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沉沉》丁墨

1、情意沉沉

　　指间洁白的信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纸上一行行飞扬的文字，似乎也流溢着沁人心脾的力量。
　　“茹菲，夏天到了，恒河的水非常清澈，等我回中国的时候，给你带一瓶恒河沙；
　　茹菲，妈妈看了你的照片，她非常喜欢你；
　　茹菲，还有6个月，我很想你。
　　……”
　　我小心的将信叠好，暖烘烘的喜悦，似乎满得要从胸中溢出来。希尔木——我的男朋友，回国已经半年了，虽然两天一封Email，我却固执的要求他每周给我写一封信。也许，沉甸甸的信纸，会给我更强的存在感——虽然我心中坚定的相信，三年的相知，怎会敌不过一年的分离？
　　第一次遇见希尔木，他靠在深绿色的槐树旁，修长的身材就如槐树般挺拔，朱古力色的皮肤有着独特的光泽。那宝石般深邃而湛蓝的双眼，明亮得胜过树叶上的阳光。
　　那时，他低沉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我却听到了冰雪融化的声音。我抬头，被他眼中的璀璨光芒刺伤了双眼。他走到我身边，就那样笑着，贝壳般雪白的牙齿再次灼伤了我的眼。
　　他低声说：“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这么小的庭院里来回走了半个小时，还找不到出去的路。”他的中国话说得很标准，也很好听。
　　我头一扬，理直气壮的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眼睁睁看着别人迷路了半个小时，却不帮忙！”真丢脸，在学校里还迷路，居然还让一个留学生帮忙带路！
　　“那你怎么不问我路？”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我怎么忍心让自己的蹩脚英语去荼毒一个外国帅哥？我又不知道你的中国话说得这么好！我瞪着他，却没有说出口。
　　“走吧，我给你带路。”他把高大的身子俯下，慢慢说道，“我叫希尔木，你呢？”
　　希尔木，也许从那时起，这个名字就深深刻入我的心里……
　　我打开电脑，给希尔木回Email。其实我每天，都在想象他收到Email时的表情，是否跟我一样，手舞足蹈，兴奋得半天都平静不下来呢？
　　不会的，我盯着屏幕傻笑，他那样内敛的一个人，一定是看着我的信，轻轻地微笑，那双如宝石般深邃的眸子一定闪烁着温柔如水的光芒。

　　转眼，已经九月间。初秋的北京，夏炎未退。
　　回到家里，薄薄的T恤上已是浸透的汗水。人未坐定，电话已经响起。
　　“茹菲，是我，江寒。”
　　“有什么事吗？”我笑着说道，我与希尔木相守的三年，却也是江寒一直默默看着我的三年，直到现在。
　　“没什么……就问问你还好吗？”电话那头的江寒依然是不变的轻柔。
　　“唔，我很好啊……刚刚去了社里，我新写的一篇稿子，总编很赏识，下个月……也许会让我做一个专栏。”我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回答着。
　　“茹菲……不要整天吃面包吃泡面。”江寒似乎听出了我的动作，闷闷的道。
　　“唔……好。”我含糊的道，不过除了面包和泡面，我还能吃什么？
　　想念希尔木回国前给我做的炒饭阿！香软可口，回味无穷。
　　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江寒突然又问道：“希尔木，还好吗？”
　　我顿了顿，笑道：“他当然好了，还有4个月就会回来了。”
　　“是吗，那就好，我放心了。”
　　还有4个月……
　　放下电话，思绪又无可抑制的飞回了几年前的校园。
　　“希尔木，你将来回国，还是留在中国？”我若无其事的问他，心却被揪得死紧。
　　“我？”希尔木的眼中有璀璨的光芒，“当然跟你一起留在北京了。”
　　我激动的抱住他，因他为了我而背井离乡而感动。
　　他却在下一秒说：“因为在中国比在我的国家挣的钱要多啊！”
　　坏希尔木，总是捉弄我！
　　他是爱我的，是爱我的吧！他说回国一年就会回中国定居，跟我结婚、生子。他的工作都找好了，在大使馆，每个月1000美元的收入，足够养活我们两个。
　　想到这里，我打开电脑，再发了一封Email给希尔木：
　　“希尔木，北京的秋天就快到了。恒河的水，变颜色了吗？毕业一年了，我已经在那家杂志社站稳了脚跟，下个月，我可能就会有自己负责的专栏了呢！
　　希尔木，上个月我回学校参加校庆了，说来好笑，居然又在晴园里迷了路，大清早的，没有人给我指路。
　　你已经两个月没给我回Email了，打你手机也不通。
　　你会回来吧？我们约好的，今年的圣诞节，我们在北京一起过。你还记得吗？”
　　鼠标点击“发送”键，却渐渐看不清屏幕上的字。初秋的天气，我却浑身寒冷。
　　今日是发工资的日子，虽然不算丰厚的一笔钱，可我决定去楼下的小餐馆吃一顿好的慰劳自己。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生活得像个幽魂，除了写作，还是写作。
　　还记得大二时候拿到第一笔稿费，那时跟希尔木还只是朋友关系，却想也没想就去找他庆祝。抱着半箱啤酒冲进希尔木的宿舍，他的室友看我的眼神有局促的笑意。
　　“茹菲，你居然喝酒？”他接过我手中的啤酒，眼中有不可置信的惊异。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打开两罐啤酒，放在他面前。
　　“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不可以喝酒！”他一本正经的说道，真奇怪，那时他还不是我男朋友呢，为什么就开始管我了？
　　端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舌尖传来阵阵的苦涩，一直涩到心里。

