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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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朝臣们一唱一和。
姜御月险些笑出声。
——她很好奇这位权倾天下的仆射如何面对自己的“面首”身份。
“以身殉国，死当其所。”
周恕礼一哂，“但这小小的北凉军，还不值得我出城死战。”
“哈哈哈，怕死就怕死，说什么以身殉国的大话！”
“娘娘的目光越发不好了。”
“赵仲祐虽有勇无谋，但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但眼前这一位，却只会说大话！”
周恕礼冷笑，“大话？呵，我随太初帝抚境安民时，你们的祖先还在玩泥巴。”
“好大的口气！”
“太初帝早已崩逝百年之久，你年不过三十，也敢妄言追随太初帝？”
周恕礼缓步上前，微抬手，摊开掌心。
一枚錾金令牌从他指尖缀下，麒麟瑞兽腾云驾雾，下面刻着一行小字，那是他的身份，大胤仆射，周恕礼。
喧闹大殿陡然无声。
所有人大张着嘴巴，齐齐看向殿内风骨凛凛的文臣。
文臣拿着令牌，冷冷看着众人，“我，汝南——周恕礼。”
“太初元年四月，被太初帝拜为太傅。”
“太初三年二月，太初帝暴毙，被太宗皇帝拜为仆射，掌天下权。”
“诸公，认识否？”
周恕礼环视周围，声音凉凉。
无人答话。
所有人都在沉默，沉默地应对周恕礼的问话。
这可连冼大将军都能弄死的狠人啊！
他们祖坟集体冒青烟甚至集体诈尸也不敢招惹他啊！
——要知道，这位权臣在世时，可是压得太宗皇帝都喘不过气的啊！
“你们不回答，我便当你们认识。”
周恕礼收起錾金令牌。
“你，告诉我，通敌叛国其罪如何？”
周恕礼指着刚才跳得最高的朝臣道。
朝臣不住哆嗦，颤声答道：“当、当诛九族.......”
“很好，难为你还记得我撰写的大胤律令。”
周恕礼道：“既然知道，又为何明知故犯，私通外敌？！”
朝臣扑通一声跪下来，“仆射饶命！下官不敢！”
“下官、下官固然愿意与大胤共存亡，可，可下官的族人，下官的族人怎么办啊！”
“他们是无辜的啊！”
朝臣痛哭流涕，“他们只想活下去，这难道也有错吗？”
其他朝臣被他所感染，跟着一同流泪。
一时之间，宫殿之上呜呜声不绝于耳。
贺嘉树狠狠瞪一眼抱头大哭的朝臣们。
哭，哭，就知道哭！
满朝公卿从早哭到晚，从今天哭到明天，难道还能把北凉人哭死不成！
“想活当然没错。”
周恕礼声音缓缓。
贺嘉树急了，“仆射！您别被他们骗了！”
“嘉树，听仆射说完。”
姜御月抬手制止贺嘉树。
贺嘉树憋屈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周恕礼。
周恕礼道：“他们想活，便让他们活。”
“你们不想与大胤共存亡，也可脱离大胤，去过自己的生活。”
“仆射此话当真？！”
朝臣们喜极而涕。
若能离开榕城，投降悲凉，谁会愿意在榕城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过苦日子？
“我从不说谎。”
周恕礼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只要你们辞官归隐，将金银与奴隶奉上，我绝不会让娘娘多留你们半刻时间。”
朝臣一愣。
——此时战乱不休，如果没有家奴的保护与伺候，他们怎能可能活着走到北凉大营？
周恕礼冷笑：“你们的与金银财宝皆是大胤所赐，既想与大胤划清界限，便不该带走大胤的东西，哪怕一砖半瓦。”
朝臣们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怎么？诸公不愿？”
周恕礼道，“既然不愿，便做大胤的肱骨之臣，随娘娘午门观刑，与大胤同生共死。”
“若再有二心...”
