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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小囡最终跟随那周先生去了延安,周先生第二天太阳还没探出头来就上了火车离开了上海。

      林楠笙陪着陈默群来车站送一送,他们二人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握紧了对方的手,那样紧,林楠笙甚至怀疑周先生在那一刻是想带着陈默群一起去延安的。

      第二日,上海被封锁了,没有任何征兆,而这祸水是从一条贫苦人家聚集的胡同开始的,起初大家都以为只是一场小小的疫病,先是起了霍乱,再是出现了鼠疫、登革热。

      “这不对劲,就算卫生条件再怎么糟糕怎么会突发这么多种瘟疫。”

      陈默群转着手里的茶杯,正和顾慎言商量着。那一盒子药虽然治标不治本,但让他的表面情况看起来好了很多,精神也恢复了身体好时的样子。

      “日本人投的病毒。”林楠笙从外面回来了,离得陈默群和顾慎言老远就开始解外衣,直接全烧了,又浑身的撒消毒水,“外面都乱套了,日本人到处乱投病毒,还在杀人,霞飞路虽然在租界,可租界的外国人都怕了,都在买通关系坐轮渡离开,等外国人都撤完了,日本人自然也就肆无忌惮地进来了。”

      三人均是深色凝重,陈默群又开口问道:“知道什么原因吗?日本人不会做无厘头的事情。”

      “他们……好像在搜东西……”林楠笙慢吞吞地倒了杯茶,眼神不敢看陈默群,但陈默群已是心下了然。

      日本人在搜名单。

      三人各自愣着神,外面街道上的大喇叭突然间呜啦啦地响了起来。

      电流声和风声混淆着,在租界上空游荡。是有人在调试麦克风。

      “陈默群区长,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日本帝国下设中国的梅机关机关长,佐藤原。”
      “咳咳,想必,你近日也已经知道了上海的情况,也知道我为了什么,你手里那份名单里的人所具备的危险性令我不得不这么做,中国有句老话是……哦对,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你愿意把名单的人交代给大日本皇军,兴许我可以放过上海这座城市,后天,我在梅机关等你,如果你不出现,我不建议再制造第二个南京。”

      阴冷吊诡的笑容结束在喇叭声中,呜啦啦乱响的尖叫声让人要捂紧自己的耳朵才能忍下这噪音。

      陈默群倒是没什么反应,嘴角甚至挂了笑,他只是觉得这日本鬼子的官儿怕不是当不久了,敢这么在上海乱搞,他们那什么鬼天皇指定要气死。林楠笙就不同了,从听到陈默群名字的那一刻脸直接煞白,顾慎言在旁脸色也是极沉。

      “你干什么去!”

      陈默群刚站起来就被林楠笙一嗓子吓了一跳,只好笑着说:“跟我上楼。”

      林楠笙不理他,只是眼睛死盯着他,陈默群放软了声音继续唤他,他知道林楠笙最受不了他这样了。

      太阳快下山了,隔壁的外国女孩吵着要吃拉都路上的蛋糕,妈妈在和她解释拉都路已经不能去了,那里都是死人,便接着去收拾行李了。

      陈默群从书架上拿出一盒子巧克力,自己向来不爱吃这么甜腻腻的东西,此刻却觉得用来哄林楠笙刚刚好。拆开金色锡箔纸,露出棕褐色的巧克力,味道要比东西先让人察觉。

      他只咬了一小口就递给林楠笙,林楠笙直愣着个眼睛不看他,陈默群就一捏他的下巴把手里剩下的大半巧克力全塞进了他嘴里,本以为这小崽子指定要凶巴巴地瞪着自己,说不好还会动手,可没想到竟然跟个小孩子一样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有的落在巧克力上,变成棕褐色的眼泪,有的则落在金色锡箔纸上,在夕阳的辉映下变成金色的眼泪。

      陈默群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给他擦眼泪,把巧克力从他嘴里拿出来,等他哭完。

      可林楠笙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撅了个嘴好像在控制自己不要哭了,可眼泪都要变成瀑布了,“我……我不许你去……”

      “谁告诉你我要去了?”

      “我能不知道你吗,你那个表情就是打定主意要去了!”

      陈默群笑着去搂他,顺着他温顺的肩背。林楠笙身上没有腱子肉,是一种温温柔柔的感觉,陈默群每次抱他都觉得犯困想睡觉。

      “当年那杯毒酒,是不是因为我才误喝了。”

      林楠笙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被眼泪浸泡的嗓子,从心底里挤出来的问题。顾慎言很早之前就和他说了,他不敢问,他接受不了自己最在意的人为了自己遭罪,甚至要为了自己命丧于此,所以这几年他越来越偏执,他以为陈默群会生气,可他并没有,好像明白他,一直这么纵容他哄着他,可越这样,他现在心里越难受。

      “不是,是我关心则乱。”

      陈默群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红绳,一根给自己系上,另一给林楠笙系上,一个上面坠了白玉,一个上面坠的翠玉。

      “有了这根红绳,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在一起了。”只有黑夜看到了他们来生的宣誓。

      热豆浆撑开了黎明,陈默群的脸也浸在豆浆蒸腾起的热气里。陈默群虽然不爱吃甜腻腻的巧克力,可却偏爱甜豆浆,林楠笙在他碗里加了一勺又一勺,总觉得不够。

      顾慎言没下去,脚像黏在了楼上,只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人。林楠笙不动筷,只是瞧着陈默群吃,平静的眼神好像他只是要去出一趟差,一次很久很久的差。

