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孝》阿柿如意

4、第004章

　　“娘娘，辽东来的信。”太监小文子跪在地上，将信双手捧到宋惊鹊面前。

　　辽东来的信……
　　宋惊鹊急忙接过信件，却在撕信时动作极为小心。

　　“吾妹姮姮玉展，
　　周军已大败乌桓贼寇，如今辽东、玄菟境安，吾不日将启程返长安。信归时长安入春，夜里仍凉，望吾妹保重身体。
　　大哥字拙，恐累姮姮明目，于此作结。
　　兄宋邱大寒于辽东塞外营帐书”

　　静元见宋惊鹊眉眼带笑，已猜出写信之人：“娘娘，是大公子来信了吧？”

　　宋惊鹊点点头，轻快道：“哥哥说边境已平，不日将回长安。”

　　宫女你看我我看你，亦甚是喜悦，“那娘娘终于能与家人团聚了。”

　　家人……

　　宋惊鹊片刻恍惚，适时殿外响起章嬷嬷声势颇大的一声“娘娘”，把她从走神中拉了回来。

　　章嬷嬷身后跟着周若慈，后者一进门便恭敬行礼：“儿臣给母妃请安。”

　　相反章嬷嬷显得随性许多，未行礼就手舞足蹈地说起消息：“娘娘，老奴和九皇子回来的路上，听宣室殿的太监说……”

　　“母妃，大舅父已平定辽东边境，不日回都。”周若慈言简意赅，声线冷静。

　　“对对对！”章嬷嬷点头如捣蒜。

　　宫女们见状拼命憋笑，宋惊鹊也有些忍俊不禁，她扬了扬手中的信件，挑眉道:“本宫已知晓。”

　　“哎呦，羞煞奴了！”章嬷嬷顿时老脸一红，拍拍腿落荒而逃。

　　宋惊鹊终是未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声。

　　几个宫女原本也想笑，却都被这串清浅的笑声吸引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惊鹊看。

　　宋惊鹊察觉到众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便用丝帕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询问：“你们看着本宫做甚？”

　　年纪最小的宫女玉和不假思索，答得很快：“娘娘笑起来真好看！”

　　“本宫平日里很少笑么？”宋惊鹊的视线掠过周若慈，问玉和。

　　玉和摸了摸鼻子，直肠子道：“娘娘平日里浅浅一笑已是美貌无双，今日开怀的笑更是天人之姿。”

　　被她如此直白的夸赞，宋惊鹊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浮出红晕，整个人也略显局促：“本宫竟不知你这丫头如此油嘴滑舌。”

　　主仆耍过嘴贫，宋惊鹊才定睛看向周若慈，“本宫许久未考过你功课，今日你在便考考你。”

　　“是，母妃。”

　　静元搬了张椅子过来，母子二人只有一丈不到的距离，周若慈只要一微微抬头，就能与软榻上的宋惊鹊平视。
　　他莫名庆幸自己这半年如竹子拔高的身量，这让他觉得在母妃面前不再那么渺小。

　　“妺喜、岷山二女三妃之乱你如何看？”

　　周若慈思衬片刻，说：“夏桀昏庸致使国灭，然世人只认红颜祸水、女嫉害国。”

　　宋惊鹊并未点评，反而答非所问地说了句：“主爵中尉行于公侯之间，其女将为太子侧妃。”

　　她把话说到此处，周若慈却很快明白：“接下来的事儿臣会料理好。”

　　宋惊鹊走到他身边，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发顶：“你做事，母妃一向放心。”
　　她绕过他走了出去，静元等人连忙跟上。

　　“娘娘这是要去哪儿？”静元问。

　　只听宋贵妃懒洋洋地回：“去外头看看花，过了这春儿可就没有这么漂亮的花看了……”

　　东宫西殿，宫女晓荷见太子妃萧倪又倚靠在门边呆看院里的花花草草，不由鼻头一酸。她拿了件薄衾给萧倪披上，说：“太子妃，早晨凉，要是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萧倪自嘲：“在这宫中还是你最关心本宫。”