周恕礼声音微顿，眼睛轻眯。
朝臣们咬牙出声：“下官不敢！”
周恕礼微微一笑，道：“很好，这才是大胤朝臣该有的样子。”
朝臣们暗恨不已。
少拿圣人的标准来要求他们。
圣贤书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做的。
下朝后，别有用心的世家朝臣们互相对视一眼，默默点头，回府开始部署。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家族繁荣昌盛的脚步。
如果阻碍是国家，那便弃了这个国家，换成新王朝。
世间至蠢莫过于殉国。
他们才不会做这种蠢事。
午门观刑之际，门客们再次骚动起来。
与之前的小打小闹不同，这一次的骚动明显有人在暗中支持甚至在暗中指挥。
先是放火，引城中禁卫去救火，随后放出流言，让前来观刑的百姓们惶恐不安，也让原本便难以维持秩序的禁卫军更加难以控制场面。
再之后，便是打开城门，引入北凉军，成为新的开国功臣！
“娘娘，快走！这里要乱起来了！”
杨德厚持剑护在姜御月身前，警惕看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门客。
姜御月掌心落在杨德厚肩膀。
“乱？”
姜御月声音不辨喜怒，“自我记事起，大胤便在乱，从未有片刻安宁。”
杨德厚着急道：“可是这次不同！”
“您的亲卫不是随冼大将军出征，便是被周仆射调走开垦荒山，我们现在根本调不出人手平息内乱！”
“嗖！”
冷箭冲姜御月面门而来。
杨德厚心头一惊，持剑劈开利箭，伸手把姜御月推向一旁的战马。
“娘娘，您快走吧！”
杨德厚焦急道：“您出城找冼大将军，找周仆射！只要您能平安出城，大胤便还有希望！”
“哈哈哈哈！出城？整个榕城都被北凉包围了，你们能逃到哪？”
亢奋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响起，“姜御月，你现在束手就擒，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否则等北凉进城，今日千刀万剐的人便是你！”
杨德厚脸色微变，“你们——你们是国之柱石，你们竟然通敌叛国！”
“老夫当然是国之柱石，只是现在要做北凉的国之柱石。”
老臣摇头，朗声大笑，“通敌叛国？不，老夫是顺应天命。”
老臣朝天拱手，冷笑道：“不顺应天命，难道要学你们逆天而行，将自己乃至家族的兴衰荣辱绑在大胤这艘破船上？”
“姜御月，你死脑筋，周恕礼亦是不承多让！”
老臣道：“大胤已油尽灯枯，你们竟还做着收复河山的旧梦！”
老臣冷冷看着姜御月，仿佛在看蚍蜉撼树的蝼蚁。
——多么可笑，竟想以孤城撬动九州？
姜御月眉梢慢慢挑了起来，眉眼锋利似弯刀。
老臣心口一跳，退后半步，“快，抓住她！”
“北凉陛下有令，手刃姜御月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杀了她！”
“杀了姜御月！”
无数死士冲向姜御月。
赏千金，封万户侯！
眼前的女人不是大胤的皇后，而是助他们一步登天的阶梯！
刀兵相撞，一片血红。
杨德厚身上的盔甲已辨不出原本颜色，他吃力劈开冲上来的死士，回头对姜御月大喊，“娘娘！”
“您还在等什么？快走啊！”
让冼大将军主动出击不是一个好选择，让周仆射将剩下的人手带走更是错得离谱。
——在城中内乱尚未平息之前，他们应该调动所有兵力镇压蠢蠢欲动的朝臣，而不是兵行险招抵御北凉。
大胤亡于北凉，可更亡于自己。
杨德厚满面血污。
“蠢人一念起，苍生十年劫。”
姜御月的声音轻得像是在叹息。
在山呼海啸的厮杀场里，她的声音没有被任何人听到。
她只是抬手扯去皇后的长袍，玄色绣金的凤袍引着无数死士去争抢，而她劈手夺过刺向她心口的长枪，手腕一送，枪出如龙，挤得水泄不通的死士如波浪般裂开，在她凛凛寒光的枪尖下尽皆俯首。
人头滚落，鲜血长流。
老臣瞳孔微缩，高声大喊：“拦住她！快拦住她！”
可是已经来不及。
转瞬之间，姜御月已来到他面前，枪尖挑开他裹着甲胄的锦袍。
老臣哆嗦着后退，试图躲避一招毙命的长枪。
但姜御月的长枪灵活如蛟龙，远比他因常年养尊处优而有些笨拙的反应来得快，他尚未来得及喊救命，闪着寒芒的枪尖已扎进他脖颈，浓稠的血雾将华美的锦袍染得血红一片。
