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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洛阳 ...

  •   翌日,叶照东上洛阳。霍靖则继续往西去,至于去向何处,叶照自不会多问。

      启辰时,晨曦初露,叶照作官家女打扮,莲步姗姗上车。落帘的一瞬,她的眼角余光落在西厢暖阁处。门窗紧闭,安静无声,当是那里头住的人还不曾醒来。

      此去洛阳,除了护好那人,护他到君临天下时,了结前世亏欠。叶照还有一事企盼,她要留得一命,回来将她的阿姐带走。
      若是上苍厚待,再替阿姐找到她的郎君,亦不枉自己重生一遭。

      她合了目,平缓心绪。却不料,马车将将驶至外院,便有婉转曲调缓缓传来。

      “……这一霎,这青天不遂人间愿,留奴家、在此凄凄又哑哑,北去南来几朝暮、红颜成白发……”

      是《闺怨曲》,叶照识得。
      在安西的歌舞坊中,稍有才学的歌姬都会自己填词作唱。多来是哀叹年华流逝,或是表达相思之意。
      譬如慕小小此刻所唱的,便是她昔年所著,是对明郎的思念。

      随行的崔如镜撩开帘帐,丈地外,人与景映入叶照眼眸。

      日曜,风起,黄沙穿胡杨。
      山丘之上一袭青衣倩影,扬水袖哀哀吟唱。腰间半块白玉龙纹环佩和声起,叮当作响。
      举目眉眼里,是流逝的十年时光、不变情意。

      “就差两个月,明郎就来接我了,都是因为你——”
      昨日之语萦绕耳际,叶照自嘲地笑了笑。

      “莫惊怕,莫愁前路无知己,会有人、与尔西窗再闲话。莫惊怕至此无乡、四海可为家……”

      花魁转喉换调,玉足轻点,挺拔似天宫仙鹤。纤臂高抬,水袖迎风举,慢慢滑落、露出一截玉藕皓腕。
      白瓷腕间,竟是系着一根如意结扣的红绳。

      叶照眸光亮了亮。

      “莫惊怕,莫愁前路无知己,会有人、与尔西窗再闲话。莫惊怕至此无乡、四海可为家……”

      马车与她擦身过,帘帐落下,人影远去,唯歌声不绝。

      慕小小改了后半阙的旧词,如今半阙新词是对她阿妹唱的。
      她同她说,别害怕,别回头,前路有崖,可四海为家。

      阿姐,等我。
      叶照拢在广袖中的手,捏着腕间同样的一串红绳,暗暗道。

      *

      马车疾行而去,出沙漠,入安西,涉酒泉,过兰州……
      历经月余,昌平二十七年四月十七,叶照到达洛阳。

      她看着城门口两个醒目古朴的大字,前尘往事如云起。

      四月十七,是小叶子的生辰。
      这辈子,诸人都重新来过,唯有她的孩子,永远留在隔世,再不能归来。

      叶照压下如麻情绪,且顾眼前人。

      前世里,她是在昌平二十九年入的秦王府。彼时萧晏已经二十又二,到了适龄婚嫁的年纪,然即便存着一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王府后院却仍旧空无一人。

      三年的欢好中,偶尔也提到过如何久不娶纳新人。

      萧晏道,“未遇见能做本王妻子的人。”
      他捏捏叶照面颊,目光落在她小腹上,“要不你努力些,本王迎你做王妃。”

      相比这话,叶照想,还是襄宁郡主的话更能让人信服些。

      她承宠三月后的一日,随萧晏往承恩伯府赴宴,偶遇同来参宴的霍青容。

      彼时霍家姑娘自对她恶意满怀,偏殿更衣撞见,只扬眉冷嗤,“殿下悲悯仁德,这般年岁不娶妻、不纳妾、是因身子之故不愿伤害无辜,更不想耽误我。否则,洛阳多少高门贵女,哪轮的到你这么个边地小吏之女。

      “是故,说到底,你无权无势,不过是他拿来安慰贤妃娘娘冲喜的一剂药罢了。”

      “论亲疏二字,你如何敌得过我们青梅竹马十数年的情分!”

