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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名方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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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名方卓喜欢的那个人,叫李游,取自《诗经》中“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的意思,是天下第一剑派——雍华派的六弟子,容貌艳丽,风流倜傥,惹人的桃花眼下有一颗小痣是他的招牌标志。
他爱笑,笑的时候眯起眼来,对面的人就好像沉醉在桃花盛开的春风中,极其容易迷失了自我。但是他可能是无心一笑,可能是骗人的笑,反正他只管笑,对方怎么样又干他何事呢。
他爱穿青衣,方卓曾经形容他是碧溪里盛开桃花,碧溪是他的包裹,桃花是他的样子,清冷才是他的心。
名方卓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就表演了著名的英雄救美的桥段。
只不过,那个美女不是名方卓,是他师妹林窈,而欺负她师妹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凶神恶煞的名方卓。
那时,李游因为哥哥之事,已和雍华派闹掰,下山多年。
见了自己极其喜爱的小师妹受了伤,还是没忍住出了手。
名方卓开始时是看不起李游的,觉得他身姿如女人纤细,身上胭脂气很重,一看就是常常混青楼的绣花包,中看不中用,但是几招下来,发现他的剑法阴柔,如绵绵细雨不可断绝,缠绕着你,让人折腾不开。
她这才发现自己轻敌了,再打下去,她越觉得不妙,李游却还是从容不迫,像是在逗猫。
李游对她笑了一下,名方卓一愣,她曾经刺伤林窈的左手,随后分毫不差地被李游刺中。
那一刻,刺痛名方卓的不是疼痛,而是自己要输了这件事。
但下一秒,李游就不着痕迹地放水,承认自己输了。
他一心只为了师妹,为了在烟雨阁的姑娘面前出回风头,什么名方卓,什么群英会的第一名,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李游就这样认输了,悠闲地、无害地笑着。
名方卓握紧了拳头,觉得这比他赢了她还要让她屈辱。
但是因为洪姨的命令,她也没办法,她必须要赢,赢下这场不光彩的对局。
于是,她对李游恶狠狠地说:“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在你身上找回我今天丢掉的场子。”
李游这人不知死活地抱拳:“好啊,随时奉陪。”那笑得叫一个风轻云淡,完全没有把名方卓放在心里。
那时,李游确实没有把名方卓放在心里,要是不是他及时发现场上那个小黑子——名方卓是一个假小子,真女子,刚才他下手还会重一些,他对她最大的印象,这姑娘生得又矮又小,不苟言笑,眼神倔强得很,勾不起他一点爱美之心和怜悯之心。
至于找他算账的人,没有千百来个,也有百八十个,他什么时候在乎过。
两人就这样别过,她是为惨死的父母报仇的复仇少女,他则需要不动声色地去探望他的小师妹。
二
第二次见面,两人共上了一艘船,皆是开往西关。
名方卓要证明自己没有杀长风镖局总镖头的苏抗天,苏凝烟的父亲,以此证明自己品行端正,名副其实地拿到群英会的第一名。
李游则是又一次负了林窈的约,对她避而不见,逃之夭夭。
名方卓靠在船上角落,冷冷清清,孤孤零零,忍耐着昨晚洪姨在自己身上留下的鞭伤。
李游则有被一众花魁为他弹琴高歌送别,好生风光,一时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尤其是出外游玩的新月郡主钦佩他昨天英雄救美的行为,邀请他同行。
名方卓觉得他们吵闹,心中对李游这花花公子也愈发憎恶起来。
事发当晚,她因伤昏睡,又吸了迷烟,敌人不过,无计可施之下,跳入水中。
名方卓其实不通水性,洪姨曾经多次因为她练功未达到要求,抓她头发压她到水里,所以对水有着直觉地恐怖,这一次跳进水里,只是下策中的下策,总比当场被杀或者受辱好。
她沉得很快,往事一幕幕浮现出来,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的确是一个无底洞,如今要碰到底,也未尝是一件坏事。
结果是李游救了她。
李游压根没打算救她的,他让柳方生照顾新月姑娘,又去找苏凝烟,刚杀退了贼人,就听见名方卓扑通一声跳下水了,关键她还不会游泳。他觉得无语,但还是救了她,天知道他是最怜香惜玉的人,而名方卓根本不是那块香玉。
李游把名方卓救上岸,第一句话就是,“你真重。”
名方卓不服,“哪个人身上吃了水不重。”
“是个姑娘就比你轻软喷香得多,我还以为我抱的是条死鱼。”
名方卓愤恨地拿起小刀,只划到了他的手。
“你要是划伤我的脸,我跟你没完!”
“你有本事杀了我啊!”
“你以为我不敢?”