“主人！”
死士们惊呼。
姜御月挑起长枪，斩断老臣脖颈。
兀自瞪大的眼睛让整颗头颅显得无比狰狞，一动不动地端立在姜御月的枪尖之上。
姜御月枪挑老臣头颅，锐利视线如刀锋，划过周围悍不畏死的门客。
“首恶已除，余者不咎。”
姜御月声音郎朗。
死士们手指紧紧攥着刀柄。
喊杀声震天的午门陡然变得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姜御月的身上，落在她枪尖上死不瞑目的头颅。
老臣心腹惊恐后退，周围静得几乎能听得到他的心跳声。
他听说过姜御月的事迹，亦知晓姜御月的手段。
可当亲眼看到，才知那些传言并非夸张——她一人，便能在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
这是多么可怕的实力！
更可怕的是，她并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她的权谋心机不在她个人勇武之下。
今日看似是她被逼得无路可走，只能剑走偏锋擒贼擒王。
可这似乎只是假象，她真正的目的是把观刑当诱饵，让这些心怀不轨的朝臣世家们自投罗网，而后把乱臣贼子一网打尽，让榕城固若金汤，让北凉铁骑望而兴叹！
心腹不断战栗。
“主人已死，我等岂能苟活？”
心腹哆嗦着抬起手，刀锋劈向姜御月，“为主人报——”
“嗤——”
利箭裹长风而来，直中心腹额头。
心腹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缓缓倒下。
“怎么回事？！”
“谁在放箭？！”
门客们惊恐抬头，这才惊觉午门上的城楼早已架起弩/箭，淬了毒的弩/箭闪着幽冷蓝光，如蜂巢一般对准城楼下的他们。
城楼之上，周恕礼凉凉而笑，“就凭你们，也想染指太初帝的江山万里？”
门客们面如土色。
“不是说...姜御月无人可用么？”
一片惊恐中，有人颤声开口。
“可是...她有周恕礼啊。”
“对啊...她是姜御月，她有周恕礼。”
灭权臣，灭藩王，扶持傻子登基为帝，击退有不败神话之称的北凉军！
这样的一个人，有了压得太宗皇帝喘不过气的周恕礼的辅佐，便是如虎添翼，飞龙直上万里！
门客们不断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刀柄。
他们惊恐望着姜御月。
她明明已厮杀多时，身上脸上早已血红一片，辨不出原本的模样，可她的眼睛却依旧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面对的不是尸山血海的厮杀，而是悲悯地看着蝼蚁打架。
“该结束了......”
姜御月收起长枪。
“嗖！”
无数弩/箭自城楼射/下，精准钉在门客身上，箭羽如一张大网，将所有门客们围在里面。
姜御月平静合眼。
“啊！”
中箭的门客们尖叫着哀嚎，刺耳的声音像是挣扎在地狱里的恶鬼。
姜御月耳朵微动，面无表情。
“轰！”
巨大的弩/箭裹着火球射/下，火光冲天而起，吞噬着满目疮痍的长街。
姜御月在火光中睁眼，安静地注视着垂死挣扎的死士。
“娘娘，您没事吧？”
贺嘉树摘下头盔，来到姜御月面前。
姜御月轻摇头。
贺嘉树松了口气，“您没事便好。”
“今日太险了，以后您万万不能再弄险了。大胤安危系于您一身，您怎能做引蛇出洞的诱饵？”
“若不以我为饵，怎能引得城中内奸倾巢而出？”
姜御月轻笑。
最后一个死士倒在烈火中。
将士们......不，宫女太监们开始打扫战场。
这是姜御月在很早之间便暗中训练的一支兵，是宫女太监，亦是悍不畏死的奇兵。
而现在，这支奇兵在周恕礼的指挥下一鸣惊人！
【滴——恭喜宿主完成清理内奸的任务！】
【任务奖励已发放到系统商城，请宿主注意查收。】
【恭喜宿主触发隐藏支线任务：安抚老将杨德厚，重整老兵军心。】
【任务奖励：汗血宝马一匹。】
【宿主是否接受？】
姜御月眉头微动，看向跌坐在地上不住喘/息的杨德厚。
这位老将曾在几日前劝她投降，但她一意孤行，他便没有再提投降的事情。
她政务繁忙，无暇留意他的情绪，亦不知他心中想法如何。
如今看来，老将似乎仍有投降之意，否则系统不会给她颁布这样的任务。
“接受。”
姜御月道。
亲卫快步上前，给杨德厚就地包扎伤口。
