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秋分(九) ...
-
一个初学者,一个灵质破碎,一个天资低下,三个人在修行一事上加起来都未见得有一个正常修行者的一半之多。
谢谅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有些后悔,说不定帮周焜最好的方法是不和他一起,这样换成旁人可能还会有一线生机。
“没事,”周焜反而是几人中看上去最不在乎的那个,“考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掌事说到时辰了尘明境就会开,咱们等着吧。哎,师叔你看,前面好像有路,咱们一道走走当是踏春了。”
哪个好人家踏春去雪山。
徐蔚也附和地笑,袖子甩的飞扬起来:“那便走吧!”
偏偏他们不是好人家。
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绕着山伸向远方,没被雪盖住的地方露出黄土,一直走到半山腰谢谅才惊讶的发现这雪山并不是一座荒山,近山顶的地方是有屋子的,只是被雪遮盖屋身颜色又浅,一时没叫人分辨出来。
山里的风寒冽非常,没多大会儿他们的鼻子耳朵都冻的通红,可让谢谅奇怪的是这样的寒风吹到身上却没有彻骨之感,他只是觉着冷,却并不曾因寒风有其他半分不适。
想来这就是小乾坤的玄妙之处。
路边雪松之下有方寸被树枝遮盖没落上雪的干净地方,靠近树根的地方堆着落叶松针,谢谅着手一摸,像是并未湿透。
上路的时候还是好天,转眼又飘起雪花来,风更加的冷了。
“到那小屋子里生些火取暖吧。”谢谅搓了搓自己的手,实在是冷的不行,再走下去估摸着也坚持不了多久。
“好……好……”周焜的上下牙打架,为了大考他还特意穿了轻便的衣裳,哪里想这是自讨苦吃。
徐蔚一看就是受过冻的,这样的天气里竟然反常的一声不发保存体力,谢谅一说生火的事情就低头捡起树枝来。
一路走一路捡,雪中的小木屋折射着照到身上都是寒气的日光,成了支撑他们走下去的信念。
谢谅的手指头原本就瘦削,这么一冻更像是入秋之后上了霜的小水萝卜。
剩下两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周焜呼吸的时候上下牙打哆嗦,徐蔚冻成了哑巴,几乎要有人熬不住的时候,终于到了雪中小屋。
屋前竟然还种着棵梅花树,墨色的枝干上绽着红色小花,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开。
把柴火放下之后,周焜掏出考制符术的时候剩下来的几张符纸预备写个火符,却见徐蔚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来个雕着花的小木管,正是他从山下带上来的火折子。
“写火符多麻烦,用我这个。”徐蔚用口一吹,火折子上燃起一簇红光,就着略微干燥的松针一点,不多会儿就有了火光。
趁着点火的功夫,周琨把门窗都紧紧地关上。
有了光亮和温暖,谢谅这才打量起这间小木屋。
房中陈设俱全,一张可容一人安睡的小床贴着墙边放,墙上还挂着闲置的斗笠和蓑衣,看大小身量,住在这里的兴许是个男人。
还是个爱干净的男人,桌椅板凳都擦的纤尘不染,谢谅他们聚在一起烤火的地方,竟然是人家的床边。
几人心里都清楚,小乾坤是不会有什么人住的,可谢谅还是用火棍把柴堆往外推了推。
三人都冻僵了,足足有一刻钟都没有人再说话,只顾着用火靠暖身子,谢谅也顾不上介意徐蔚靠自己太近,只是闭目养身,感受着来之不易的温暖。
但这温暖显然珍贵,不过烧了两刻钟,就隐隐有要灭的势头。
柴不够了。
周焜站起身去够墙上的斗笠蓑衣,主动担起出门捡柴的重任。
吱呀一声推开门,屋外的寒气夹杂着雪花随风吹进来,又下雪了,周焜睁开被雪激的下意识紧闭的双眼,外面的世界已然不同。
天也黑了。
大考开始以后进小乾坤的时候还是清晨,就算路上走的慢也不过是一个时辰,怎得只是取了一会儿暖天就黑了?
唯一能解释的,便是小乾坤里的时间和外面的不一样。
天一黑,出门劳作的人就该回来了,山路上响起脚步声。
周焜“啪”的一声关上门,顾不上去捡柴火,只想在此安安全全地呆着。
谢谅也看见了外面的黑暗。
这个屋子,会是白日寒的题面吗,住在这里的人,就是小乾坤给他们的考验吗?
来不及让他们多想,敲门声竟然响起。
开,还是不开。
若真是孤身一人住在这里的人回家应当不会敲门,谢谅做出判断,示意周焜抵在门后别动。
“有人吗,开门呀,好冷……”
有说话声从门外传进来,竟是个女子。
周焜小心地顺着门缝往外看,借着火光看清楚了门外人的样子。
一个和他们一样冻的哆嗦的女子孤零零站着,身上穿的还是外门女弟子的服饰,腰间环一圈群青色的系带,白衣在风雪中轻扬。
“你是谁?”周焜大着胆子问。
那女子冷的要哭了,寒风里终于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就像抓住了稻草一般急切地回答:“我是和你们一样来考试的,快让我进去,这是什么地方,我好冷……”
周焜不知道要不要开门,就听徐蔚提高声音问:“你们掌事的叫什么名字?”