从那一天起,名方卓恨透了李游。
李游也决心,把名方卓永远列入“垃圾女人”名单。
三
于是,西关一行,两人几乎毫无交集,名方卓总是早出晚归,单独行事,苏家有几个案子又差点压在她的身上。
李游本身对于长风镖局的案子完全不关心,但是他的确有兴趣一堵郡主芳容,所以答应了郡主参与破案的要求。
案子不难破,难破的是人心。
有些人的心,在剧情里慢慢腐化,有些人的心,变了心。
连名方卓都注意到,柳方生的目光不再未婚妻苏凝烟上,而在郡主新月郡主身上。
这段感情注定痛苦收场,苏凝烟不愿意将就,她引导破案的方向,得到自己要的结局,然后正式地将长风镖局总镖头的大衣披在了自己身上。曾经依赖爹娘,一心一眼只有柳方生,梦想才成为柳师兄的新娘的她,不知何时已经全然不见了。
又一次救下新月郡主后,李游完全得到了她的心,柳方生只能黯然回江州。
名方卓置身于这场爱恨纠缠之外,只是觉得脱下面纱的新月郡主,像及了自己的娘亲。
如果小妹倩兮还活着,应该也是这个年纪。
但要真的是小妹的话,她一定不会让妹妹喜欢李游这样的臭男人。
奈何名方卓完.全不能让新月郡主听自己的话,她执意要跟着李游去万窟山追查魔教的消息。
“他那样的人哪里好?”名方卓问名新月郡主。
新月郡主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名方卓,似乎觉得她问出的问题完全是无稽之谈,她的眼神似乎在说,李游的好还不明显吗,不过她最后说出来的话是:“只要我喜欢他,他就哪里都好。”
可惜这个哪里都好的男人,当晚就抛弃新月郡主上山去了。
名方卓静静地看着李游。
李游看了一眼新月郡主就走了。
他这一次没有笑,月光下的他穿白衣,有些清寒,名方卓忽然觉得他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似乎还有一些更坚硬的东西,那些很认真很执着的东西。
他的哥哥李然,雍华派二弟子,为魔教圣女姻姻叛离门派,甚至弑师夺取秘籍,与武林为敌,是雍华逆徒。但是李游不相信,他始终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这就是他的坚持。
四
李游弃了新月郡主,因为他想办自己的事情,但并不想连累新月郡主。
新月郡主弃了名方卓,因为她心系李游,不愿下山。
她一个弱女子,不会武功上了万窟山,简直是羊入虎口,名方卓追上去,碍于新月郡主被抓不能动手,就变成了两只羊入虎口。
名方卓被喂了十香软骨散,带着脚铐在魔教当起了苦力。她作为仆人,上的第一杯茶就是给李游的,魔教之主李然的亲弟弟。
李然要李游加入魔教,这是他费尽心力找到的哥哥和真相。
李游说,放了牢里关押的雍华派弟子。
魔教之主说,不可。
李游说,把新月郡主放了。
魔教之主说,他不会伤害新月郡主,但现在还不是放她的时候。
李游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个招降实在太没有诚意,于是他指着名方卓说,把这个女人赏给我当老婆。
名方卓愕然,魔教之主说,可。
于是,他们假拜堂,名方卓僵着身子,李游在她耳边说,要合作才能逃出去。
名方卓咬咬牙,往下拜。
又听到李游说,这世界上的女人,死绝了,我都不会娶你的,放心好了。
名方卓只恨自己的身上没有刀。
魔教之主带着新月郡主参加婚礼,她的脸上一片惨白,她问李游是不是喜欢名方卓。
李游依然笑得如沐春风,没心没肺,“是啊,名方卓虽然是这么一个人,但我就喜欢她。”
“那祝你和方卓姐姐,永结同心。”
新月郡主红了眼,和一个戴面具的蓝衣男人走了。
名方卓私底下跟他说,“这是假的,你何必如此伤她。”
李游则说,“我又不会和她在一起,断了是救她。”他又说,“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那晚,两个人穿着成亲的红衣,坐在房里,看月亮。
“你就一点都不喜欢她吗?”名方卓问。
“我喜欢她啊,新月郡主多漂亮啊,多温柔多可爱啊,但是我觉得我对她的喜欢,和我的喜欢不同。她想要的我给不了她。”
“那你喜欢谁?你的小师妹林窈?”
“那是我师妹!”李游强调,“如果你说世上常讨论的男女之情,说实话我感到厌恶。”
“是因为你哥哥?”
李游不再说话了,名方卓也就知道答案了。
两人几番周旋,好不容易救出了雍华派的弟子,和魔教之主彻底撕破脸面,林窈又为救李游而负伤了,惨败的队伍,一路逃离追杀,好不容易回到了雍华。
林窈让名方卓劝李游走,“师兄他救我们,护送我们回雍华是一番好心,但是回去之后,门派里的人未必会善待师兄。”
名方卓照做,李游听后却拒绝了。
“因为林窈?”他其实还是心疼小师妹的。
“不,因为落叶归根。”
名方卓这才知道李游已经动了死的念头。不善言语的她,又费尽心思地劝说,李游问:“你这么想我不死,该不会你也喜欢我吧,我可受不起。”
名方卓踩了他一脚,恨不得又刺他一剑。
林窈受着伤,倒是清醒的,她看名方卓暗自看着李游叹息,就问她,“我师兄好吧?”
“好什么好,要我说他就是这世界上最可恨的男人了。”
“那你为什么要喜欢这世界伤最可恨的男人呢?”
林窈眼眸清澈,皆是洞然,不容撒谎。
“这就是喜欢吗……我起初讨厌他,后面又觉得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然后某一天,忽然还是可怜他,等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但我师兄……”林窈幽幽地叹息,“我怕他心里空洞太大,装不下任何一个人。”
“放下痛苦不行吗……”
林窈找个机会,问李游,“师兄觉得方卓姐姐怎么样?”
