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月》林安桥

4、第四章

　　宫内的日子甚是无聊，日子久了人的身子也愈加疲乏，宫内除了那几处景致外，也没什么新鲜地方，新鲜事情，于是人们都成了皇宫里的金丝雀，颜清月也所差无几。
　　一晃日子又过了数日，莫空山这几日忙于政事，都未曾与颜清月见面，于是雾释殿的日子更加漫长，长得无边。
　　午后，颜清月如往常般等莫权从尚书房回到殿内，只是今天的莫权看上去格外开心。
　　“权儿今日又遇到什么开心事了。”颜清月笑着问。自从住进雾释殿后，莫权从一个忧郁的少年慢慢被颜清月影响，今日的他已经是能文能武的大皇子。
　　“母妃等下就知道了。”
　　过不多久，宫女来报：“娘娘，大殿下，世子和将军到了。”
　　颜清月疑惑着：“谁来了？”
　　宫女急忙解释：“是北阳世子和十一将军。”
　　伴着余音，殿门走进两个高大的身影，颜清月即刻起身，望着慢慢清晰的人，她的眼神怔怔地看着。
　　为首的男子一身纯白的长袍，腰带束得整洁，腰间却没有任何玉器点缀，反而洒脱，这男子高束发髻，面庞无暇，剑眉的英气中和了眼与唇的柔美，细看与颜清月有三分相似，只是他脚步带着些欣喜和急切，不比颜清月更沉稳些。
　　白衣男子身后稳步跟着的是一个身着暗蓝长袍的男子，看着年岁不小，眼角有些细纹，但眉目和善，他唇边微勾，眼神始终直视着颜清月，那衣服上的图案细看能分辨出并非常服，更像是特有的身份独穿的衣服。
　　白衣男子向前冲了几步抱住颜清月，口中还唤着：“小十五！”
　　“候时，这是在宫里，不得无礼。”年长男子开口，他才放开手，此时颜清月仍旧不发一言，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二人，而年长男子已经对着颜清月作平揖道：
　　“臣北阳世子颜泽城，问宣妃娘娘安。”
　　白衣男子紧随其后：“百战将军颜候时，问宣妃娘娘安。”
　　颜清月眼中已有泪水，她上前扶起颜泽城：“世子同安。”又望着旁边的颜候时：“将军同安。”莫权也规矩地行了一礼，颜清月引三人一同到偏殿坐下。
　　“皇城规矩森严，外臣禁止入后宫，哥哥们如何能进来，尤其是要从北阳和战场两地赶来，可是北阳有什么变故？”颜清月有些紧张，她想起盒子里父亲寄来的信。
　　颜泽城笑着：“北阳一切都好。”
　　“那是...”颜清月不解。
　　“是陛下让我和大哥入宫见你的。”颜候时开口，二十岁的少年面容尽是喜悦，不算是久别重逢，可却更让他们无比珍惜。
　　“陛下为何让你们入宫？”
　　颜候时喝了口茶水道：“陛下说你想家了，但北阳周边有战火，加上宫规森严，妃嫔不得擅自出宫，便给北阳王庭和我的军营各送了信，让我们务必尽快赶到，这不，我兄弟二人骑了千里马就赶过来了。”
　　颜泽城也点点头：“陛下对妹妹很是上心啊，连父亲都这么说。”
　　“父亲...”提到北阳侯，颜清月的心底总有一丝慌乱，严父的影子深深烙印在颜清月的心底，使她一想到北阳侯，只有信件里的文字。
　　“母妃...”莫权看得出颜清月想到了不开心的事，他打断了这个话题，而颜清月也会心一笑，随即搭着他一边的肩膀道：“权儿，还没给你介绍吧，这两个都是母妃的哥哥。”
　　颜清月对着颜泽城：“这是母妃的大哥，今年三十有六，是北阳的世子。”
　　又看着颜候时：“这是母妃的十一哥哥，也是莫朝的百战将军。”
　　莫权眼睛雪亮：“儿臣在尚书房听说过他们的故事，儿臣的文攻师父常说，北阳世子自幼读了许多诗书，出口成章，是北阳的才子，儿臣的武功师父说，百战将军不仅是北阳侯众多公子中武艺最具天赋的，更是莫朝的名将，百姓口中的百胜将军。今日儿臣终于见到了师父们口中的世子与将军，儿臣觉得十分荣幸。”
　　颜清月听完却没有将侧重点放在这些赞美里，而是皱了皱眉，对着莫权说：“权儿，这是母妃的哥哥，就是你的舅舅，你不用称呼他们的官职品衔。”
　　“可...这样叫不合礼数，儿臣毕竟不是...”
