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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大家的脸皮都很薄,不想撕破脸那就合作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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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冲突的开始是什么。
那大概是创世之初的法则。
就和有文字以来的各式记录的内容一样,恶魔对人充满了没来由的恶意,于是人就在千百年的进化中像寻求其他问题的解决途径一样发展着对付恶魔的方法。
和其他的探索一样,那些知识和方法逐渐系统化,开始和其他基础学科交叠,也让已知的策略有了往其他方向发展的可能。
同时和其他的学科一样,越深入它的未知领域就越让人感到兴奋和恐惧。
那是珠黎在枯燥而冰冷的图书馆里查到的东西——令她感到奇妙的是——这个世界上对“神”的佐证远比对“恶魔”的苍白无力。
明明在各种典籍中作为相反的两面,最终,存在的却只有一个?
还是说,从始至终,两者指的就是同一个东西,只是因为彼时的人们自作多情,把那些更深的恶意视为善意,因此虚构?
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珠黎在图书馆里找到的每一本书都把“不要和恶魔交易”着重写在开头,然后是人类漫长又简要的驱魔史。
用恶魔对抗恶魔是最初的做法,毕竟恶魔作为一个族群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有自己的阶级和势力划分,拥有各自疯狂的动机,他们来到人界唯一的方式就是通过人类的召唤。据说最初的召唤源自于他们在梦境中将人蛊惑,教授那些复杂而神秘的符号令其帮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
这种情况一直到现在依旧在发生——恶魔会影响拥有特定体质的人的意识来到人界——说起来,这种方式和祸灵还真有一点相似。
于是如何有效地控制召唤而来的东西又变成了一个课题,一个在书籍中大章节。至少最终的结论和召唤本身是一致的——一切都取决于召唤师的体质和材料的纯度。
材料不必说——那些被封装在安瓿当中的东西,如今都是系统化生产的流水线产物,除了某些特别稀有的,其他的都可以以专门途径随便购买;召唤师的体质里包含了与生俱来的灵力和后期产生的契约问题,很久以前也有关于某些灵力过于强大的召唤师可以在没有任何辅助措施的情况下仅仅凭借自己的意志进行召唤的可能,但这一切都随着后来的发展埋上了历史的土。
如今再谈起“召唤”都可以说是一种很老派的操作了。
不够安全,不够稳定,不受控制——正如珠黎所说的,像在开概率不同的盲盒。
但是对于区别于那些拥有强大的血脉传承的人而言的普通人,研习这玩意大概是在特殊情况下自保的唯一途径。
正如人们常说的——“经典的东西永远是经典。”
在夕泉出现的那一刹那,可以肯定的是,他是经由那层脆弱的所谓“婚姻关系”受到召唤出现的。
没办法——契约就是契约。
所以眼下的状态很紧张,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
最坏的情况,莫过于遇到魔王。
最意外的情况,莫过于召唤出夕泉。
明知道现在身处于一栋大楼之内,偏偏头顶着鲜红色的天空,脚踩着细碎的砂石。
面对魔王的压迫感自不用说。
百雉就很奇怪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然后她想到:哦,对,因为有一个叫“珠黎”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神经病一直在插科打诨。
现在那个奇妙的丑角终于恢复了理性,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我对‘结界’这个东西还不是非常了解,但是我记得,结界的中心往往需要一个‘眼’,就像集成电路上的芯片一样指导着整个结界的运作,你现在从这个幻象中出去,把那个东西破坏掉。”
“这里不是一个幻象这里是一个‘领域’。”百雉一边哼哼着一边准备离开。
“啊,是‘领域’啊,谢谢。”珠黎戏谑地说。
“不客气。”百雉同样以糟糕的态度回应。