“……是你问,还是她要你问。”
“我问,我觉得师兄你对她还是不同的。”
“哦?不同,哪里不同?”李游笑起来,“我大概从没把她当女人过吧。”
“那要是她把你当男人怎么办,她再这么要强,也是一个女孩子,要是她喜欢上你怎么办。”
“……”李游回答不了,无所谓喜不喜欢,而是他觉得这件事太难接受了。在名方卓之前,他没有遇上过这样的女孩子,在遇上她之后,他又几乎无法把她等同于一般的女子。
外人除非要邀请,不然不得擅自进入雍华山,名方卓再次劝李游离开。
“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们不会再有危险,你为何又要执意回去?你不是喜欢江州吗?江州有很多你很喜欢的东西。”就做以前那个逍遥自在的李游不好吗?
“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跟我们走了这么远。”李然思索着林窈的话,“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那些竹林里下着小雨,“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和我劝你不要上山有关系吗?”
李游笑笑:“有关……”
“那我喜欢。”几乎是直截了当地开口,怕再不说就没有任何机会。
沉默的反而是李游,他是真的没想到名方卓的反应,几乎有些生气地开口,“呵,可是我不喜欢你,我绝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但是名方卓是不会哭的啊,“我现在只是要求你不要上山。”
“那我可以告诉你,你不会是能劝服我的那个人。我劝你,今后也少痴心妄想。”
名方卓几乎恨得要拿剑抵他,但是看着他,还是雨水和泪水融在一起,然后转身跑下山。
李游没有动,林窈撑着伞问他,“你不追她吗?”
“我不留他,为何要追她?”
林窈:“师兄你对女孩子一向很温柔,为何对她那么凶,喜欢你是一件值得生气的事情吗?”
“……我那是觉得她不配。”
“哦?我并不觉得师兄有那么讨厌她啊。”
“但我也绝对不会喜欢她。”
要是有人能够问清楚那日李游的心情,真实的答案大概是他绝对名方卓这个女孩子太傻了,明明已经见过他是怎么对新月郡主的,明明知道自己不会给予爱情,还傻傻地扑进来。
这世界上多得是千娇百媚,但名方卓太傻太倔强了,她甚至不肯示弱。这样的女子陷入爱情,何其可悲。
五
名方卓在雍华山下逗留了一些时日,知道在几位师傅和林窈等人的力保下,李游只是被罚去后山紧闭三个月,这才安心下来乘船离开。
她已经许久没有和洪姨联系了。
魔教之主放不下死去的恋人姻姻,李游放不下已入魔道的哥哥李然,每个人都有放不下的事情,也被这放不下的事情折磨,走向死路。
洪姨也是,她受名星宇栽培,得到隋心月的关爱,他们两夫妇枉死,是她一生的伤,当年为了救年幼的名方卓,她的双臂被火柱所压,不再能用重器,随将所有复仇的希望都压在名方卓一人身上。
只是,名方卓资质平平,难有大成,很难达到洪姨的要求,因而受尽了折磨,这些年,洪姨凭借一口怨气一股恨意活着。而名方卓为什么活着,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大仇得报,她就可以放下一切重担,做个普通的女孩子。
她不想再继续打打杀杀,只想寻个普通地方,种田采药为生。
当然,只要洪姨活在世上一日,她就绝不能实现这个愿望。
名方卓回来了,回到她和洪姨生活了八年的余杭,洪姨没有打她,而是说,新月郡主可能真的是她的妹妹,证据就是她现在所谓的生母北王妃是当年服侍在隋心月身边的婢女,阿雪。当年在名家灭门惨案中离奇失踪,还以为她死了,结果并没有。
“你怀疑是雪姨杀了爹娘。”
洪姨未做评论,而是转向另一个话题,“你知道新月郡主要成婚了吗?”
“什么?”距离上次见新月郡主,已经过去一个月,之前还爱李游爱得情深,为何这么快就要和别人在一起,是之前那个戴面具的蓝衣男子吗?“她是要和谁成婚?”
“南王慕容燕。”名方卓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洪姨却知道,“阿雪和夫人感情深厚,不可能对公子和夫人下手的,但是慕容燕,据我所知,他和夫人青梅竹马,本应是她未来的夫婿。直至后面生变,这段恋情才无疾而终,如果是他……”
名方卓心中胆寒,如果不是雪姨杀了爹娘,那么最有动机的反而这个是有情仇的慕容燕,而现在可能是她妹妹的新月郡主竟然要嫁给他。
“我们要马上去阻止这一门亲事。”
六
名方卓将一封信绑在鸽子的脚上,然后让它飞走。
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十多年前的灭门惨案很快要浮出水面,而自己大概会死在这一场决斗中。
洪姨用拐杖重重地捶了一下地,“走了。”
她们进入了南王府,先是找到了当年的阿雪,如今的北王妃。
“是你?”和印象中那个温婉眉宇间带着聪慧的女子不同,面前的人金缕玉衣,面容华贵。
而洪姨不同,曾经她也是风华正茂的大姑娘,如此苍老了容颜,压低着腰子,谁能相信她们竟然是同龄呢。
“你还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
“果然是你,阿雪……这么些年,你就没有想过找我们呢?还有倩兮……”
“找你们又要什么用?跟着你们颠沛流离,呕心沥血去报仇吗?”
