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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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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弹丸不偏不倚正朝为首的谢钦射来,沈黎东吓出一身冷汗,待要侧身去挡,却见谢钦已先一步伸出手将那弹丸给夹个正着。
沈黎东险些灵魂出窍。
朝中太子与三皇子党明争暗斗日趋激烈,首辅谢钦与太子似乎政见不合,而他昨日刚得太子礼遇,怕是已被视为太子党,若叫谢钦在沈府出了一点事,今后他别想枕个好眠了。
这位年轻首辅的手段....光想一想令人颤栗。
天启年的状元,任翰林编修不到半年,西洲卫所发生倒卖军械的大案,连派三位御史查案均身首异处,朝中闻风丧胆,这位年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主动请缨,提着一把尚方宝剑只身前往,堂堂一介文臣将西洲卫所杀了个遍,震慑住那些牛鬼蛇神,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又两年,江南水患,税银被盗,又是他风尘仆仆赶赴潭州,刀起刀落,揪出一伙官匪勾结的纛虫,
犹然记得那一年立春,天光昳丽,奉天殿的台樨前覆着一层薄薄白雪,谢钦推门而入,将涉案四名高官人头悉数扔在殿内,一身血衣,落拓无羁,至此名扬天下。
他所到之处,除污吏,抓悍匪,屡办大案,兵锋所向披靡。
靠着这份无人可及的政绩,皇帝一再提拔他,年仅二十五岁便高升至内阁首辅。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悍官,哪怕沈黎东在朝中浸润多年,面对这位年轻人也时刻小心翼翼,而今日,他的子侄却大喇喇朝谢钦扔弹珠。
沈黎东恨不得当场宰了沈孚与沈瑶。
眼见沈瑶目光往上要窥视谢钦,他气得沉喝一声,“跪好。”
沈瑶连忙将面额压低,再也不敢乱看。
沈黎东压了压怒火,擦了擦额尖的汗,侧身朝谢钦与郑阁老拱手一拜,
“都怪下官管束不周,惊了两位阁老的驾。”
偷偷瞥了一眼谢钦,斜阳热烈,残雪交融化作春水淙淙,汇入墙角,谢钦挺拔的身影如山岳般耸峙,那一身寒冽冷峻竟是压得满院的余晖黯淡无光。
郑阁老见谢钦无言,再看沈黎东已冷汗涔涔,笑着打圆场,“哪家没几个顽皮的兔崽子,想是无心之失。”
沈黎东干巴巴道,“是是....待下官回头严加管教,狠狠责他们一顿。”
毕竟是刑部侍郎,查案究底已是本能,
“这弹珠是何人所弹?”
“是我。”
“是我。”
沈孚与沈瑶异口同声,沈孚看了妹妹一眼,咬着牙抬眸,朝谢钦拱手,
“请阁老恕罪,方才是小侄失手,冲撞了您,您要发落便发落小侄。”
沈瑶再无知,也晓得内阁是当庭位高权重之所在,哥哥将来还要科考,岂可轻易得罪贵人,她顿首在地,语气清脆,
“大人,是民女无状,不小心射错了方向,与哥哥无关,您要怪就怪我吧。”
沈黎东知沈瑶是罪魁,脸色愈发难看。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吭声,都在等谢钦的反应。
场面静谧而诡异。
年轻的首辅,不言不语,越发给人无声的压迫。
半晌,他清冷的嗓音恍若从幽谷传来,
“你准头如何?”
这是在问谁?
沈孚试探地望了谢钦一眼,确信不是问自己,便牵了牵身侧沈瑶的衣角。
沈瑶愣了愣,想是初生牛犊不惧虎,她心底并不慌,如实答道,“民女自幼生长在庄子里,也曾骑马狩猎,准头极好,方才只是不小心按错了机括。”
沈黎东手心冒汗,摸不准谢钦是何意,气得剜了沈瑶一眼,“好大的胆子,首辅面前,大言不惭!”
沈瑶没理会他。
谢钦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谁也探不出那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翻腾着什么。
沈瑶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稍稍抬起眼,却见那人修长的手指往前,弹珠顺着指腹滑落在他掌心,掌心往前一送。
这是要将弹珠还给她吗?