就在珠黎交代百雉去破坏结界的核心之前,前方对峙的两个人形已经爆发出几乎足以具象化的杀气,两边都各自朝着对面前进了两步,紧接着,连空气的流动都发生了变化。
谁都不知道第一次短兵相接是在什么时候,这是已经超越了人类肉眼捕捉能力的速度。投影在眼中的只有模糊的残影和武器碰撞时的火花。如同雷雨那般的,那些沉重的撞击声会在残影之后被听觉感知,感知被实时的速度远远地甩开。
所幸花堪须折是珠黎的意识造物,她可以通过十字剑的位置判断夕泉的位置。
地面皲裂出深渊,天空落下雨点般的火球,接着熄灭;狂风化作利刃,哭嚎着扬起一片沙;尖锥形的石棱涟漪般地根根窜出,四五米的中世纪穿刺的刑具,映着天际的红色,很快就被爆炸所击碎。
从始至终看不清两个人的影子,波涛汹涌般的空气流动围出一片禁区,那是他们的战场。
半空中,仿佛在同一时间的不懂地方都迸发着火花,珠黎手里的长枪早已填充完毕,但她就是找不到插手的点,而且光追踪那把十字剑就已经让她绷紧了神经。
直到飞沙走石间,飞来一滴血,撞进她的左眼,她本能地眯起左眼,试图挤出那滴血,而她的右眼,看到在她不远处落地的夕泉。
三个封印,三道锁。
那是参与了制造的人安排的保险栓。
将作为“武器”诞生的他的灵力与行动力牢牢地钉死。
而这远超过了冬寻所能处理的范围。
——那是盟友间的第一纸协议。
现在,他那副被上了三道锁的身体,差不多也到极限了。
十字剑被倒插在地里支撑那副摇摇欲坠的身体,与此同时,在他的上方,那来自地狱深处的力量正在下落,下一秒就要将他贯穿。
珠黎的枪并没有瞄准上方,而是向夕泉的周围连开数枪。
子弹的载体是她的血,子弹之上承载着她意识的力量。
于是笔直落下的尖锐的力量在快要碰到夕泉之前做个一个空翻,魔王在前方不远处轻盈地落下。
“好险。”他演技浮夸地说,“虽然这种困住蝼蚁的东西困不住我,但是要破坏的话还是要花一点工夫的。”
血色的弹痕在地上延伸出奇异的符号,排列在一起,构成一个可以困住恶魔的阵。
“那你倒是进去啊。”珠黎语气平缓地说。
“……你在开玩笑吗?”魔王的眼睛一冷,气场一凛,冰冷的压迫感立马从四面八方像潮水一样地涌向珠黎。
他狞笑着,没有任何人类的慈悲,抬起手中的武器就朝珠黎掷了过去。
剑尖像流星一样向珠黎的眉心飞去,须臾的时间,不容闪躲的速度,她听到了空气里雷鸣般的咆哮声。
那是夕泉在喊她的名字,惊恐、不甘、无奈——
珠黎很清楚,他已经来不及来救自己了。
珠黎不知道在那个很短的时间里有没有把句“唉……你呀……”说出声——她猜应该没有,因为时间过于紧张口腔的肌肉来不及做出那样的反应。
换作其他人也许就被吓在原地不得动弹了,偏偏珠黎自己也是一个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
哪怕只有0.000001秒的反应时间,她依旧可以扣动扳机。
说实话她对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光靠祸具的子弹的力量也许可以对公爵以下级别的恶魔造成类似普通子弹对人的伤害,但是对魔王的武器而言肯定是远远不够的,因此当子弹在疾驰而来的武器上留下血痕的时候,血痕在意识的操作下绘制出符号,符号的排列将它固定在原地。
剑尖贴着她的皮肤,然后,从接触的地方沁出一颗血珠。
珠黎用手把剑一拨,剑就掉在了地上,血色的符号牢牢地束缚着它。
“说!你的血,到底是怎么回事?”魔王显露出愠色,“我从刚刚就发现了——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
珠黎歪歪头,表示她对此一无所知。
她确实更像一个普通人,生来没有强大的灵力,上岛也只是因为新娘的身份——只不过,如果连魔王都对她的能力感到诧异,问题似乎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是因为祸具吗?难道你是他们新的实验品?”
“可能是因为我天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吧。”珠黎想用一个笑话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现在的氛围让她很不舒服。不过她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笑话了,这种时候回答“钝角”的效果也不是太好……
空气稍微安静了一下。
珠黎还在想如果自己就那么把魔王整无语了,那也是往后的谈资了。
“啊啊……真无趣,你的小跟班把结界破坏了,现在四大家族的人找过来了……”
“你要揍他们吗?”
