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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那年夏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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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前,盛夏。
午后蝉鸣聒噪,树影斑驳,倒映在一幢幢青白色的屋墙上。河风清爽,顺着敞开的窗棂吹进少年的房间。
铅笔划过白纸,发出细碎的沙沙响声。
沈郁正坐在窗前埋头画画,他在给人物起形,对照一本借来的人体姿势书籍。他的书桌上除了学习必要的书籍,其他摆着的画本居多,还有几本翻旧了的漫画。
兴许是画累了,他放下铅笔,抬头望向窗外。
河边寂静,偶有几人路过,能听见他们轻快或仓促的脚步。
对面人家在门前种了喇叭花和爬山虎,这一到夏天,爬山虎攀满墙壁,喇叭花挂藤点缀其中。
这一角落墙面,便成了他累了的时候就会看一眼的风景。
只是,今天的风景似乎和平日里有所不同。
在那面攀满爬山虎的墙壁之下,有一名少年正坐在阴凉的树荫底,手持鱼竿,静静等待鱼儿咬勾。
沈郁一抬头就注意到他了,并且也认识他,前街唐医生的儿子,上周刚从外地回来,说是要高考了,得回本地才行。
估计在开学后,他也是要上学去的吧,说不定会和自己同校呢。
钓鱼的少年穿着背心,一条灰色短裤,短发,远远看去,似乎长相也不错。
他的肤色有些黝黑,与时常待在屋子里的沈郁不同,沈郁过于苍白了,而他兴许在这个夏天四处洒脱过吧。
就像其他同龄人一样,爬山,钓鱼,骑着自行车扫过每一条熟悉的街道。或许还去过海边,赤着双脚踩进柔软的沙滩里,等潮水逐渐涨上来时,脱下背心一头扎进水中。
趁河对面的少年还没更换坐姿,沈郁立马换了一张纸,拾起铅笔,照着他钓鱼的模样画在纸上。
这期间,少年钓上来了一条鱼,他十分利索的起勾。鱼不大,但足以让他高兴好一会儿。
在他身后,爬山虎房屋的主人走出来,与他交谈了几句话。俩人看上去似乎认识,少年还把鱼晃到他眼前嘚瑟。
沈郁的画才临摹到一半,少年的一举一动拴住了他的目光,鲜活,生动。他无法再继续将那副“少年垂钓像”画完,手悬在半空,期待着少年接下来的行为。
结果少年收了鱼竿,把板凳还给屋主,提着蓝色小桶穿进巷里,没了身影。
那一刻,沈郁几乎把头探出了窗外,似乎想要用一双肉眼穿透层层墙壁,看清他回家的背影。
可惜,只不过是凭空的想象,他暂时还拥有不了这个能力。
于是他有些失望的迂回目光,盯在笔下那副画上。紧接着闭上双眼,努力回想少年垂钓时的画面,然后迅速用铅笔在纸上划动。
等画完成后,他将其举起来,透过窗外的光线,看了又看。
大概傍晚时分,他离开房间,走到厨房淘米煮饭。
客厅里回响着父亲的呼噜声,他已经失业好一阵子了,每天无所事事,躺在床上睡大觉,对一切都充耳不闻。
沈郁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差不多六点了,母亲过不了多久就会下班回来。
等她回来了,兴许要吃上一顿热腾腾的晚饭。而父亲在床上呼噜震天,所以这个暑假期间,几乎都是沈郁在做晚饭。
他厨艺不好,只会炒几个素菜,父亲睡醒后望见那两三碟素菜就会发怒火。
他总是嚷嚷着要吃肉,筷子夹着那菜叶子送进嘴里,没嚼两下就吐出来,恶眼盯在沈郁脸上:“做了这么久饭了,炒个青菜还这么难吃。”
一般这种时候,沈郁总是默默无言,心里却紧张得要死,只能一个劲扒饭,迅速吃完就下桌。
他从小就怕父亲,一种从生理上到心理上极致地害怕。
每回父亲说他做饭难吃,母亲就会替他反驳:“难吃的话你怎么不做,从白天睡到晚,猪都知道不挑食。”
父亲会狠狠敲筷子发出刺耳的响声,以此达到震威效果,然后顶嘴回去:“你别在这叽叽喳喳,他这副德行就是你惯的,天天屁都不放一个,就知道待在家里做秀女,哪有点男孩子样?”
母亲冷哼一声:“呵,像谁,还不是像你。我告诉你,再不赶紧去找工作,吃青菜都没你的份。”
“少来,我前些年赚的钱都让你给赌完了,现在说没我的份?”
“呸,唐锋,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就没花过你的钱,你少在这吹牛,还赚钱呢,你出去问问,谁不知道你什么衰样。”
“□□娘的,谁衰样了?”