沈瑶短暂地懵了片刻,提起裙摆慢慢起身,她缓缓往前挪了两步,伸出葱白小手飞快地将弹珠拿了出来藏在袖下,旋即从容屈膝,
“多谢大人。”
话落,对上他的眼。
他双目深静,斜晖从错落的树枝探来,斑驳的光影洒在他玄色大氅,有如静水流深。
些许是为他气度所摄,沈瑶压根不敢多看,连忙垂下眸,随后扯起跪僵的沈孚,匆匆行了个礼往回走。
谢钦目光在沈瑶背影定了片刻,旋即挪开。
沈黎东等人几乎不可置信,谢钦竟是轻而易举放过了他女儿。
倒是郑阁老看着沈瑶远去的身影问,“这位便是沈大人所说的义女?”
她方才抬眸时,面容有着惊鸿一瞥的明艳。
沈黎东讪讪一笑,“是。”
太子礼遇沈家已不是秘密,郑阁老方才议完正事,随口一问,沈黎东便借着机会将沈瑶身份表明,只道多年前收养的义女,原先在庄子上住着,近来到了年纪便入京来议亲,哪知她命好一眼被太子给瞧上。
这一套说辞完美无缺,郑阁老自然不会怀疑。
郑阁老笑容满面颔首,“沈大人真是好福气。”
本以为话题就此揭过,却见一直未做声的谢钦忽然平静开了口,
“养在岳州庄子上?”
沈黎东心神一凛,连着脊背也渗出几分寒意,支支吾吾道,“没错...”
难不成谢钦盯上了他,连这桩事都查清楚了?
惶惶之际,却见谢钦扔下这话转身离开了,其余官吏皆踵迹而出,郑阁老也客气地与他告辞,沈黎东殷勤地将人送走,心下有如擂鼓,论理今日是两个孩子胡闹,谢钦若不锱铢必较,也算不得事。
只是谢钦此人城府极深,谁也参不透他的心思。
心里不得劲,自然归结在沈瑶身上。
前日惹得太子垂涎,今日又得罪了谢钦。
这个女儿莫不是来讨债的。
沈黎东气势汹汹回到后宅,斥责妻子,
“你再不喜欢她,也不能放任不管,从明日起到出阁之前,必须教导她规矩,莫要再让她出错。”
段氏一问,得知今日沈瑶差点射伤了谢钦,也是气得变了脸。
“老爷放心,妾身明日便安排两位嬷嬷严加管束。”
沈黎东嗯了一声,循着东侧三开花鸟座屏前的圈椅坐下,手中随意捏起一青花瓷杯把玩,“我今日遇见了太子身边的韩公公,韩公公问起了四丫头,看样子殿下想尽快让她进宫,你安排一下,咱们近日在府上举办一场认亲宴,请来京城贵胄观礼,当众认四丫头为义女,赐名沈瑶,写入族谱,也算全了她的体面。”
依照沈家规矩,孩子周岁便要取名记入族谱,沈瑶为沈黎东夫妇所厌,自然无人记得这桩事。
段氏默了片刻,应了下来,想起今日险些得罪谢钦,不由悬心,“谢首辅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沈黎东阖目淡哼一声,“明日以赔罪为由,将钱东贤老先生的晚年孤作奉上,此物难得,谢钦通透,当知我心意。”
沈黎东混迹官场多年,也算老奸巨猾,他之所以以义女称沈瑶,也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若太子顺利登基,他便是从龙之功,若太子倾颓,他也能快刀斩乱麻牺牲沈瑶,将自己给摘出去。
说白了,局势明朗前,沈黎东不会轻易俯首。
*
沈瑶这厢回到沈孚书房后,被哥哥耳提面命一番。
“好妹妹,你方才胆子太大了些,当着谢钦的面敢说自己准头好,你可知谢钦从官多年,所遇杀手数不可数,其中有一年他在茶楼与同僚议事,一弹琴的女子欲刺杀他,被他当众捏断喉骨生生折磨死。”
“后一回在宫宴上,亦有人行不轨之事,也被谢钦当场斩杀,你别看他生得好,那双手可是沾满了鲜血。”
“任何一个靠近谢钦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沈瑶回想谢钦那双眼,吓得打了个寒颤,
“我再也不会了。”
沈孚见沈瑶脖子往后缩,怪可爱的,忍不住怜惜地揉了揉她发梢,
“没事了,今日是个意外,往后你们也无相见的机会。”
“时辰不早,我送你回去。”
沈瑶路上犹在后怕,亏她还觉得谢钦的手骨好看呢,原来是一双阎王手,到夜里辗转反侧睡不安生,一闭上眼脑海便浮现谢钦那双幽深的眼,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没有半点印象。
翌日天光一亮,沈瑶被段氏唤来惠和堂。
段氏记着道士的吩咐,不愿与沈瑶打照面,当中隔了一蜀绣座屏隔绝视线,三两婆子屏气凝神侯在一侧,沈瑶面无表情坐在锦杌听她训话,低头把玩袖口里的刀柄,压根没用心听。
段氏先絮絮叨叨一阵,旋即将认亲宴的事一说。
沈瑶怔愣着,思绪立即被揪住,
“认亲宴?”