过往的坚持一瞬间显得毫无意义,“难道他们的仇就可以不报吗,你怎么对得起夫人!她对你是那么好。”
“她是对我很好,这世界没有人比她对我更好了!可是我也明白没有人能报这个仇。”
“当然可以!向慕容燕!”
“你认为是他?”北王妃露出的笑容很奇怪。
“不是他是谁,你告诉我?”
北王妃面露凄色,“是谁?是谁造就这场恶果,要负责人的人太多了,你要报仇,报得完吗?如果真要杀,你就先杀了我吧。”
洪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曾经情同姐妹的人今日却要拔刀相向,“不可能,不可能是你,你在为谁隐瞒,慕容燕吗?他怎么配!是他造成名家的惨剧的,你现在竟然还要让倩兮嫁给他?公子和夫人,倘若泉下有知……”
北王妃缓缓摇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爱小姐了,他宁愿自己的心碎成一片片,也绝不会伤害小姐半分的!”
“不是他,是谁!你说啊!”
“我言尽于此。”北王妃转过身仅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你今天要不是来参加婚礼的就请走吧!”
“不行,倩兮不能和慕容燕在一起,我不能让悲剧重演,他不是真的爱倩兮,他只会毁了她。”
门忽然开了,是新郎官慕容燕,如此的天气,他还披着一件红色的貂裘,脸色少有血色,不时咳嗽,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掩盖他身上的雅致。倘若说李游像风像桃花,拿慕容燕就像一块过分纯净的宝玉,透彻到极致。
“是你!”洪姨几乎要让名方卓亮武器了。
但名方卓也犹豫了。
“是你杀了公子和夫人。”
慕容燕对着北王妃轻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才对洪姨说:“当年的事情是一场意外,我少不更事,倾慕月儿妹妹,”说着他苍白地笑笑,眼神里的悲哀像小溪一样流出来,“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相交甚好,我以为以后的一切都会这样下去……但是名星宇出现了,看到月儿眼中的光,我就知道我输了,我只能退场,祝福她们。但是思念和爱意依然与日俱增,同时的还有恨意和不甘,有一天终于使我铸成大错,我是杀了名星宇,但月儿紧跟着他去了,我无力阻止,才知道自己到底多么离谱,当时的我痛不欲生,直接自断筋脉想要解脱这一生,等被抬回府后救过来,一切事情已经如此。”
他平视着,不再逃避,“这些年,我没有一日不被当年的梦魇所折磨,我不会逃避我所做的事情,你们要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希望,这些不要让新月知道。”
“我要杀了你,为公子和夫人报仇!”洪姨的鞭子已经勒住慕容燕的颈部。
北王妃:“好了,你杀了他吧报了折磨你数年的仇恨,让新月成为寡妇吧,让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爹吧!”
洪姨和名方卓皆是愕然。
此时已经混乱的局面,再闯进一个新月郡主。
“你们是谁……不要伤害他!方卓姐姐……”
名方卓只好用剑割断了洪姨的鞭子,沉默地站在一旁。
穿着嫁衣的新月郡主关切地询问慕容燕的情况,“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表面的生母北王妃,她名义上的夫君慕容燕,她真正的姐姐名方卓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没事,不过是一些误会而已,你怎么跑出来了,小新娘子你可不乖啊?”慕容燕完全像和一个小孩子说话一样,宠溺地看着新月郡主。
名方卓对洪姨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吧。”等把事情想清楚,再来做决定。
“方卓姐姐你们不是来参加我的婚礼呢?”她眼神四瞟,“苏姐姐、柳大哥他们也来了吗?”
“……”名方卓看着眼前这个妹妹,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以前也什么都不知道地过来了,出落得如此美丽善良单纯,所有的苦一下子哽噎再喉咙里,“你是真的喜欢她吗?你真的会给她幸福吗?我是在问你慕容燕。”
慕容燕很肯定地说:“是,无论过去怎么样,我以后只喜欢新月一个人,对她一个人好,绝不背弃她。”
新月郡主有些不好意思,“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名方卓遂拉着洪姨离开,只停步留给新月郡主一句:“新婚快乐。”
七
名方卓在屋外的水潭边发呆,洪姨则在屋里发呆。
时至今日,走到这样一个结局,实属无可奈何。但是过往的一切尽皆付诸东流,什么苦练武功,什么追查凶手,都是白费。
天完全黑透,名方卓走进屋里准备烧饭给洪姨吃。
洪姨枯坐在窗边,身姿几乎没有动。
“洪姨,就这样吧,就到这里为止吧。”名方卓说,这是她多年来一直想说出来的话,还以为会在大仇得报的那日,结果却是这样。
洪姨僵硬地转过身子,“就这样结尾吗……何以告慰亡灵,何以告慰苦难。”她缓缓地注视地名方卓。
“今天,我真正看到倩兮,才意识到,我把你养成这样了,她做金枝玉叶得好啊,而我却把你打到泥水里去,我又如何告慰你呢?”