　　颜候时打断了他：“小十五说的对，权儿，你是我妹妹的亲儿子，也就是我的亲外甥，你该叫我十一舅舅，叫我大哥世子舅舅，虽然我们不能日日见面，可也别生分了。”
　　颜泽城也点头：“权儿，你既然喜欢我的文采和候时的武功，有任何功课上的疑惑尽管问我们就是，有些东西是北阳独有，你若想学，日后也可以写信给我们。”
　　莫权看了看他们，心中有一股酸酸涩涩的暖流，那情感不是凭空而生，是颜清月不断地用细心和包容让莫权一日日地找回最初的炽热，更是给了他独一份的亲情。
　　“好，权儿多谢舅舅们。”
　　他们聊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天色昏沉，他们才赶着宫门下钥的最后一刻出了皇城，只是只此一别，更不知何时再相见。
　　临走前，颜清月还打趣着：“十一哥哥这么多年还喜欢穿白色的衣裳吗。”
　　“干净嘛。”颜候时笑着，然后对着她笑：
　　“小十五，再见啦。”
　　少年将军的笑，是那样神采飞扬，无拘无束，颜清月想，她会永远记得的。
　　夜里，颜清月独自坐在床榻上，寝殿只点了两盏烛火，很是昏暗，可她默默拿出了锦盒里的信件，她一直盯着上面的文字，却神思涣散，不愿去看上面的内容。
　　“娘娘，陛下来了。”
　　还没来得及收起信件，眼看着莫空山走近自己，颜清月随手将信扔在床上，自己站起身挡住，刚好与莫空山面对面。
　　莫空山什么都没说，绕过颜清月走到床边，颜清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一瞬间她已经想好了一切谎言，甚至要牺牲自己换北阳平安。最坏的结果在几秒钟就闪过颜清月的脑海，可是空气却十分对抗地寂静无声。
　　但莫空山弯下腰，只是把那张信件折好重新放回锦盒，又帮颜清月将床上一些零散的物品收拾好，整个过程里，他甚至都没有一秒的停顿来查看那些东西或那封信。
　　“陛下万安...”还未蹲下就被莫空山拉起，虽然两个人已经认识许久，可每次的独处颜清月还是会有不自在，今日许是见到了亲人，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所以颜清月微笑着，并没有像平日里一般退后。
　　“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莫空山柔声。
　　颜清月抬头直视帝王，可他每每站在自己面前时，哪里有半点帝王的影子，那分明是翩翩公子，眉目如春，心中澄明。
　　“多谢陛下让我和两个哥哥相聚。”
　　橘黄色的烛光摇曳着在莫空山脸上晃动，照着的刚好是他一侧的脸，山峰般的鼻子遮住了窗外的黑暗，他的睫毛随眼眸眨动而扫着下帘，就像以往那样静静地看着颜清月，他可以一整晚这样看着，如水缓慢流淌在眼前人的心上，只是看着，便万般柔情。
　　良久他才又开了口：“月儿。”
　　“臣妾在这。”
　　他望着颜清月：“往后不管你有什么愿望，朕都会实现。”
　　颜清月心里顿了一下，她第一次听莫空山自称朕，可这话里没有半点威严，更像是一种承诺，一种让她坚信的承诺。
　　于是她回以微笑，什么都不用说。
　　“陛下这几日去尚书房看过权儿了吗，听师父们说，权儿颇有天赋，是莫朝未来的国之栋梁呢，陛下改日可要去看看。”
　　那一刻不像是宣妃和帝王，更像一对夫妻。
　　莫空山笑意更浓：“权儿没有告诉你吗，我可是隔一日便去。”
　　“作为父亲，自然要时刻关心孩子的成长了。”
　　颜清月笑容褪去，父亲...她又想到自己的父亲，北阳侯。
　　莫空山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他又开口：“我今日批了好些折子，太累了，今日便不走了，就住在雾释殿。”
　　“好。”
　　莫空山又说：“我没办法让你出宫回到北阳，但我一定尽我所能，让你在这深宫长日里，不再因为独在异乡而那么难受，相信我，我一定让你更快乐些。”
　　“不。”颜清月却打断他。
　　“陛下已经对臣妾很好了。”她的眼睛亮亮的，心中一瞬间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问起，这时候，无论是儿时的记忆还是入宫后的疑虑，她有好多话想告诉莫空山，只是颜清月还清楚的知道，不是时候。
　　“夜深了，陛下安置了吧。”
　　莫空山借着烛火看她，寂静的夜，柔美的气氛，眼前的时光，像是偷来的。
