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江澄]长情》古杉

20、面目全非

　　马车颠簸，驶过贫瘠的土地。车窗外，残垣断壁，鸟兽啄尸，一派荒芜。

　　沈诉云放下车帘，稍稍倾斜身体遮掩了江厌离投向窗外的目光。

　　“方才多亏你及时赶到，不然我和师姐恐怕难以脱身了。”

　　江厌离和沈诉云被温氏发现了踪迹，金子轩安排的五名弟子寡不敌众，危急之际幸得蓝沂带来姑苏蓝氏的支援脱离险境。

　　安顿好两位老人她们便启程离开。

　　“你我之间无需道谢。”蓝沂缓缓道。

　　她们相顾无言。再次重逢，在彼此身上看到了不少沧桑。好在，如今都好好活着。

　　沈诉云眼神柔和，“见你平安无恙，我也就安心了。”

　　蓝沂点了点头，“我也是。”

　　江厌离打听道，“阿沂，你可知我两位弟弟的消息？”

　　“实不相瞒。此番便是江宗主让我来接你们。他知晓姑苏蓝氏打听到了你们的消息，可因一时无法抽身，才将你们托付于我。至于魏公子……”蓝沂摇了摇头，“目前还没他的消息。”

　　江厌离低头，神色黯然。

　　大师兄还是下落不明，而二师兄……这还是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唤他“江宗主”，沈诉云一时间觉得陌生无比，她似乎能够想象得到他这段时间经历的一些苦难，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轮廓。分明任何一件事情都足以摧毁一个人的心智，她的脑海最终却空白一片。

　　蓝沂看着她们茫然的神情，试图宽慰，“魏公子聪慧机敏，定能躲过温氏的追捕。听曦臣表哥说，江宗主召集了大批新弟子，以不容忽视的速度重建云梦江氏。射日之征以来，他又斩杀温敌无数。深受其他仙门世家的敬重，你们不必太过忧心。”

　　蓝沂原以为她们二人多少会宽心一些，不曾想她们眼底的阴霾愈发浓重，她逐渐想到了一块。

　　凭一己之力做到这般地步必定吃尽了苦头。

　　车厢里缄默了半晌，她叹了一声，“江宗主是个了不起的人。”

　　江厌离悄悄拭了拭眼角流出的泪水，“只要他们平安就好。”

　　沈诉云忽然抬起头，“阿沂，你知道江淮战况怎么样了吗？”

　　她的口吻分外严肃，蓝沂微微一怔，避重就轻地说，“江淮战局稍稳，江宗主虽势单力薄，忘机表哥已带领一众姑苏弟子支援。温氏势力如日中天，他们依旧十分被动，柏阳刚结束一战，损失……颇重，他们有意前往崇阳暂做修整。现在还不确定温氏有何动作。贸然带你们到柏阳恐怕有危险，江宗主已在蜀川寻好地方，托我先带你们过去。等战况好转，你们就能团聚了。”

　　沈诉云不假思索道，“阿沂请你带我去柏阳。”

　　江厌离皱着眉头看她，目光担忧。

　　蓝沂，“我知你担心江宗主，可这是行军打仗，稍有不慎就会没了性命，我不能带你去涉险，江宗主也不愿意看到。他再三嘱托我带你们去蜀川，我不能失信于他。”

　　“不仅如此。”

　　沈诉云沉默了半晌，她粗衣的袖中露出了一支青玉碧簪，粗糙起皮的指尖温柔地摩挲着簪身，眼底浮现出浓浓的哀伤，一刹那又被突然的恨意吞噬，青藤随着她的情绪散发出凛然刺眼的光芒，闪烁在昏暗的车厢里。

　　“你们知道吗？这些日子以来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师傅和师丈含恨而死的模样，莲花坞的莲池里躺满了师弟们的尸骸……池里流淌着他们的血液，放佛永远也没有尽头，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血色……”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又尖又细，像一根根锋利的针，直直地往人心头戳去，“为何要我躲起来看着温狗再次欺辱我师兄和我云梦江氏？弑师之恨，灭门之仇，若不能亲手报仇雪恨，我岂能苟活！”

　　江厌离心疼的抱住她剧烈起伏的肩膀，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蓝沂的声音响起。

　　她的眼中有着和沈诉云同样的神色，“我和你一起去柏阳。其实忘机表哥也命我同你们一起暂避风头，如今看来，我也要辜负他的心意了。”

　　车轮碾过一块石头，车厢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江厌离一手拉住她们一个，一双温暖的手揉开她们紧握的五指，掌心相贴，多了些许温馨。

　　“我知道你们去意已决，我也拦不住你们。我私心希望你们远离战火流离，可有些事情总要面对。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替他们好好活下去。阿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和阿澄不必为我担忧，等阿羡回来，我们四个人再也不要分开了。”

　　“师姐……我答应你。”