      “我走了。”轻悄悄的话,林楠笙只是笑着点点头,他站在堂屋里,没有走出去的意思,只说:“我看着你走。”

      哐当一声,院子里的大门被关上了,林楠笙看见陈默群的身影消失在那窄窄的门缝里。门上贴的还是他年关时写的对联,本就是摇摇欲坠地贴在院子门上,随着最后一声关门声,两幅对联彻底涣散,一阵大风,把对联卷了进来,卷进院子里,卷到那种林楠笙做给陈默群的躺椅旁。

      林楠笙转身看到那只甜豆浆见底的碗,里面的热气还在,他握着那只碗,哭倒在赶下来的顾慎言怀里,连不起来的哭腔里,顾慎言只听到他一直在说:

      应该再加几勺糖的。

      三日后,上海各区的喇叭再次齐刷刷地响了起来,林楠笙冲进院子里,听到里面传来陈默群的声音,那样挣扎,那样无力的声音。

      “飞蛾行动,启动。”

      接着是枪声,闷哼声,倒地声。
      五分钟后,上海各处日军驻扎地陆续出现士兵、官员携炸弹在日本军队中自我引爆行为,自爆行为持续了一个月,最后一次,引爆在梅机关机关长佐藤原的身边。

      日本的梅机关情报机构,宣告瓦解,剩余竹、菊、兰三大机关也再无回天之力均成散沙。

      陈默群身份在军统内暴露,林楠笙和顾慎言带着赵京隆那一小组的人彻底离开军统紧急前往北方,直到抗战结束,林楠笙都没有再回过上海。

      1947年,解放战争如火如荼,林楠笙在情报系统里已经是领头人了,又是一年六月,他照常前往延安,开完日程里的会议就去邓大姐那里蹭饭,邓大姐交给他一根断掉的红绳,和一张字条。

      “我的红绳断了,还是这辈子吧。”林楠笙看着那字迹好像有了早些年的苍劲,眼前影像变得模糊,手中的字条被泪水浸染,变得不再轻盈。
      陈默群常常在窗边的藤椅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望着莱茵河谷出神,或是读赵黎新买回来的书,他德语不顺畅,也懒得多学,学多了总给他一种他要在此久住的错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照顾他的男护士是德国人,英语汉语会的都不多,所以两人说不上几句话。男护士年岁不大,还是个大男孩,有天用很蹩脚的中文问他有没有娶妻,陈默群答没有,那男孩子听罢掩饰不住的开心,可下一句却猝不及防。

      “但有爱人了,这辈子就他一个了。”

      第二天是一个新护士来照顾他。

      他又做梦了,在无数个相同的夜里,耳边最寻常的声音就是透析机的声音,还有了无寂静。

      赵黎怕他老这么一个人闷着身体更好不起来,从医院里请了半个月的假在家陪他,陪他读读报纸读读书,讨论中国的战情。他身体好了许多,时常去莱茵河走走,前些日子终于给林楠笙去了信。这几年他一直在生死关里逛,实在没敢告诉林楠笙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当年在广播室,他从窗户跳了下去,被一家农户救了,一直藏在地窖里差点没熬过去,自爆行动持续下,上海秩序乱套,几个同志拼死把他送到了延安,兄长又把他送去了德国养病,也是到了德国之后才知道,赵黎还活着,只是身上留了多处疤,身体也远不如从前好了,常自嘲自己的风情万种荡然无存了。

      牛皮纸封的信递到陈默群面前,信封上洋洋洒洒地写着他的名字,陈默群常感叹,自己的名字已经被林楠笙写的这样好看了。

      时隔五年,十个字。

      “梦回辽海北,魂断玉关西。”

      陈默群把信按着原来的折痕服帖地折好,放回信封里,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那信封,他甚至想要去嗅一嗅那信的味道,被自己蠢到。漂洋过海,早该没了祖国,和他的味道。

      “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
      1949年解放战争结束,建国前夕陈默群归国,林楠笙捧着自己种的花,在机场接他,身边的警卫员好奇得很,这位首长多年来不曾娶妻,身边不少女人围着他转,可没几天全都耷拉着脑袋敬而远之了,到底是什么人物能让这位面上温柔心里跟块石头的大领导提前一年就开始种花啊?说实话这位大领导忙的很,常常都是半夜才有空闲收拾花圃,他们旁的这些下属要帮忙吧,是从来都不许的,稍微碰碰那花他就板脸,可今天却是毫不犹豫地把半个花圃的花全摘了。

      轰隆隆的飞机声,竟是辆专机,那小警卫员没想到副主席竟然也赶来了,再打眼望回去,从那飞机舷梯上下来一个宽肩窄腰的男子,风衣熨帖地在身上极为合适,年龄看起来不小了,应当四十多岁了,可仪态却是极佳的,背头梳的很是板正。十月的北京已经入了深秋,大风起,他眼睛眯了眯,好像在仔细辨别着这边的人群。

      小警卫员从来没有在林首长眼里看到过那样的神采,一时间无法形容,那感觉就好像一下子成了二十岁的青年。

      他看着两人的手拉的那样紧,看着林首长把夜里偷摸编得红绳套在那男子手腕上。

      “陈默群,才不是就这辈子。”

      “是永生永世,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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