　　北京的十一月，俨然已经是冬天了。躲在有暖气的屋子里，我甚至一周都不出门一次。除了把稿子定期传给主编，我整天窝在我的小房子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也许我真的是一个孤独的人，除了几年前希尔木的出现，打乱了我平静的生活；但希尔木回国了，我也毕业了，就又开始了我一个人的生活。
　　今天是我的生日，十一月的北京，苍凉而美丽。希尔木说过，每一年，都会记得我的生日。已经跟他失去联络4个月了，我不知道应该继续等下去，还是直接飞去他的国家见他——到这个月，我的机票钱刚刚存够。
　　新邮件！！电脑上闪现的提示让我心一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邮件地址，我的手一抖，慌忙点开了邮件。
　　几行简短的中文，却异常地刺眼。附件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希尔木依然笑得无比灿烂，湛蓝的眼睛、雪白的牙齿、棕色的头发，如昔日般灼伤了我的眼。
　　慢慢的关闭邮箱，关掉电脑，再看着屏幕一点一点黑下去。
　　他挺拔的身姿旁，一个美丽的异族女子幸福的依偎着。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一个如他般俊美的孩子——那是他们的孩子，希尔木说，他在国内的情人刚刚为他生了孩子，他们刚刚渡完蜜月，他不能回中国陪我了。
　　我慢慢的站起，走到我的小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叠厚厚的信，开始一页一页的翻看。特有的异国香味，洁白的信纸，飞扬的文字……我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直到把每个字都刻到心里去。