名方卓不知为何所有的情绪一起涌起,她抱着洪姨哭了起来,把所有的委屈尽皆宣泄。
今日进府前,她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誓要将一切恩怨结果,但是命运弄人,一切仇恨和痛苦都打在了空白处。
“李游,自我记事起,洪姨就告诉我,我一生的目标是要复仇,我的生命里除了仇恨没有任何的东西。我觉得无论如何,我喜欢你,都不应该是一件悲哀的事情,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像普通女孩子一样喜欢一个人,去祈求他幸福。真的,我不需要任何回报,我也不会痛苦,唯一让我痛苦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看到你难过。我觉得人不应该背负着痛苦过一辈子,我会放下的,你也要。”
八
李游面无表情地看过,想把字条烧掉,又叹了一口气,握紧在手中。
他现在是什么处境呢,他哥哥是雍华的罪人,他也是。
谢兆书他们终于逮住师傅出门的机会,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让他在门派打杂,尽做一些脏活苦活,之前在万窟山的时候,他还笑名方卓来着,今日轮到自己,还是他脾气好,忍耐得住,不哭不笑也不闹。
但是他的确没想到这一日,有弟子欺凌他时,名方卓来了。
“为什么?”当他看到她红着眼,带着哭声地问出声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她为他打伤了那些欺负他的弟子。
那一刻,他一直觉得哥哥的行为难以理解,如今忽然可以解释得通了。
李然外表温和,不争不抢,但是当他真正爱上姻姻的时候,他可以容许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伤害自己,但唯独不能伤害姻姻,就是这种感觉使得他拿起了剑。
今日,名方卓又为自己拿起了剑。
“不要。”他在心里说。他不希望李然背叛雍华派,也不希望名方卓为了他成为第二个可怜人。
“不要。”他说。
但这对于一向看不惯他和林窈来玩的谢兆书却是天赐良机,他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地杀李游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也是名方卓杀他的理由。
坠入。
深渊。
当年,他未曾亲眼看到李然是如何坠入深渊的,但是今日他看到名方卓是如此坠入下去的。
他木然地站着,被别人攻击也不管。
名方卓杀了人,剑上都是血,自己身上也受了伤,她拖不动李然,只好背上他跑。
血在流,李游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但也没有力气让名方卓把他放下来,他在无数个温香软玉的女子身上度过许许多多个日子,他拉过她们的手,揽过她们的腰,甚至嗅过她们腮边的香气,但今日却被一个女子保护着,还要死在她的背上。
也算是一种传奇吧。
最后朦胧中的一眼,看到山下的竹林。
那时和名方卓分别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早知如此,也许……
九
云台山药王谷。
李游还是活过来了。当然是一个废人。
名方卓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甚至因为体质不如他,昏睡了更长的时间,浸泡了更多的药浴。
那个自称洪姨的苍老妇人在旁边看着这一切,问:“你有没有想过,她醒来后,你们怎么办,我看得出方卓她喜欢你,你要给她一个交代。”
而当李游真的给方卓端水给她洗脚时,她极其变扭地说:“你不用做这些的。”
名方卓看着李游,他的眼神暗淡,早就失去了先前的意气风发,因为在雍华上受的折磨,导致他声道受损,难以再开口说话。脸上也耻辱似的被留下两道疤痕。
这就是她曾经喜欢过的那个李游吗?
李游像没听见名方卓说话似的,把打湿的毛巾交给她。
“在雍华山所做的事情,全是我自己的意志,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我只是要你明白,你不适合留在雍华,你应该离开雍华,也应该离开这里。”
名方卓知道自己不是能救李游的那个人,自己的所作所为或许还让他的处境更加恶劣,但她就是看不惯别人欺负他。
但是李游现在还能去哪里呢,名方卓她是名满天下的快剑手,今年群英会的夺魁者,却为他犯下屠杀雍华弟子的罪名,她遭受无数骂名,他就好到哪里去吗?一切起因是因为他啊,他也喜欢英雄救美的桥段,却未料自己是那个蓝颜祸水。
世界之大,已无他容身之处了。
而且他不是不欠方卓,相反他欠了她太多的东西,根本还不完,她救了他一条命,为此还伤了使名家剑的左手,每当夜里,看着她偷偷下床,在月光下艰难地握剑,挥舞那套已经不再流畅的剑法。
他就知道欠她太多了,根本就还不清。
所以,他写字告诉她,“以前的那个李游已经死了,现在我的这条命是你的。”
名方卓皱眉,这根本就不是李游说话的口气,“你说话啊,我问过药王的,虽然你的嗓子受损了,但是还是可以讲话的,你再这样下去,就真的不能讲话了。”
“难听。”李游写字说。
这倒像李游说的话,他这个人爱美极了,容不得一点不好看的事物。
比如,照顾这样的自己,就一定不会是以前的他肯做的事情,名方卓对着外面喊:“洪姨,让他出去。”
十
雍华派的人也来围剿过药王谷几次,实在顶不住,药王就直接把两个残废往外一交。
三弟子谢兆书是死了,还有连带的几个弟子,但所谓的肇事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你雍华派怎么害人怎么逼迫人的倒是很明显。
后面在几位师傅和林窈的劝说下,此时暂且告一段落,但要求名方卓和李游在伤好后,必须亲自上一趟雍华,将事情了结。
养伤的日子是平静的,李游平和地完全没有生气,名方卓见此当然是暴躁。
直到一月里,一位意外的客人到访。
如她的名字,撑着白伞,踏着雪来。
“阿雪?”洪姨有些吃惊。她并不认为北王妃会是来看名方卓的。
“我今日来,是为了求你们一件事,请你们救救新月那孩子。”
“倩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
北王妃的叹息压得雪下落似的,“你们在此,与世隔绝,不知道情有可原。慕容燕死了。”
“慕容燕死了?!”