父亲几乎暴跳起来,筷子啪嗒一声落地,手指戳向母亲的鼻梁说:“我告诉你孙云,你要是不想跟我过,就趁早滚,别耽误我。”
“呵呵,我耽误你?要不是为了小郁,谁愿跟你过啊。你以为你还能找到别的女人吗,大家又不是瞎子,看不出你什么德行么。”
……
沈郁咽下最后一口饭,站起身来往门外走。
这是他家里的日常,父母俩人几乎见了面就会吵,偶尔是因他而起,就比如今天。似乎他们只是把他当做吵架的情绪之一,这样的话,即使与他无关的,过错也顺其自然需要他承担一部分。
好比他炒菜不好吃,或者母亲恨透了这个家,却依旧没走。诸如此类的理由,全都是因为他。
他像是矛盾的起点,又像是冷眼旁观的受害者。
总之,一般这个时候他就会跑出门去,避开俩人尖锐的声音。往河畔走一走,吹吹晚风也好,看看夕阳余晖也罢。
如果晚风没有,夕阳湮殁,就连星星也被阴云藏起。这时,他就会感到无与伦比的孤独,像困缚在一座隐形的牢笼,只能呆滞的站在原地,哪都去不了。
这晚,他沿着河边走,河畔两边的邻居也正在吃饭,大多数一片祥和,这是沈郁羡慕的家庭氛围。
而他家是两种极端,要么沉静如水,要么爆裂如山。
他就在这种日益拉扯中成长,虽然看上去冷漠,但内心对一切都感到热烈,因为一切都是他未曾感受过的。
不知走了多久,已远离河畔,途径一处大院中,见那正在挂起幕布播放露天电影。
幕布前围了好些人,他站在人群之外,伸长了脖子瞧了瞧,便踱步到一边的屋檐下,那里人少。
他就站在台阶上,也想看看这部电影。
几个小孩嬉闹着从他身边晃过,他没在意,注意力全投放在电影里。
过会儿,一名少年走到他身边,与他并排站在一起,俩人挨得很近。
虽说大家都是挤在一块儿看电影的,挨得近没什么,但沈郁却不太习惯别人靠近自己,于是暂时把情绪从电影中抽离出来,瞧了眼身边之人。
这一眼,又把他怔住了。
此时站在身边的正是下午在家对面钓鱼的少年。
兴许是见他时不时盯一眼自己,那少年便下意识问他:“同学,这放的是什么电影啊?”
沈郁没料到他会搭话,一时间竟感到有点紧张起来,真是古怪得很。可他表面依旧冷若冰山,动了动嘴唇:“少林足球!”
“哦——”少年点点头,又笑着问,“你平时看很多电影吧?”
“没,偶尔看一些。”
沈郁曾在暑假的时候去帮人看过几周影像店,他负责收钱就好,收银台置有VCD播放器,几乎全天都在播放不同的影片,播完了就换下一部。
他也就在那时看了许多影片,大多数都是港片,喜剧,谍战,枪战,鲜少有关于爱情的。
少年说:“我平时不怎么看电影。”
是啊,他的生活肯定丰富多彩,怎么会天天宅在家里看电影呢。
沈郁不知道回答什么,便将目光迂回大银幕。少年抱着手背靠在墙,沈郁怕自己挡住他的视线,索性也靠在墙上。
这样一来,俩人就头挨着头,脸也贴得很近。
他似乎能感受到脖间滚过对方温热的气息,又不好肆意挪动,只能保持原姿势,不时间听见少年的笑声。
这样一来,他的心思就没法集中在电影里了,好在这部影片他已经看过……
少年一侧头,问:“你叫什么?”
沈郁疑惑地看过去:“我么?”
“嗯!”
“沈郁。”
少年说:“我叫唐木识。”
沈郁却称:“我知道,你是唐林生的儿子。”
少年惊讶:“你认识我爸?”
“嗯,以前他给我看过病。”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他儿子?你以前见过我?”
“当然,你刚回来的那天,我正巧从你家附近经过,看见你们一家从车里下来。还有今天下午也见过了,你在我家对面的河边钓鱼。”
少年听后摸了摸后脑勺,兴许是感到诧异,居然会有人以巧合的方式默默注视过自己。
“原来如此。”
沈郁把脸转回去继续盯往幕布,见身旁之人没出声了,他松了一口气。
放映结束后,唐木识似乎长吁了一声,有些意犹未尽。
在人群散离之时,沈郁悄悄再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打算离去。谁知唐木识追上前来,很自然地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同学,你给我介绍几部电影吧。”
沈郁神情一粟,差点迈不动步伐。他秉持着平时的作态,躲开了对方的手臂,并用眼神示意别装熟,而后说:“你去一趟影像店,问一下老板就好了,估计这个点他们也没关门。”
唐木识似乎没在意他方才的举动,反而继续上前来:“既然你认识我,现在我也认识你了,不如交个朋友嘛。反正我也刚回来,没什么认识的人。”末了他又问:“对了,我小时候有在这边上过幼儿园,咱俩不会从那时起就有过接触吧?”
本来只是开个玩笑,谁知沈郁居然点了头:“嗯,我们同过班,但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有一回下雨天,你为了在一个小女孩面前逞强,还把我推进水洼里过。”
“……”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那年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