“他们太麻烦了,我们后会有期。”魔王又挤出了惺惺作态的模样。
“别吧,别见了——不如相忘于江湖。”
珠黎还没有说完,周围的一切开始褪色,所有异质的部分都跟魔王一起消失了,环境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说实话——珠黎觉得——这个事情发生得也挺随便的。
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事需要解决——
“珠黎,我……”百雉刚刚回来准备和珠黎会合就愣住了。
魔王确实已经走了,但是环境的压迫感没有变。
这一次压迫感的来源是夕泉。
恶意、威胁、没有一点属于人类的慈悲。
夕泉缓缓地站起身面向珠黎,左侧脸颊一道细细的血痕源自刚才的战斗,眼底的猩红依旧没有褪去。
理性、残忍、眼睛里没有一点光。
他在笑,嘴角的弧度很好看,但是没有一点温度。
有一种笑——是你宁可他发怒。
百雉也跟着紧绷起来,却被珠黎一把拦下:“去帮他找一张轮椅过来,爱你。”
百雉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看到珠黎坚定的模样就作罢了。反正珠黎经常搞各种算计,况且,冬寻找来的人注定不简单。
等百雉离开,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夕泉大步走向她,她忍不住向后退了退,还是站住了。
于是两个人靠得很近,夕泉用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彻底不让她有逃避的余地了。
那双眼底猩红的眼睛,变得稍微温柔了一点:“我还真就特别喜欢你这一点……不知死活的……”
“哦……我该高兴吗?”珠黎继续不知死活地问。
“听着,关于为什么你会用恶魔召唤式召唤出我的事情,我可以抽空慢慢解释。”
“嗯……”
“但是你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否则……”他慢慢收紧了手上的力道,眼底的猩红变得愈发浓重。
“那你买断啊。”尽管呼吸困难,珠黎依旧不知死活地说。
“买断?”那双因为多出的猩红变得富有层次感的眼睛有些困惑,“这都谁教你的?”夕泉忍不住笑出声,“你要多少?”
“80……万?”
“80万?”
“你要觉得太多也可以讲价……”
“回头我开支票给你。”夕泉松开了手。
“那你不怕百雉说出去?”珠黎顺手就把她室友给卖了。
“百雉?她啊……没有这个立场也没有这个能力把话说出去,她的状态就是随时可以被洗掉记忆以后植入一段新的,她的情报不足以让人信服,她作为‘武器’的任务只有确认目标并抹去,其他的东西和她没有关系。”
“可是,百雉她,在我面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珠黎有点惆怅——不难过,只是有点惆怅——人都是有寿命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者循规蹈矩做一个平凡人最后都是要死的;人啊,有着不同的出生不同的境遇被贴上不同的标签,最后都是要死的——在死的面前,很多东西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不管被如何定义,寿命到了就是要死的。
“我觉得,对于现在的你而言,你应该要比我更清楚这个‘百雉’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珠黎沉默了一下。对她而言百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靠谱的室友,一个被人为制造出来逼近王座的残次品。
那样的话,她只要觉得百雉是一个人,就好了。
“我更好奇,你在我的身上,又看到了什么。”他张开双臂轻松地说。
看到了什么呢?
三道相辅相成的麻烦封印,和一个埋在心脏里的炸弹。
“而你现在又算什么呢?艾曼?”他笑得人畜无害。
百雉推着轮椅过来了,看夕泉的眼神依旧不太好。
“啊谢谢了。”他坐在轮椅上继续假装成腿脚不便的样子,敷衍地感谢,眼睛没有在感谢的对象身上停留哪怕一秒。他摸了摸珠黎的头,说,“赌赢了吧?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不庆祝一下吗?”
“后来就考试了嘛,哪有时间庆祝啊……”
四大家族对于这件事的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这里的总裁受到了恶魔的蛊惑,召唤出恶魔以一栋楼的人命作为报酬希望恶魔能治好他的病;恶魔应该是想用这一栋楼的血肉滋养自己的军队,然而这一切被魔王发现了,于是总裁也好恶魔也好,都被魔王清理掉了。魔王做完自己的事情就跑了。夕泉和珠黎一样,只是凑巧出现在这里的。
百雉不想看到白虎家的人先行开溜了,于是在最终报告里也没有提到百雉。
“总裁的位置,很快就会有人替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高级写字楼的这一层,正在等待装潢,准备按玻璃幕的位置现在就像有围墙的悬崖边,云影正站在那里,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足尖已经超过了边界,下面就是距离这里约莫48米的地面,“只要有资金经过这个位置,人不人的无所谓,谁都可以上,谁都可以被换掉,只是往后签名上会发生变化而已。”
“这话说的,还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云影的身边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看起来比云影更危险,因为那圆形的轮子怎么看都有随时打滑的危险。
这里没有别人,是两个人单独的聊天空间。
“少来猫哭耗子这一套了,蒙某些人可以,蒙我还是免了吧——如果你不是基于这一点认知,怎么会千方百计地卷过来那么多股份。”
“没必要那么看重我,都只是一些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外而已。”
“恰恰是因为没有看重你——亚久应该要哭了吧,他现在手上的股份还没有你多!”