段氏以为她不高兴,语气沉下来,
“没错,你一直养在庄子上,至今不曾记入族谱,姑娘家的岂能做无根之萍?你乖乖配合,沈家自是你的后盾,太子是未来的天子,于你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待将来...”段氏语气顿了一下,“自有你的福气。”
沈瑶听出了段氏的言下之意,她若答应,便能入沈家族谱,否则便当个孤魂野鬼。
沈瑶冷笑一声,这沈字若能摘去,她求之不得,只是细细推敲,这认亲宴何尝不是她的机会?
若寻个契机,不慎当众破了容,逼得太子舍弃她,亦能将自己摘干净。
主意一定,沈瑶语气淡淡,“太太的意思我明白了。”
沈瑶自回府不曾唤段氏一声母亲,段氏心知肚明,也不在意。
她上头还有三个女儿,除此之外,还有个金疙瘩儿子。
足够了。
至于沈黎东所说那今后的荣华富贵,段氏连冷笑都欠奉,只要沈瑶不沾染沈家名声,她便阿弥陀佛。
“你可还有疑惑?”段氏语露不耐。
沈瑶听出她在下逐客令,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目光冷冷淡淡掠过屏风后那模糊的身影,
“我只一个要求,认亲宴那一日,烦请太太也备一面屏风。”
段氏先是一愣,旋即嚼出沈瑶意思来,气得一口血涌上嗓眼。
欲斥她,门口光影一暗,那道倩影已姗姗远去。
“她果然还是不服管教...罢了罢了,快些嫁出去,我也耳根清净了...”段氏按着发胀的头额在塌上躺了好一会儿方缓过劲来。
*
夤夜谢府。
东南苑的澄风堂点了一盏风灯。
烛火如豆,将书房一隅的夜色给撑开。
书案后靠着一道静默的身影,谢钦阖着眼,颀长的身姿一半隐在暗处,一半瀑在光芒里。
窗牖洞开,寒风灌了进来,月白长衫随风猎动,若不睁眼,凭着这张绝色的容颜,亦是一朗月清风般的男子。
“你准头如何?”
“民女准头极好...”
当然好了,隔着那么远的位置,连发两石相继射瞎山贼的眼,虎口夺牙般救了他,准头怎么可能不好呢。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冷漠如谢钦,也不由生出几分宿命般的感慨。
“查的如何了?”
他幽幽的嗓音在夜色里回荡。
一黑衣侍者从暗处走出来,躬身禀道,
“沈姑娘七岁那年被沈氏夫妇送去岳州庄子,一待便是十年,直到六日前方回京。”
“沈家为了将沈姑娘嫁出去,借宣平侯府设宴,让她与京兆府推官家的二公子相看,不小心被太子看上,太子意纳她为妾。”
“今日属下跟踪了沈姑娘,发现沈姑娘袖下藏着一把匕首,而且...”
谢钦见侍卫语气迟疑,猛地睁开眼,眼底锐光闪烁,示意他说下去。
侍卫学着沈瑶的姿势,做了个由左上往右下划的动作,“仿佛在试着抹脖子?”
谢钦喉结滚动,眸眼凝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