　　“跟上跟上，今日一定得把东殿装扮好，让我们太子过几日欢欢喜喜娶妃。”

　　“哎，别粗手粗脚的，都把东西拿稳了！”

　　“……”

　　钱嬷嬷领着一群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一时间刚才还略显冷清的东宫热热闹闹的。

　　晓荷看得眼红、听得烦躁：“什么娶妃，是纳，是纳！”

　　萧倪当下斥责她：“晓荷，不得无礼！”
　　她转过身不去看人来人来的院落，闷声道：“怪我入宫十余年都未给太子添个嫡子，没给父皇母后诞下皇太孙，如今太子纳侧妃，已是对我仁至义尽。”

　　她与太子周秀育有两个皇女孙，身为太子妃，她没能绵延子嗣，是她的过错。

　　“听说了吗？宋贵妃斥了千金命考工室打一顶金冠给太子侧妃。”

　　“千金？你说的这是真的吗？”
　　当初太子妃产下如意皇女孙也不过送了副长命锁过来。

　　“可不是真的吗，这是考工室当差的小太监们传出来的。现下整个考工室的工匠都忙得睡不了觉，就怕在宋贵妃那儿交不了差！”

　　“……”

　　晓荷听得刺耳，哗地支开窗，狠瞪那两名从西殿经过的宫女。

　　两名小宫女注意到她灼热的视线，连忙噤声，快步出了东宫。

　　萧倪无力道：“无需如此，不要中了旁人的计。”
　　那两名小宫女是太子司寝女官刘氏身边的人，让她们来嚼舌根无非就是想挑起她对江氏的怨恨，好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可是……”晓荷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自己家女公子受了委屈，心疼不已。她还是女娃娃时，女公子还未进宫为太子妃，常牵着她去玩耍，她在心中一直当女公子是自己的阿姊。

　　“没什么可是。”萧倪果断道。

　　晓荷只能把话吞回肚子，伺候萧倪用膳。

　　墨斋是宋惊鹊专门命人在长信殿腾出来的地方，以充当她的画室。此时她正坐于书案后，仔细端详起手中的金冠图纸。
　　她忽而指向一朵小巧的花，“孔雀下的团花换成玉兰会更好。”

　　周若慈跪在一侧为她研墨，榆麋墨摩擦着歙砚，晕开一圈一圈波痕。

　　宋惊鹊拿起案上的不律①，轻点了一下墨水，于图纸上描绘起来。

　　来递图纸的太监忍不住仰长脖子看，见纸上空余之处渐渐多了几朵栩栩如生的玉兰，不由暗暗称奇。

　　墨水凝聚成一笔一划的勾勒，渐渐有了实体。

　　“哒”地一声，宋惊鹊放下笔，周若慈拿起图纸递还给那名太监。

　　“玉兰扑鼻，其香别花远不能比，本宫觉得与太子侧妃十分相衬。”

　　“贵妃文采斐然，考工室受教，”太监又把背脊往下压了几分，“奴这就回去把图纸交给工匠。”

　　焕春去送太监出门，一时墨斋内只剩下宋惊鹊与周若慈。

　　周若慈熟稔地将纸张铺展开，“玉兰与世无争，倒是适合太子妃。”

　　宋惊鹊落下一笔，“若是萧氏明白自然最好不过。”

　　“萧氏聪明，但江氏一叶障目，不会明白。”

　　宋惊鹊偏头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善用典故。”

　　待焕春回时宋惊鹊已停笔，伸手让周若慈搀扶自己离开。

　　焕春往后看了一眼书案，只能看见被砚台压住的纸张上写着什么字。
　　她跟上宋惊鹊的步伐，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

　　宋惊鹊留周若慈吃了午膳，两人围坐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梨木雕花食案边上，宫女将宋惊鹊吃了三筷的烩鲤鱼片撤了下去，换上一道紫阳蒸盆子。
　　他们注意到宋惊鹊只动了一筷，就草草放下碗筷。