“是新月杀的,不知道她如何得知了真相,以为是慕容燕杀了她的亲生父母,就下了杀心,慕容燕对她完全没有防备,惨剧就此酿成。”
洪姨脸上难看,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大概是报应吧。”
北王妃忽然一反常态地激动,“不是,再怎么报应也不应该报应再慕容燕身上,他是好人,他对小姐是真心的,如果当年小姐嫁的是他,也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的悲剧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名方卓也等待着北王妃继续往下说。
“唉,事情到了这一步,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慕容燕至死都没有说出真相,想要保全了小姐的名声,他是真的爱小姐的,但又或许他也真的爱新月的。”
阿雪开始了讲诉她的故事。
十一
那年,十六岁的小姐回乡省亲,带着两个丫头,一个是我,一个是细细。路上遇上山贼抢劫,幸好得到两位少年相救。
那两位少年,一位叫名星宇,一位叫圆不破,都是要去江州参加群英会的少年侠客。
我们在江州休整,也见到他们在群英会大展锋芒。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小姐对名星宇动了心。
只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梦。
名星宇以有其他要事,连夜离开,连再见都没有来得及说。
而喜欢小姐的圆不破留了下来,他执意要送小姐回乡。
但是小姐不愿意接受他的心意。
圆不破大概也算是一个好人吧,没有逼迫小姐,只是远远地在一处守着,每日骑着马,玩弄着柳条,以阳光的笑容见人。
但是一切的悲剧的源头又的确是他,准确来说是因为他对小姐的那一份心意。
那个时候,我们和名星宇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谁能想到为祸江湖的阴阳宫的二宫主是这样一个阳光少年呢。他的确无意继承阴阳宫的事业,但是当时的老宫主又的确属意于他。心里不平衡的大宫主圆尚,犯上作难,杀了老宫主,圆不破则拿着老宫主给他的镇宫之宝——《命魄占术》离开了阴阳宫。
原本对此毫不在意的圆尚,在练功受挫后,又打起了这本书的主意,就抓了我们一行人要挟圆不破。
圆尚是一个像毒蛇一样的人,他认为世界上一切东西都应该为他所有,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有一天,他趁着酒劲想奸污小姐,小姐不从,他命人杀了细细,轮到我时,小姐妥协了。
我还记得那天,我悔恨痛苦得想要自杀,是小姐拦下了我,只是看着窗外被脚印玷污的白雪发呆了很久。
圆不破最后救出了我们,但是他来得太晚了,即使我已经不能说出在小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他又下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就是违背当时同盟的意见,放自己大哥一马。
当时小姐暗地里急得都要疯掉了,当时支持她唯一活下去的动力,就是看到圆尚死,所以她偷学了《命魄占术》,杀死了圆尚和圆不破,又造成两兄弟自相残杀的假象。她认为,今日所遭受的一切,全拜此两人所赐。
阴阳宫灭了,她回到家中,见了二老一面,就想带着肚子里的罪孽自尽。
这个时候,名星宇出现了。
他还以为这时圆不破的孩子,他演得一副老好人,说会照顾兄弟的孩子和女人,为了不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他愿意娶小姐。
这个建议里没有爱情,但是小姐对名星宇有,她是多么喜欢他啊。
她活了下来,她觉得只要保护好心里的秘密,一切都会得尝所愿的。
第一个肮脏的孩子出生了,她难以掩盖对她的厌恶,但名星宇很喜欢她,给她起名方卓。
第二真正属于小姐和名星宇的孩子出生了,而且还继承了她的眉眼,赐予了倩兮这个名字,也就是后来的新月郡主。
但也是在新月出生的那一年。
名星宇担心我一个人照顾不了小姐和方卓,从外面捡回一个丫头来,还教了她一些武艺防身,她的名字叫洪秀。
当时小姐也面露忧虑,她的直觉告诉她,名星宇对这个直爽的丫头有异常的好感。
那个令人讨厌的孩子方卓已经长至四岁,新月也已经二岁了,小姐日益害怕名星宇和洪秀会惊觉他们对彼此的好感,于是她让洪秀家里人装病,叫她回去,然后用婚姻绑住她,叫她再也不得回来。
名方卓五岁生日时,小姐忍不住流露对她的厌恶,惹恼了名星宇,两人吵了架。
却在这一晚,洪秀为了给方卓做寿包赶了回来。我惊诧她的回来,又竭力想赶她走,结果引来了小姐,当时抱着新月的小姐,脸色非常难看,我当时尚未察觉到,洪秀一个转身,小姐对她下了手。
她说,要维护这个家,没有办法,她必须做出牺牲。
那个牺牲是使她变得冷酷的牺牲,是去牺牲另一个姑娘的命的牺牲。
但名星宇发现了这件事,发了她害人的手法来自《命魄占书》,这世上除了阴阳宫历任宫主没有人会的招式,出现在了自己妻子手上,存疑的好兄弟之死也隐隐约约浮出水面。
小姐很镇定,回答了名星宇所有的问题,秘密深藏在她的心里,已经使她变成了一个怪物,她也等待着有一天有一个人能够审判她,裁决她。
但名星宇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沉重地将手捶在了柱子上,然后引剑自刎。
小姐阻止不及,哭倒在他身边。
名星宇死前还说,娶了蛇蝎,负了兄弟。
当时,或许命运已经隐隐预告了,我抱着在沉睡的新月,希望小姐能看她一眼,但是她只是摇摇头,就拿起名星宇的剑刺向了自己的腹部。
“他说我是蛇蝎……”小姐凄凉地笑着,“我也觉得我是,是什么时候呢,我的心已经脏了……”
“小姐!”
