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梦我》狼空

1、重回故里

　　沈郁的父亲去世了。
　　接到这个噩耗时，沈郁心里却无比平静，好似对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离开了就离开了，反正人都是要死的。

　　六月十号那天，他收拾好行李，暂别闷热的北方，回到那个阔别了十多年，在初夏飘着细雨的南方小镇。

　　出车站的时候，叔父和堂妹沈晓灵前来接他。
　　俩人仔细望着从眼前不断掠过的人影，生怕错过了。好在沈晓灵眼尖，目光穿梭进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沈郁。

　　戴眼镜，穿衬衣，高高帅帅的，准是他没错。

　　沈晓灵招手大喊：“堂哥。”

　　听见声音，沈郁抬起目光与之对视，扬起嘴角笑了笑，拖着行李箱走过去。

　　待走到面前，叔父对他一阵端详，最后也露出个笑来，展开双手与他拥抱了下。
　　“十多年没见，你小子都变样了。”

　　沈郁轻轻回了句：“是啊，能不变样吗。”

　　堂妹看上去似乎很高兴，年幼时她仰仗过这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堂哥，也记得那会儿堂哥对自己的关照。
　　沈郁这次能回来，全靠跟她的联系。

　　叔父把他的行李箱放进小面包车里，并让他坐进去。
　　沈郁话不多，叔父也是个慢热的人，他除了专心开车，其他也没多问。譬如有没有结婚，赚没赚大钱，会想念家里人吗。
　　这些，他很识趣的什么都没提。

　　幸好沈晓灵在身旁，跟他聊了些近况，气氛不至于太尴尬。

　　父亲是突发脑溢血身亡的，去世的时间是上周，在沈晓灵找到沈郁的联系方式通知他时，葬礼就已经结束了。

　　叔父说：“这次你回来，刚好能赶上他的头七。”

　　沈郁坐在车厢内，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景色。傍晚时分，霞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给远处的山峦染上了一层淡薄的橘红色，像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纱。

　　赶上头七，处理后事，这是他作为儿子唯一能做的事情。
　　虽然，他内心更多的意愿，是不想再回到这里。

　　到了家后，叔父率先下车，替他把行李箱从后仓拿出来，指了个方向：“喏，就是这了，你还记得吧？”
　　他点了点头，“嗯，记得。”
　　紧接着走到自家门前，闻着里边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忽然顿住了脚步。

　　堂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瞥见屋檐下的鸟笼，里边有个鹦鹉正嘤嘤直叫，便称：“这家伙是伯父生前养的，最近几天老叫，还经常啄笼子，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

　　沈郁看向那只翠绿色的小鹦鹉，说：“可能在向往天空吧。”
　　他把行李箱提进去，望见屋内的摆设还处于办白事的状态，父亲的照片没有挂起来，放在了一侧的柜子上。

　　叔父走进来，环顾了眼四周，称：“没来得及打扫，要不你住我家去吧。”
　　沈郁摇头拒绝了，他走到窗台前，伸手拨开窗帘，夕阳照进来，映在他那张麻木的脸上。

　　叔父看了眼手表，说要先回去帮忙做饭，让晓灵待会儿带沈郁过去吃。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沈郁的目光巡视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他推开父亲生前房间的门，一股霉烟味扑鼻而来。沈晓灵跟在他身后，望着那张床说：“伯父就是在这发病的，那天早上我送鱼过来，看见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睁着双眼直愣愣望着我，喊他也不说话，就一直在呕吐，吐了一枕头。我立马跑去把我爸喊来，他那时就已经失去意识了……”

　　听她赘述完父亲发病时的状态，沈郁回头看了她一眼，问了句：“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晓灵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迟疑了片刻，回称：“人死的时候哪有不痛苦的。”

　　她轻叹一声，沈郁却神情如常，道了声“确实”，继而转身走到对面的屋子。

　　那是他当年的房间。

　　推开陈旧的门，吱哟一声响，密密麻麻的灰尘在光线下跳跃。房间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
　　床，桌子，书籍，还有那些散落在桌角的画纸。此刻都变得苍老泛黄。

　　他嗅着那股弥漫在鼻尖的气息，仿佛在嗅着自己十七岁的灵魂。它就那样沉静的被封存在了这个四四方方的空间里，最后融化了，和漂浮的灰尘缠绕在一起，永远地停留在过去。

　　晓灵说：“以前伯父把这间房锁起来了，我也是昨天才找到打开的钥匙。”

　　沈郁走到桌前，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画纸，上面记录的是自己年少时的无所事事。
　　望着那些胡乱涂鸦的人物，他忍不住轻笑了下，感叹自己那时可真勤奋，画了那么厚厚一叠。

　　如今重看过去的琐碎美好，却感到一阵触目惊心。

　　他把画纸规整放回桌面上，然后又离开房间，将客厅里的白纸条都给撕了。

　　晓灵也拿起扫把帮他打扫。地上的积灰可真够厚的，一扫就扑进人鼻腔里。兴许父亲在世时就很少打扫屋子。

　　沈郁把桌椅挪了位置，靠窗，有灵气，并对晓灵客气道：“你不用动手了，我来打扫就好，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晚点会过去的。”