      萧晏身子确实不好,胎中带毒、顽疾在身。
      太医署是对陛下兜了底的,七皇子活不过十岁。实乃陛下恩宠,硬逼着国手医官用尽珍草奇药,将这个儿子的命吊到那般年纪。

      当是天不绝萧晏,原也有方子可医。
      昌平三十年,漠河之畔的药师谷终于对萧晏的病有了眉目。需西域雪山的一株优昙花为引,方能解毒,复常人年寿。
      天家皇室,便是星月皆可得,一株花自不在话下。
      然花开有期,非人为便可摘。
      优昙十年一开花。上回开花是在昌平二十三年,下一轮便是昌平三十三年。
      除了等,别无他法。

      昌平二十三年。
      叶照自得记忆以来,便牢牢记住了这个日子。

      四年前,便是昌平二十三年。叶照奉命刺杀陆玉章。后受伤撤回,曾消失了近一个月。
      借前世先机,她自知晓彼时正值优昙花开。
      出发前,她便已思虑如何趁难得出百里沙漠的机会,去摘那朵花,摘了又该如何送至萧晏手中。

      然待历经当日夜战,识出其人,她瞬间有了计策。
      当下便趁夜色大雨,战势混乱,从应长思眼下脱了身。如她所料,即便是自己受了伤,从凉州到西域雪山,以她的脚程往来最多十数日。待她摘得那花,便送来这凉州,直入萧晏手中。

      他曾在头一次发病被她意外撞见时,不无遗憾道,“若能早些探知那花,也不必这般狼狈示于人前。”
      那会,她抱着意识模糊的人,想同他说,她不觉他狼狈,只是心疼他被病痛磋磨。却到底也没说出口。
      她想,若她是他的妻子,即便不是妻子,只是一个在他心头稍亲近的人,他又何须这般见外。
      诚如郡主所言,是亲疏有别罢了。

      是故,后来他每每发病,她都只是在他昏沉时,偷偷将内力一点点输给他。虽不能解毒,但调服内息,总能让他好受些。
      大抵,后来她身份暴露,是他回神察觉出了她一身深厚的内力。
      那样聪慧机敏的人,自然一点苗头,便可串珠成链。
      可是,他到底也没有杀她。

      趟过黄泉路,轮回路,叶照不敢忘记,自己欠了他一条命。
      是要还的。

      银莽原雪山绵延百里,十三峰高耸入云。其中第七峰扇子陡是为绝壁,终年积雪。有花开于巅,瓣如百爪,浓绿澄碧,名曰优昙。

      带伤急行百里,点足攀于悬崖,叶照摘到了花,然还未喘出一口气,露出一丝笑意,一支箭矢便贴面射来。

      漫天风雪,夜幕四合中,她同一支军队相遇,抢夺优昙。
      那是一支逾千人的精锐部队。

      一整夜,第七峰扇子陡上,血流成河,尸骸遍野。
      十三岁身量未足的少女,大开杀戒,袖中六尺断魂纱皆断,掌中九问刀饮足鲜血,血光泛雪色。叶照中两刀、三箭,毙敌六百余人,乌衣浸血,终于力竭倒下。

      意识混沌中,眼睁睁看着花从手落,入他人手,咫尺天涯。
      一颗泪从她眼角落下,须臾结成冰。

      她以龟息法假死,却没敢昏睡过去,只撑着一口气凝聚内力。两日后,从已经冰封的血海白骨地爬出,重回凉州。
      二次刺杀陆家仅剩的孤女。

      不是非要赶尽杀绝,她得有个圆自己失踪一月的理由。
      自然,这寻机斩草除根的解释,是再合理不过的。

      未进凉州城,在凉州城外便遇见了正在祭拜亲人的幼女。

      夕阳晚照,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将军以拳抵口咳了两声,俯身给姑娘披上一件斗篷。小姑娘抬起婆娑泪眼,少年苍白温润的面庞浮上一片淡淡笑意,递她一方巾帕。
      姑娘未接,眼泪簌簌落下,双肩微颤。
      萧晏叹了口气,将帕子塞入她掌心,揉了揉她脑袋。
      晚风拂面,萧晏的咳嗽声一阵接一阵,身侧的姑娘持着帕子踮足给他擦拭唇畔溢出的血迹。

      隔着茫茫人群,漫漫风沙,叶照垂眸看自己一双手。
      能够折戟沉沙,却留不住一朵花。
      明明洗净了血污,也还是脏的。

      “当年凉州一战,小师妹这双手也算是在血海里泡过。”崔如镜托起她手背,“这厢入府,师姐盼着你再立功绩。”
      马车已经停下,崔如镜先下了车,掀帘候在一侧。

      京畿洛阳,繁华东都。
      叶照站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看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
      她想,这辈子,他当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前世未酬的壮志,未牵手的佳人,今生再不会因她而不得圆满。
      他会建功于社稷,闻达于天下;会有如花美眷,子孙满堂。

  • 作者有话要说:  是滴,这本女鹅最开始没想和男主在一起,只想还了债赶紧跑路。
    下章上男主(所以才有文案的男主,偶尔疯逼,随时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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