这一场悲剧里大多有罪的人已经死了,无可责怪,好心做坏事的圆不破,恶贯满盈的圆尚,忍辱负重的小姐,悔恨不已的名星宇。
也许我也应该死,如果不是我,小姐就不必委屈自己。
洪秀也该死,要不是她执意回来,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新月也不该活在这世界上,她的爹娘都不要她了。
方卓更是一个笑话,她的体内流淌着罪恶,她本身就是罪恶。
大家都该死,我将酒倒在地上,随手打翻灯盏,烧起帘幕,打算用大火来清洗这一切。
却听到了新月的哭声,那一刻,无数柔情涌上心头,她是那么小,那么像小姐啊,欠小姐的恩,欠小姐的情一下子似乎有了出口。
我跟她一起哭了起来,然后抱走了她。
从此江湖中不会再有阿雪和倩兮。
可我不知道的是方卓和洪秀也活下来了,江湖上多了这个两个可笑的迷路人寻找凶手,这也许本身就是对她们两个人的惩罚吧。
十二
“不可能,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名方卓把花瓶砸碎,拖着病躯,撞开门就往外面跑。
洪姨面如死灰, “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又何必要骗你呢。这就是真相,残酷的真相,没有凶手,但人人又都是罪人。”
“……”洪姨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笑,她看着自己的拐杖,自己干枯的留有烧痕的双手,一抓就能抓到细散飘零的白发。
她已经垂垂老了,她已经奔波了太久,辛劳了太久,她像是逐日的夸父,几乎要渴死了,但是太阳一下子又不是太阳了,她以为的光明是黑暗,她所以为的黑暗却是唯一活下去的路。
洪姨:“太傻了,夫人太傻了,公子也是。”
阿雪也像受不住累一样,默默地坐在她身边。
“其实我很明白,你永远不会想到那边去,你不敢想,名星宇也不会,你们永远都不会逾越过那条界限,其实这件事小姐也知道,但是她只是太羡慕了,羡慕你们过分干净的感情,那是她再也没有机会拥有的东西。”
十三
李游找到名方卓的时候,她就站在悬崖边,和月光一样凄冷。
她觉得迷茫,觉得失去了一切力气,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
“你别过来!”她喊道。
但李游只是慢慢地走过来,然后蹲下身,把鞋子给光脚的她穿上。
她仰起头,还是忍不住流泪。
“我什么都不是了,李游,我什么都没有了。”
李游为她擦干眼泪,他经常对女子怜香惜玉,但对象从来不会是名方卓。
原来都是一样的人,一样地会哭,尤其是方卓这样倔强的女孩子哭起来,他也不知道怎么逗她开心。
她衣衫穿得极薄,刚才光着脚跑过来,路上肯定挨了不少划破。
李游要去背方卓。方卓不肯,“我自己能走。”
他能只去抱她,方卓又嚷嚷咧咧地起来。但他的感受竟然是,上次溺水抱她觉得她重真的是因为水。
真正的方卓太轻了,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
柔弱地可以钻进他的怀里,然后红着脸,捂着眼睛,“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我不要被人抱着,好奇怪……李游,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好了,各退一步,背好了,你放我下来。”
李游放她下来,然后迅速抓住想要逃跑的她的衣领。
名方卓只能认输,让李游背她下山。
月光清寒,耳畔是她的呼吸,明明是背得她,李游却老是想起方卓背伤重的他下雍华时的画面,密密麻麻的竹林,像一阵绿色的风。
她背着他在风里行走,为何也不觉得累呢。
十四
阿雪走没多久,洪姨就病了。像一栋大厦急速地倒塌,露出里面千疮百孔的模样。
复仇的火煎熬了她多年,阿雪告知她的真相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名方卓请求她不要走,好起来,爹娘已经变得模糊,可洪姨是真实具体的,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洪姨对此坦然,“其实那天晚上,我就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了,我承受不住那样的真相。可是我在想我的方卓怎么办,我要走了,你该多么痛苦,多么自责。我没有女儿,你就是我的女儿,虽然为了报这无枉的仇,我打过你,也骂过你,但是我真喜欢你,如果来世可以,就让你做我的女儿,我做你的娘亲好吗?”
方卓拼命地点头。
“方卓……我可怜的方卓,李游公子,你要照顾她,别让她一个人了,她太可怜了……”洪姨闭上眼,“愿所有的罪孽都在死亡后划上休止符。”
洪姨死了,药王谷多了一座新坟,在即将草长莺飞春风和煦的季节里,栖息着一个受伤的魂灵。
名方卓穿着白衣,身影单薄得像一根船篙。
“走吧。”她说。她必须要往前走,她必须要好起来,她还要去救妹妹。
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也只有她一个人能完成,所以她对李游说,“我可能不能陪你上雍华了,如果你见到林窈,帮我向她问好。”
李游端了水进来,日常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他把水放在她的脚边。
“干嘛?”