　　晓灵没在意，继续拿着扫帚熟练的清扫地面。

　　天黑后，屋子里也打扫得差不多了。
　　俩人放下工具，在水龙头下洗完手，便出门行去叔父家吃晚饭。

　　两家隔着一条河，走几分钟就到了。

　　沈郁一踏进门，婶婶就放下厨具，一边在围裙上揩手，一边朝玄关走去。望见沈郁的时候，她竟险些落下泪来。
　　她也是细细对其一阵打量，紧接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叔父在里屋喊道：“进来吃饭吧。”

　　婶婶便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同前往客厅。

　　吃晚饭时，沈郁依旧没说什么。婶婶给他夹菜，他端碗去接。婶婶说：“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些都是晓灵爱吃的，我想着你应该也会喜欢。”

　　一旁的晓灵咬着筷子微笑，叔父却开了一瓶酒，给他倒了一盅：“来，陪叔喝一杯。”

　　他有些不知所措，便端起酒杯与对方碰了一个，并说了声谢谢。

　　叔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客气什么，在叔这别拘谨，就当自己家。你走的这些年，大家都时常挂念着你呢。”

　　望着叔父那双诚恳的眼睛，沈郁笑着，一口喝下了那杯酒。他撂下酒盅，被呛到了，忍不住咳嗽。

　　婶婶忙指责叔父：“你说你好端端让他喝酒干嘛。”
　　沈郁忙招手示意：“没事婶婶，怪我太久没喝过了。”

　　说着，他给自己面前的酒盅添满，又凑过去给叔父斟酒。俩人什么都没说，一切都在眼神里，干了这杯酒就行。

　　吃过晚饭，兴许是有些上头，他与叔父面朝阳台坐着，一边抽烟一边聊天。

　　叔父问：“小郁啊，你今年三十几了？”

　　他看向对方：“三十四。”

　　“哦，结婚没啊？”

　　他忽然轻嗤了一下：“没呢。”

　　“抓紧吧。”

　　沈郁扬了扬手指夹着的烟，望着那上升的烟缕，没作回答。

　　叔父又说：“我在旁边景区里盘了家古玩首饰店，还没装修好，改天你去帮我搭把手吧。”

　　“好。”

　　他透过蒙上一层薄雾的镜片，望着窗外朦胧的光影，不知道是灯盏还是月亮。

　　第二天就是父亲的头七。
　　他来到父亲坟前，烧了捧纸，上了柱香，只是看着那冰冷的墓碑，一句话都没说。

　　阳光挺热烈的，照在他身上，仿佛起了一团火。

　　原本沈郁打算回来两天就走，但婶婶要他多留几天，于是便没刻意去定行程。

　　那天他到叔父的店里帮忙，叔父正坐在地上把古玩从箱内拆出来。店面不大，纯粹是兴趣加成，大概也挣不了什么钱。
　　前些年拆迁收地，再加上天然风景区，山城古镇，这两年带动了旅游业，附近一片居民地也都逐渐富了起来。

　　沈郁帮叔父擦拭那些首饰品，觉得很是精致漂亮。叔父懂古玩，早年就是做这一块生意的。
　　他记得那会儿，叔父一年半载才回一趟家，俩人很少见面。

　　叔父说：“这批货是托朋友从云南那边运过来的，都是珍品。”

　　沈郁不懂这个，只觉得都十分好看。

　　过会儿，叔父搭话问他：“你在这边还有什么朋友吗？”

　　沈郁摸着手中的玉镯，呆滞了下，紧接着回称：“好像没有。”

　　叔父说：“那个小唐你还记得吧？印象里你俩以前总一块儿玩。”

　　“小唐？”

　　“对呀，唐木识。”

　　唐木识——
　　沈郁望着叔父忙碌的身影，似是在沉思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他沉静的回答：“记得的。”

　　叔父把东西搬到桌子上，从旁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上个月回来了，好像是因为母亲生病，这会儿也还没出去呢。”

　　沈郁一边擦拭玉镯一边听他说：“小唐这人挺厉害，大学毕业后到国外进修了，听说还当上了建筑师，挣了不少钱，还上过杂志呢。”
　　叔父看了看沈郁，又转口道：“当然了，你也很厉害，我听晓灵说你现在是漫画家啊?”

　　沈郁却自嘲般笑了笑：“我这不挣钱的，混口饭罢了。”

　　叔父陪笑着放下茶杯，继续开始忙活。
　　末了又称：“找个时间你过去探望一下他们家吧，我想他们会很高兴的。前几年小唐还经常去看望你爸爸呢，也来过我家，向你婶婶打听你的下落。”

　　听完叔父这番话，沈郁沉着脸，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一晃，见手里的玉镯已经擦得透亮了，便小心翼翼放在原本的盒子里，向叔父应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