杨德厚闷哼一声，胸口缠上一层又一层的厚厚绷带。
但血却不曾止住，仍有淡淡的红色在渗出，那是在李文都逼宫时受的旧伤，再加上今日的新伤，几乎要了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的命。
姜御月上前扶起杨德厚，“老将军受伤颇重，这几日多加休息，朝政的事情有我与周仆射来处理。”
“国事艰难，臣不敢休息。”
杨德厚浑摇头叹息。
姜御月莞尔，抬手让亲随退下，自己搀住杨德厚的胳膊，随后扯下自己身上的猩红色披风，披在杨德厚肩头。
杨德厚正欲婉拒，却被姜御月按住。
“将军，您当心身体。”
姜御月道。
杨德厚心中一暖。
周恕礼看了一眼与杨德厚闲谈的姜御月，招呼周围兵甲退下。
偌大长街，眨眼的功夫只剩自己与姜御月并几个亲兵，杨德厚长叹一声，缓声开口：“大抵是人老了，便喜欢回忆从前。”
“这些时日，臣总会想起父亲，想起同僚，想起曾经随自己出征的将士。”
姜御月微微一笑，安静听杨德厚说话。
杨德厚道：“可战死疆场的父亲至死不渝守护的河山，如今已四分五裂。”
“尸首无存的同僚在倒下的那一刻，在被乱军分尸的那一瞬，手里仍紧紧攥着大胤的旌旗。”
杨德厚的声音平静而缓慢，像是钝刀划过砂砾。
杨德厚道：“而饿着肚子以雪水充饥的士兵，他们身无片甲，只能以血肉之躯抵挡北凉铁骑，而他们的家人，却被权贵们欺辱取乐。”
姜御月已明白杨德厚的心结所在。
——如今的大胤，不值得。
杨德厚抬头看姜御月，“娘娘，这样的大胤，为什么还要存在？”
“为什么还要一代又一代人以血肉铸成长城，去撑起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
他在怕。
他怕的不是大胤的崩塌，而是怕她复国无望，执念一生。
他的亲朋好友不是死在衣冠南渡的江水之中，便是死在金陵失守的战火中，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眼睁睁看大胤土崩瓦解，看他的后人如他一样将心血熬干，去做虚无缥缈的还于旧都的美梦。
“是，您现在有冼大将军，有周仆射，您不再独木难支。”
杨德厚虎目含泪，声音些发颤：“可是娘娘，您怎就忘了，大胤的脊梁早就断了！”
“断在洛阳失陷，断在金陵难守，断在一代又一代帝王的昏聩无能，断在世家豪族们的鱼肉百姓。”
杨德厚道：“这样的大胤，如何接得起百年前的铮铮铁骨？如何续得上太初帝的救世安民？”
“若太初帝仍在，他不会救这样的大胤......”
杨德厚泪流满面，“因为，这早就不是他的大胤。现在的大胤，没有半分他的风骨！”
姜御月沉默。
【嘀——检测到杨德厚对大胤丧失信心，建议宿主对他表明小嘀的存在，让他重拾信心，辅佐宿主平定天下。】
姜御月没有接话。
她知道，她应该告诉杨德厚，她有粮食，有盔甲，还即将会有战马，她很快便能踏平乱世，重塑九州。
可她当看到这位老将沧桑面容，她忽而发现，不是的，那些东西打动不了老将，老将心头的那团火，已经灭了。
姜御月道：“若太初帝还在，他会毫不犹豫将大胤埋葬，在废墟之上重建一个新的太平盛世。”
“他不会喜欢现在的大胤，他看不上奴颜婢膝的朝臣，看不上欺压百姓的权贵。”
“是了，是这样。”
杨德厚闭目流泪，不断摇头，“太初帝都不会拯救的王朝，您又何必费尽心血？”
“娘娘，大胤已经没救了！您——”
“老将军，您痴了。”
姜御月打断杨德厚的话，“我救的不是太初帝的大胤，我救的是生我养我的大胤。”
“这个大胤腐朽不堪，摇摇欲坠，我便只手擎天，为它遮风挡雨。”
姜御月用力将杨德厚跄踉步伐扶正，平静说道：“这是我的大胤，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它土崩瓦解。”
入秋后的夜凉如水，她拢着老将军身上氅衣的寒气，重重用氅衣衣领处的丝绦打了一个任谁都无法解开的死结，然后轻拍老将军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平静开口：
“老将军，您且看着——”
“我会把大胤断掉的脊梁一寸一寸接回来。”
姜御月道：“我会为它接上，属于我的风骨。”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