李游拿出事先写好的字条,“给你洗脚。”
“神经病吧,你不嫌脏啊。”
他展开另一张字条:“你已经练了很久的功,明天要走很远的路,很辛苦。”
名方卓将水踢翻,“这些事情不管你的事,更不用你做。”
但李游还有一盆水。
他一只手摁住方卓的脚,一只手掏出另一只字条,“不准把水弄我身上。”
李游为名方卓洗脚,一个男子为一个女子洗脚,动作熟惯如同自然。他的手碰到她的脚,慢慢地将水浇在她的脚背上,时间好像可以过得再慢些。
“……李游,我真的觉得你脑子坏掉了,不然也不会干出这件事来。”
李游抬头看她,像是在问她哪件事一样。
名方卓侧过脸,掩饰自己的情态:“其实我还好啦,不需要人小心照顾。无论你出于什么理由留下来,我都觉得可以了,你要是真的欠我什么,现在也一定还清了,李游……我想说,你是自由的。你应该要是自由的。”
李游将她的脚,小心擦干,然后坐在她的身旁。
很长时间后,才用沙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尝试说话,“留下来……的……理由,为什么……就…不能……不能是我……我愿意呢。”
名方卓惊异于他的声音,更因为他主动开口说话。
从这个角度还可以看到他脸上的剑疤变淡。但也揭示痛苦的过去,依然存在。
“要走的理由……有很多……”李游继续说话,“但留下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爱你……”
名方卓脸上闪过很多种表情,疑惑不解难堪伤心,“不可能……”她说。
“可能的。”
李游从他的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握紧的手慢慢松开。
那是一张被血染红的纸,字迹多已模糊不清,只有几个字尚且能看清,冥冥之中天注定似的写着:“………………………………………………………………我也……………………………………喜欢………………
………………………………………………………………………………………………………………………………………………………你……”
所以李游抱住名方卓,他说:“不要哭,方卓。”
十五
挟持新月郡主的人,叫合欢。
名方卓和洪姨在新月郡主成婚当日见过她,不过是一副照顾花园的素致女工打扮。
谁能想到她就是慕容燕那位有名无实,传说早已病死的正妻呢。
名方卓来的时候,她正在给已经痴呆的新月郡主梳头发,两人看上去关系很好的样子。
“……我是应该叫你南王妃吗?”名方卓问。
她抬起头,目光沉静无波动,“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一瞬间,名方卓忽然觉得她不过又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而已。她像死亡一样沉寂了这么多年,但是她的爱藏于暗流,开放的时候是如此惊心动魄。
“你要杀了她?”
“等那个孩子生下来。”
“慕容燕会希望这样吗?”
听到他的名字,仅有她的目光像阳光下的树影一样闪动了一下。“他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痴人,为了两个女人,就这样费尽了一生。”
“你不一样为他沉默了那么久吗?”
“沉默是我的本性,爱才是因为他。”
“怎样你才肯放过我的妹妹。”名方卓已经知道这个沉默的女人已经被爱火烧尽,只剩一尊骷髅行走于世。
“你有爱过一个人吗?”合欢问。
“……有。”
“是了,我有听说,为了那个叫李游的男子,你杀上了雍华,现在你的左手应该大不如前了,无法使用名家的反手剑了吧。”
“是,但我还是来了。”
“如果我杀了你最爱的人,你会放过我吗?”
李游,名方卓想到他,“不会。”这是她最诚实的答案。
“那你现在也不应该来求我,你知道我只是做了一样的选择而已。”
“那我不求你,我和你打。打赢了你就放过我的妹妹。”
“好,前提是你能打得赢我。”
“我会的。”名方卓在心底为自己鼓劲,并非是因为自己旧伤未好,而是合欢本身也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药王谷的解大夫与合欢有故,曾经跟名方卓说:“合欢夫人的武功比你们想象得高千百万倍,你要赢她,只有一个可能,她一心求死,但也有一种可能,她的死意越坚,她的剑势就越不可破。”
合欢:“今天你来到这里的结果就是,你和你妹妹都死在我的剑下。”她扶着新月郡主的脸庞,“看看她这双眼睛,见过名星宇怎么死的,见过隋新月怎么死的,现在又要眼睁睁看着亲姐姐惨死在她的面前。可惜,她又会再一次忘记,这些画面不会进入她的脑海中,她不会做出任何反应。”
“不行。”名方卓解下发带,蒙住新月郡主的眼睛,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为这个妹妹做事了。“她不应该再看到任何一个人死了,她已经杀死了她最爱,也是最爱她的人。”
“如果她看不见,谁为你的死流泪?”
“如果我死的话,我的男人会为我收尸的。”
“你的男人?”合欢有些好笑,这偌大的王府里并不存在那个人。“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他在赶过来,赶到我的身边。”这是一场难以打赢的战,李游必须重塑经脉,再让内力贯通,把丢下的武功捡回来。这是他能为名方卓做的事。只不过方卓接到阿雪的信,说新月郡主不日生产,所以才先赶过来。
合欢轻笑,“你比我幸福。”她伸出手,已经握住了无形的剑。
名方卓也握紧手中的剑,回答了一声,“是啊。”
剑动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