了半夜。临到天亮前,她才昏昏睡去。
我记得很多事。
许多事情埋在我的记忆里,我以为我忘了,可它们总是会生长出来。连我的利刃都无法砍断它们的根系。
而当我作为无工大剑的时候,我见过一把长弓。
那把长弓有着跟我相差不大的材质。
岩神携弓而来。在琥牢山捞了一把金黄石珀。
我看着岩神打磨石珀,作了那把弓的箭。
后来我便知晓,这箭刺穿了一位执掌梦境的魔神,救下了一个夜叉。
这便是魈。
我看魈十分匆忙的样子,刚刚夜叉撞进山洞四处查看,扭头之后才发现还跪在地上的我。
他鲜少有如此慌乱的时候。夜叉虽然看着年少,可也有上千岁。
他见到了外人,勉强收敛了情绪。
魈开口问我:“有没有见到另一个夜叉?”
我被这问题打得懵,我倒是看见了两个龙王,夜叉不曾见过。
于是我摇摇头。
循着雷夜叉气息而来的魈,看我摇头,魈的手捏紧成拳又放开。他也是抱着希望而来的,期待能在此地见到往日的战友与兄长。
我从地上站起来,踉跄几步。变成原形后,又这样被刻碑人和龙王使用,加上开锋,我实在没什么力气了。
魈在这里有事,我也不好多打扰他。我就想起身走,没想到走得很不顺畅。
魈再回头看了看这山洞,雷夜叉的气息又一次断掉了。
他咬咬牙,触碰气息最后停留的地面。
若我此时回头,那我定能看见,魈所抚摸的地面,正是方才小鸠把太威仪盘脱手而出的地方。
可现在,那仪盘已经不在了。
我被夜叉提起领口的时候,我很迷茫。
他大概以为我有伤在身,要把我送回璃月港。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仙人,你要做的事情呢?”
我用的是璃月人常用的称呼,我喊他仙人。
“……,”夜叉垂目看我,把我提到一定高度后一丢,把我摔进了一片柔云里,然后他才回答道,“他已经走掉了。”
我被云托着,魈拽着云,我们就这样回到了璃月港。
我被魈上仙丢在了天衡山的山道上,仙人看上去冷漠,用云把我放落回地上的动作却很轻。
夜叉似乎不想靠近璃月港,看我稳稳站住后,随着山风便遥遥而去了。
我拱手拜谢他,随后,起身朝着岩港的方向走。
走下山的时候,有一种感觉,感觉很明晰,那就是:我知道钟离肯定在璃月港里。
果然,我一直走到璃月的守仙牌那里,正看见钟离立在守仙牌后面,侧着脸,眺望着日落中的大海。
我想我是有许多问题要问他的,比如“你为什么没有来层岩巨渊”,比如“你为何没有阻止龙王”,再比如“岩王帝君与你好相似”。
可是话语堵在喉咙口,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问。
我与钟离,以守仙牌为界限,面对面站着。钟离转过了头。
他在等我的问询。
“你要我做什么?”我站在这里,钟离站在那里。
我们之间有一座立在璃月入口前千年的守仙牌。
我在过去的数百年时间中,无数次嗅闻璃月港的风。
璃月的海风吹拂到守仙牌这里,已经失去了海洋的腥味,徒留下一缕咸,混杂在我背后天衡山的森林气息里,便在鼻腔里形成了别样的味道。
旧时,我会从这样的味道里想起,往生堂的蜡烛燃烧味道,想起磨刀时铁与水的味道,想起吃虎岩食物的味道。
而这场风穿过璃月港的船帆,途径总务司的石狮子,转到守仙牌,抵达到钟离的身旁,最后穿透我的身躯。
我在这个时候反而想到了别的东西。
那是黄金的气息,那是血的味道。
那是……那杯苦酒的滋味。
我便开口问出问题。
这风的尾巴掠过钟离的手,我看见他将自己的手掌收回,放在身侧微微捏成了拳。
他问:“你看见层岩巨渊发生了什么?”
我还是没认出他就是那位岩君。
我只当钟离是璃月港的利器精怪大哥。
我将之前层岩巨渊中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告诉他。
说实话,表达并不清晰,说话也不通顺。
很多时候,我会把一件事重复很多遍。
比如我说起龙王朝我走来,我说:“我知道是他,肯定是他,他走过来,在他还没来之前,他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我把这句话反反复复地说,好像这样就能让回忆截止。
如果一切真的可以暂停在这一幕就好了。
我捂住自己的脸,在守仙牌下,蹲了下来。
最后,我把那些句子就嚼烂了,我就说:“可我只是一把刀啊,我没法阻止他。”
就像千百年前,我也同样无法阻止岩君和龙王的那场战斗一样。
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太阳已经压过西行归来的海鸟,日光快要隐没在山后。
钟离和我迈过守仙牌,我们到了那座还没完工的璃月大桥上。
山上修路,又要开山挖隧道。
河上修桥,说是要把距离拉得更近。
老一辈的人都不太乐意,说是毁了岩王帝君的心血。
以璃月七星为首的,干起这些事来,反而起劲得很。
我曾经在自己还是菜刀的时候,做过一个梦。
梦见脚下这座大桥修好,我那次买的股票也大涨。
摸摸兜里仅存的一枚摩拉,还是救下琥牢山那只可怜盗宝鼬的报酬。
我又想起层岩巨渊轰轰落石的声响,想起龙王捏住剑柄的温度。
钟离一开始没有说任何话,任由我自行发挥,哪怕我用词混乱,说话颠三倒四,他也没有阻拦。
或许钟离明白,我只是在寻找某个情绪的发泄口,把这些该死的事情说出来,我也许能好很多。
我们的对话接近尾声,此时,我趴在大桥的栏杆上,并不在乎身上被白漆粉末弄糊的黑袍。
我原本想用一句轻飘飘的话,作为今天彼此对话的结尾:“我说完了。我们回往生堂吧。”
钟离没应这句话,却冲我说:“璃月七星说这座桥会坚固无比,会比迄今为止所有的桥都坚固。”
我不解,茫然地看向他。
钟离笑了笑,也跟着我一起趴在栏杆上,继续说道:“据说桥的根基是一把刀的残片,老匠人说那是镇龙石所作的刀剑。”
他看上去随性得很,那些白石灰弄得他半身的沉白。钟离不在意。
钟离抬起手,指了指璃月的大海,指了指脚下的桥,扭头对我说:“你也会有撑起这里的一天。”
*
我与钟离在三岔路口挥手说明天见,明天往生堂还要值班。
当我踏进往生堂的时候,那位鹤仙人也恰好推开仓库的门。
护摩之杖平躺在架子上,它大声,冲着鹤仙人的背影说道:
“我们的时代已经故去!精怪与妖鬼、仙人、魔神已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鹤仙人将长袖拂落身侧,他凝视将落的太阳。曾几何时,他虽为石头所作的鹤像,也有在云中纵飞的时刻。
鹤仙人望着这里的一切,同他百年前挖心取血,誓说守护此地——他郑重道:“只要我存在一日,我便守护此地一日。哪怕……仙众的时代已经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