　　柏阳城依旧弥漫着无尽的硝烟，扑面而来一股死亡气息，沈诉云与蓝沂一下车就看到地面上横躺着一具具尸体，他们散发着腐烂的腥臭味，各家弟子麻木地清理着，偶然能看见从推车上掉落的几只残肢断臂。

　　沈诉云不忍别开视线，耳朵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听得人越发揪心。

　　蓝沂不知脚往何处摆，要想进城就要先跨过这一具具爬满尸虫的身体。努力分辨，他们身上甚至穿着姑苏蓝氏的白衣校服，染着鲜血和尘土的抹额固执地戴在额头上。

　　这一刻，她终于按捺不住，捂着嘴巴，无声地落下眼泪。

　　沈诉云红着眼睛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进城吧，他们还在里面。”

　　她们一边哭一边蹒跚地走进了城门。

　　前往营地的路上，沈诉云见到了几名江家新弟子，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费力地抬着一名同伴。

　　“你们这是要往哪去？”

　　“我们要去找医师，敢问二位……”

　　他们疑惑此时此刻出现在城中两名貌美女子，提起精神打量着她们。

　　姑苏蓝氏的校服自然容易辨认，只是不明这位粗布麻衣的女子，总觉得她看上去有些面熟。

　　“我是你们宗主的师妹，沈诉云。旁边这位是姑苏蓝氏辉夜君之女蓝沂。”

　　“原来是沈小姐和蓝小姐。”这名新弟子有些激动，扯到了左臂的伤口，吃痛地嘶了一声，“沈，沈小姐，我这就带你去见宗主。”

　　“小心伤口。二师兄他如今可好？”

　　“宗主身体无碍，现在正在营里训练其他弟子。”

　　沈诉云松了一口气。细看这几名弟子伤势都不轻，已经到了互相搀扶才能行走的地步，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走到医师那。

　　“我先送你们去见医师。”

　　沈诉云暂别了蓝沂，不顾这几名弟子的推脱坚持护送。

　　“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和她一开始说话的弟子李约看上去似乎比她还要小上两岁，嗓音带着几分稚气，沈诉云一时感慨万千，真诚地说：“各位临危之际愿意加入我云梦江氏一同歼灭仇敌，这番恩情诉云铭记于心。云梦江氏也绝不会亏待了各位。”

　　“沈小姐严重了，若不是江宗主不嫌我等灵力低微，我们又哪能有机会向温狗报仇。”

　　温氏嚣张，人人得而诛之。

　　“说起来宗主也大不了我们几岁却能力挽狂澜，指挥若定，实在叫人佩服。”

　　“是啊，是啊。有宗主在，我们都很安心。宗主虽然平日严厉，可在战场上的时候都是挡在我们的前面。”

　　“我的这条命就是宗主给救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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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一言一句中都透露着对江澄的崇拜和感激。这些原本是他曾经努力想要得到的认可，此时此刻，他或许没那么看重了吧。他想要看到这些的人已经不在了。

　　到后方营地的时候，还没等她接触到其他新弟子，江澄先一路跑过来找到了她。

　　她的手腕在一瞬间感受到一道蛮横的力，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沈诉云起初不敢相信，感知到江澄有力的心跳急促地传进她的耳朵，连带着他温热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将她包裹，才敢确定她心心念念的人真的出现在了眼前。

　　她蓦地红了眼眶，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二师兄……”

　　回应她的是一片缄默，他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颤抖，埋在她脖颈里的呼吸激烈错乱。

　　他和她一样惶恐。

　　这个巍然屹立不倒的少年宗主始终还只有十七岁。

　　许久，江澄缓和过来，意识到周围投来的殷切目光后拉着她到了他的帐篷里。

　　四目相对，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段时间不见，江澄的脸颊已经瘦的凹陷，几乎脱形，青黑色的眼圈突兀地盘旋在眼框之下。

　　她不知晓自己在他眼里亦是如此，江澄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掌心相贴处的肌肤粗糙干瘪，瘦的只剩下骨头，对温氏的恨意愈发浓烈。

　　江澄的眸光里带着怜惜，连嗔怪的语气也是柔和的，“为什么没有和阿姐一起去蜀川？”

　　“我想要留下来帮你。”

　　“胡闹！”江澄的嗓音忽然拔高，气她不爱惜自己。

　　“二师兄，我是知道你担心我，可我是云梦江氏的弟子，云梦江氏有难我怎么能躲起来？”

　　“可你是个女人，战场上优先攻击的对象，你知不知道世家中被温狗俘虏的妻女成了什么样子？为娼为妓，随意凌辱。便是尸首，也没有一块遮羞布！”

　　江澄知道若是有那么一天，以她的性子只会自尽，他已经不想再失去他们任何一个人了。

　　沈诉云痛哭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语气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定，“初入门时我就在心中立誓，终其一生守护云梦江氏。纵然哪天身死，也要死得其所。”

　　她的誓言在江澄的心里翻滚起滔天巨浪，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知他动摇，沈诉云上前拉住他的一双手，“二师兄，请你相信我，就如同我相信你一样。让我和你一起重建云梦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