女修想也不想地哆哆嗦嗦回答:“他那么凶,我哪儿敢问他的名字!”
外门掌事长了一张铁面,谁也不亲近,很少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掌事就是他永恒的代称。
没有答案,反而是最好的答案。
周焜看了一眼谢谅,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这才开了条门缝放她进来。
女修一钻进屋里就直奔火苗而去,把手架在火上烤起来。
谢谅原本以最慢的速度加柴控制火苗,试图减少柴火的损耗,看她实在冷,又多加了根干柴,火又旺了起来。
“你怎么能到这里?”周焜主动开始问,徐蔚刚来,谢谅更是人一多就不说话,现在也就只能他来做这个交流的人的了。
女修士用手掌托着自己的脸颊暖和,看着极乖巧,问什么答什么:“我原本是和他们一起的,但是那两个臭男人嫌弃我是女孩子拖后腿,刚进小乾坤就把我推出去了,我在尘明境里转呀转找不到路,这么走着就到这里了。”
“谁嫌弃你?”周焜接着问。
女子歪着头,说:“好像是姓何,狂的不可一世,哼,等我出去了一定要啐他一口报仇!”
何方行。
虽然不愿意,但周焜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个名字,好在他理智尚存,放下戒心之前还是问了女孩子的名字。
“我叫惜容,是女修班上的,你待会儿可以去打听,我肯定没骗你!”
外门女修士并不住在风正居,尘明山上外门女修不算很多,她们单独修行和生活,住的地方叫奉兰院,和风正居隔着一段距离,除了上大课和山上清查的时候,周焜也并不常见这些女修。
但听她嫌弃掌事的样子和师兄弟们私底下说的都差不多,何师兄也是傲气惯了,周焜觉得她的这套说辞没什么纰漏。
“你上山的时候见到什么人没有?”有了外人,徐蔚果然正经了起来,一条腿支着和人说话,不细看是有几分修行的端方样子了,但皮囊里的魂儿仍是松松散散的。
惜容抬头,边说边用目光在三人身上打量了一番。“没有人,我看见你们的脚印了,反复数了数只有三串,这才敢跟过来的。你们是……”
“哦,我叫周焜,也是外门弟子住在风正居,这是华池峰来的徐蔚兄弟,还有内门的谢谅师叔,惜容姑娘你坐下烤烤火。”周焜极有涵养的把自己坐的地方让给惜容,刚想添柴,手一伸抓了个空。
没柴火了。
他刚才开门就是想去捡柴火,惜容闯了进来,四个人柴火更加不够用了。
没有火他们不光会冻死,还会因为黑暗无法判断和迎接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故。周焜握了握拳头,凭空生出来一些万夫莫开的担当气势,毕竟这屋里就数他修为说得过去了。
周焜摸索着捡起自己身后的佩剑,因为下山的事,掌事已经同意给他的剑开了锋,只是依然没派上过用场。
“上山的路上好像有个树林,我出门去捡些柴火。”他说着就要起身,结果被外力拉扯一个屁股墩儿又坐了回去——徐蔚扯着他的袖子,一副看傻子的模样。
徐蔚笑言:“我虽不知你们这个小乾坤是什么来头,但外面黑灯瞎火的,你出去不是送死吗?”
周焜也知道是送死,只是小乾坤不会要人命,最多他就是被淘汰了赶下山去而已。
景云师兄伤成那样,不也活下来了吗?
他有心和徐蔚辩上一辩,自己也像何师兄一样大义凛然一回,但徐蔚就手捞起他刚刚开锋的剑,猛的一剑朝谢谅身后劈去。
那里是一张床,一张小乾坤里的可能有人睡还可能是考题的床。
更要紧的,那是一张木床。
周焜眼睁睁地看他三两下把床板劈成柴火,还随手扔了一根在自己脚边,想也不想地赶紧扔进将要熄灭的火堆里。
深陷千斤淖的那回,周焜去的晚了因而并不知道徐蔚的事迹,谢谅却一一直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人自诩是个凡人,却读了很多书。自诩是个病秧子,转头又进了华池峰。
烤肉、劈床,换做个稍微正常点的人都做不出这些事情。
偏偏徐蔚做了。
做的蹊跷,来的也蹊跷。
火焰又重新带来了光亮和温暖,谢谅缩在床边,徐蔚挥剑的手就在他身后舞动,却没有一次失误碰撞到他。
有了徐蔚做表彰,周焜竟然把身上披着的蓑衣一不做二不休地也拆了做柴火,看得惜容愣住了。
“你们……好出人意料……”
谢谅听见自己身后那人低低地笑了一声,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可笑的,却也没回头问,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惜容身上。
徐蔚却不再笑,抢着开了口:“你还记得上一个小乾坤长什么样吗,那个姓何的大块头怎么过的关?”
“是个很大的宅子,有女鬼飞来飞去,”惜容一说到这里就更加愤愤,拿着根棍子在火堆里戳来戳去,“我只不过是不经意叫女鬼吓住了,就叫了那么一小声,姓何的就伙同另一个把我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