　　慢慢向前靠近，颜清月没有躲，于是他伸手敞开怀抱，也是敞开真心，莫空山慢慢的环住她，将颜清月轻轻靠近自己。他的脸向颜清月的面容靠近，想一探她的鼻息，视线缓缓下移，又想尝她唇间的微甜。
　　只剩一点距离的时候，莫空山停住了，那一刻他们都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莫空山知道，颜清月已经接受自己了，她不再徘徊和回避。莫空山改了主意，只是将头轻轻埋在颜清月的颈肩，呼吸着她身上檀香的味道，想想刚刚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想想儿时的小姑娘居然已经嫁给了自己，想想他们之间距离的慢慢靠近，莫空山已经很知足了。
　　他只是把颜清月轻轻抱在怀里，颜清月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多时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莫空山又抱得更紧，怕她再次离开自己。
　　“别动。”
　　颜清月不解。
　　“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颜清月把手抽上来，又挣扎不掉，只能搭在莫空山的肩上，
　　“陛下...”颜清月在他耳边唤着。
　　“月儿，别叫我陛下。”莫空山的声音很轻，在偌大的寝殿没有一点回音。
　　“可陛下是天子。”她回答。
　　“天子是天下的陛下。”莫空山慢慢抚摸着颜清月的头发。
　　“可我只是你的夫君。”他笑着。
　　“可是...”颜清月话未说完，却被莫空山打断。
　　“嘘...月儿，叫我空山。”
　　颜清月心下一颤，只觉得呼吸变得局促，是她从没有过的感觉，她觉得脸上很烫，有些不自觉地想躲，却鬼使神差地，居然真的开了口。
　　“嗯，空山。”
　　因为拥吻成拥抱，于是感动变心动。
　　他们依然只是相拥入眠，却享受着感动里的柔情。
　　“空山。”
　　“怎么了。”
　　颜清月没有回答，背对着莫空山，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居然笑了，那唇角的勾起不再是腼腆或羞涩，而是幸福，虽然还只是一点点。
　　莫空山从背后抱住颜清月：“睡吧。”
　　他依旧是那个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帝王，只是为一个人多了一处柔情。
　　即便再低调，北阳二公子入宫看望妹妹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翊坤宫，杨归音自然是气愤不已。她上一次见到自己的父兄已经是上一年除夕家宴上，三人也仅仅在偌大的金銮殿相互寒暄了几句，连近距离的面都没见到。
　　而他们上一次能在翊坤宫私下相见，已经是十年前，莫炎快出生的三个月，帝王念及杨归音生母早逝，无人入宫陪伴生产，才召了杨归音的父兄入宫陪伴。在当时，那已经是独一份的恩宠，现在看来，比起莫空山给颜清月的恩赐，全然不算什么了。
　　杨归音身为杨老将军唯一的女儿，自小心气高傲，入宫后也因为父兄的军功恩赏宠冠后宫，她刚入宫的那几年，宫里本就不多的几个妃嫔陆续离奇身亡，事有蹊跷，可那些妃嫔的家人却不声张追究，说到底那些人要么在杨家父子手下当差，要么不敢得罪杨家，哪怕是自己的女儿或妹妹死了也只能说她们自己命不好。
　　更让杨归音气焰嚣张的，是莫空山的‘宠爱’。
　　宫中几个妃嫔都死了，莫空山索性不再纳妃，六宫成了杨归音的天下，她又有二皇子莫炎傍身，杨家都指望将来莫炎能当上太子，到时候杨家这个强大的外戚，即便干政，又有几人敢去讨伐质问呢。
　　一切美梦的破碎，都从颜清月入宫开始。
　　又或者说，在那之前的很多年开始，杨归音就早已知道颜清月的存在，不过她那时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子而已。
　　莫空山从来不随便让人进自己的书房，杨归音好奇心切，趁着莫空山早朝的时候进去过一次，不过是最平常的书房布置，无非是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和辉煌在里面，只是在书桌的侧边，杨归音看到了那副挂在架子上的画像。
　　只是一次，杨归音就记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