　　“娘娘可是觉得今日的菜肴不可口？”待周若慈亦放下的筷子，焕春便让人撤了菜。

　　宋惊鹊摇摇头，伸手让焕春搀扶，她回望周若慈:“同本宫出去走走消消食。”

　　周若慈想起宋惊鹊只动了一筷的紫阳蒸盆子，似乎是他没见过的时新菜。
　　母妃应是极喜欢那道菜了。

　　萧倪查阅东宫今日支出时发现有一笔出处是从她的库房拿的，虽不大，却实在不该。
　　她问了掌银的嬷嬷，起初人不说，她动怒将人责骂一通，嬷嬷才哆哆嗦嗦地说是孙皇后身边的钱嬷嬷交代她拿的。

　　钱嬷嬷听的何尝不是孙皇后的意思。
　　萧倪抿嘴，一番挣扎后去了未央宫椒房殿。

　　“姐姐悬堂上的牡丹图画得真好看，都说美人肖花，牡丹像姐姐。”

　　“哈哈这是柳明公入宫为陛下画像时献于本宫的，说牡丹最有国母之风。”

　　“……”

　　还未踏进殿中，萧倪便听见内里有谈话声，心知是有妃嫔来了。她咬了咬唇，就要转身要离开。

　　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叫住她:“皇嫂嫂。”

　　“走吧，”萧倪顿下脚步，只能回头。

　　“臣妾给母后请安。”

　　“宋贵妃。”

　　孙皇后有些疑惑她为何会来，如今已过辰时，按理说已经不用来请安了，且她规定了不用日日来，隔三日来一回儿即可。
　　她不喜这个儿媳古板的性子和生不出皇孙的肚皮，看了就生厌。

　　萧倪寻了个由头，“臣妾想给江氏绣一双鞋，想来问问母后用何花样最好。”

　　孙皇后不懂这些花草寓意，只想草草敷衍:“你有这心便好，不用费心送礼。”

　　周若慈在一旁提议:“不若绣涂林花②，多子多福，富贵有余。”

　　孙皇后闻言当下同意:“这个好，那就绣这个吧。”

　　“是，谨遵母后言。”萧倪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整个人看起来颓然不少。

　　“且且白霜，浮动浓香；不与烟火，自展芬芳，”宋惊鹊与萧倪对上视线，温声道:“太子妃肖像玉兰。”

　　“咳咳咳，”她掩唇清咳，“姐姐，臣妾也该走了。”

　　“回去时小心别受了风。”孙皇后握着她的手嘱咐一句，命钱嬷嬷送人至门外。

　　萧倪回东宫时一直在想宋贵妃的这首小诗，玉兰性洁、不以外物累己，自始至终一心倾吐芬芳。
　　宋贵妃说她肖像玉兰，是欣赏她的与世无争？

　　晓荷懂些花草，也知玉兰何寓意，见宋惊鹊如此说，更觉自己应该劝说一二主子。
　　“太子妃，宋贵妃是点你，让你不要做玉兰一样的人。”

　　萧倪望向她，不认同地说:“宋贵妃脾性似本宫，都是不争不抢之人，如何会这般点本宫？”
　　“她是让本宫忍。”

　　晓荷嘟嚷着嘴:“也不知宋贵妃这番是为何，明明给了准侧妃打金冠，何苦还要在太子妃面前充好人。”

　　“晓荷！”萧倪怒斥，“怎么随意编排娘娘，你若是因此掉了脑袋，本宫就是求父皇母后网开一面也救不回你。”

　　晓荷头一回见萧倪发这般大的火儿，也不由被吓住了，急忙认错:“奴知错了主子，再不说了，主子不要动怒伤了身子。”

　　“这蹄子犯了什么过错，令太子妃如此动怒？”
　　迎面走来一行人，为首之人正是太子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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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不律:毛笔的雅称。
②涂林花:石榴花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