“不至于,要是家主把自己手上的股转赠给他的话……”
“反正你们家的事我也管不着,对我来说,你只要别坏账让我吃亏就行……我只是比较好奇,你的那位‘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怎么了?”
“你看到那天在她眼睛里的恶意了吗?那天她对独爪家的家主嚷嚷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恶意纯粹到已经不是一个人类所能拥有的……”
“你怎么突然那么关心她?”
“废话,你们要是真情实感地领证,她可就是你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你的股权未来就是她的股权,更何况她现在可是以她的失控出了名……”
“噢?有多出名?”
“出名到元老院的人都想见她——以拜年的名义。”
“元老院见她估计是因为我的事情吧?”
看似无意义的闲聊,两个人的火药味十足。小的时候每一个孩子都以“好人”和“坏人”对人进行简单的区分,随着年纪的增加就会发现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命题,没有“好人”和“坏人”,只有利益的趋同和对立,这两个人的关系亦是如此,互相合作互相提防。
“而且你的腿,真的在红莲之乱中废了吗?顺带丧失了75%的能力?”
珠黎有点不太开心,因为她接到了通知,元老院的老头子们要她这个新上门的新娘去拜年——就算她还没有领证。
横竖看起来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以至于蔻蔻约她出来的时候,她都一脸冷淡。
约见的地址在那所出了事的高中,也就是珠黎的履历上的第一所高中。
反正现在的门卫跟她们也熟。
“什么事?”来到教学楼的二楼,这一间教室的破坏程度没有那么大,想必事发当时教室里也没有什么人。课桌里陈旧的课本已经发脆,黑板上留着粉笔的痕迹,甚至连窗帘都保持着原本的样子,仿佛整间教室的学生曾因为什么离开,然后和其他人一样再也没有回来。现在,珠黎站在教室的门口,看到蔻蔻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天色已经暗了,皎洁的月光洒进教室,让蔻蔻侧脸的轮廓更加明显,眼中的高光更加明亮。从刚刚开始,她就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那片夜空,直到听到了珠黎的声音。
再一次来这里和门卫交代的理由也非常简单——“想拍鬼校的夜场”。
门卫有些惊讶,反复叮嘱了注意安全以后就放她进去了。
“你来了?”蔻蔻的眼睛里被月光洒进了银粉,闪闪发亮。
“嗯。”珠黎走进教室,坐在蔻蔻的前面,隐隐约约感觉到蔻蔻变得有点不太一样。
“你还记得期末考试的时候曾经有一门考试因为突发状况中途停止吗?”废话不多说,蔻蔻直接切入了正题。
“我知道,因为中断的就是我的考试。”
“那你肯定也知道,考试的中断是因为什么。”
“当然——有人在考生的贴身衣服上写了召唤式所需要的符号,直接导致召唤在他的身上发生……”
“所谓‘本体召唤’。”
“没错,你……”珠黎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
“它能绕开岛上的结界和检测。”蔻蔻的表情越发纠结,显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你想把这个用在自己身上?”珠黎先一步捅破了窗户纸。
“我想——试试……”说着,她解开了外套的扣子,扯开毛衣柔软的领口,露出了绘制在皮肤上密密麻麻的符号。
“那很危险——尤其是你还只是一个普通人——你随时可能因此丧命。”珠黎没有露出一丝惊讶和意外,只是冷静地分析。
“我知道,但是我总不能一直做一个只能缩在角落里、委曲求全的人。所以,我想请你来……介错……”
珠黎睁大了眼睛,只是因为她觉得“介错”这个词好像不是那么用的:“你的意思是……”
“如果出现问题,请你杀了我。”蔻蔻坚定地看着她。
“发生什么了?我觉得你完全没有必要那么极端……”
“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在附近召唤出叹息之母吗?”蔻蔻的视线又别向窗外。
“嗯。”回忆中那个怯生生的蔻蔻似乎和眼前这个人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我回去以后想了很久——”蔻蔻顿了顿,“我爱死那个感觉了。”
“!?”
“那种使用自己掌握的能力的感觉——我爱死了。”
珠黎原地愣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也许……是她把那个原本普普通通的腼腆女孩彻底带坏了吧?
但是她不会有罪恶感的。
一点儿也不。
非但如此,还有点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