　　十二月，雪舞满天。我穿着厚厚的大衣，两周来第一次出门——江寒要出国了。
　　走到阔别一年的学校，记忆翻江倒海的涌了上来。我深吸一口气，看到校门边站着的那个清瘦的身影。
　　两人漫步目的的在校园里走着。他清秀的脸上有深深的忧伤：“茹菲，我会想你的。”
　　“当然了！”我快乐的笑着，“你是我的好兄弟啊！当然要想我！”
　　他没有出声，深深地看着我。时间忽然凝固了，曾几何时，那个异国的男子也用这样不舍的眼神看着我，像要把我的样子刻到心里去。
　　我吸吸鼻子，依然语气欢快的说道：“你会去多长时间？什么时候回来？”
　　“五年。”江寒不容我拒绝的将大衣披在我肩上，“穿着，你向来怕冷。”
　　“江寒，我……”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爱你。
　　“你和希尔木还好吗？”江寒看着远方，目光清远，有一种深沉的痛。
　　“呵呵，你还不知道吗？”我看着天空，“他上个月结婚了，刚刚渡完蜜月，连孩子都生下了。”
　　江寒惊骇的看向我：“不可能……”
　　“安拉，江寒，我没有事的。”我对他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果然我这样平凡的人还是被甩了啊！”
　　江寒一把搂过我，将我死死的抱在怀里，紧得我透不过气。就让他抱吧，今日一别，就会是五年啊！
　　良久，我听到他颤声道：“茹菲，你一直都是深居简出，不看新闻不读报纸……你不知道吗？巴基斯坦几个月前爆发了大规模地震，整个□□堡被毁了一大半。”
　　地……震？我心头一颤，抬头看向江寒。他那明亮的眸子中有温柔的怜惜：“茹菲，希尔木的家就在□□堡吧？没有人会在地震的时候渡蜜月的，而且……希尔木，永远都不可能背叛你。”
　　希尔木说谎？！我被心底迅速升起的希望压得透不过气来。我要去□□堡，我要去找他！想到这里，我几乎无法抑制马上想见他的冲动！就算是我自作多情，我也不要放弃这最后的希望。
　　我拔腿就跑，心中快速盘算着，回家，拿钱，签证，买机票，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把江寒，一身冰冷的江寒留在了原地，甚至忘了要把身上的大衣还给他。

　　当我踏上巴基斯坦的土地，才发现这个国家因地震而遭受的创伤，远比我想象中要严重。走在碎石路上，周遭的人都对我投来友善的笑容。虽然是十二月的天气，这个国家却温暖如春。我按照希尔木出国前留给我的地址，拖着行李一步一步的前进。
　　残破的墙砖，满地的零碎，一片废墟。
　　这是希尔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即使几个月过去了，这些房子却没重建起来。希尔木，在哪里？
　　“希尔木？他在那边！”满脸笑容的老奶奶用断断续续的英语对我说，她指向远方的工地，眼中有满满的笑意，“他是一个好孩子。”
　　看着工地上那些干着重体力活的男人们，我心中忽然涌起无边的惊慌。我就这么来了，希尔木告诉我他结婚了，我却就这么来了，如果他真的结婚了……我慢慢捂住胸口，希尔木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我只要呼喊一声，他就回抬起头来看到我。
　　黑发黑眼的我吸引了几个男人的注意，他们停止干活，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找谁?”一个男子用英语大声问道。工地上所有的人都对我侧目。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几丝不确定：“沙……鸥？”
　　我深吸一口气，确定脸上已经满是笑容，转过身去，刚要喊出那个默念过千遍的名字，却已经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中。
　　“茹菲……”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抱着我，“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我心头却是一苦，慢慢的推开他。
　　他的身后，那个美丽的女子静静的站立着，她与他一样，即使无声，也有着夺目的绚烂。我知道她看着我，我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因为我在哭，一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只有泪水可以倾诉。
　　可是希尔木再一次把我紧抱在怀里，紧紧地。这个熟悉的怀抱，有不一样的感觉了。他瘦了，比一年前瘦了一大圈。
　　“你结婚了吗？”我缓缓问道，“我只问一句，你真的结婚了吗？”
　　明显感到他身子一震，我双手缓缓抱上他的背部：“我们……还能在一起吗？”虽然他信上说的妻子——那个女人就在我面前，可他现在的表现，给了我莫名的信心。
　　他忽然放开我，拉起身后女子的手。我心一颤。
　　他凝视着我的眼，他宝石般的眼中有绚丽的色彩：“她是我姐姐，茹菲！”他身边的女子露出会心的笑容，我却猛地扑到他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说你结婚了？”
　　“地震了，父亲母亲都受了重伤。我没办法回中国了，必须承担起养家的担子！”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笨蛋，那我可以来巴基斯坦阿，怎么可以说分手就分手？”
　　“你不是说过……你绝对不要离开中国吗？”他慢慢的说，“中国的那份工作我也不能去了。在这里，我一个月也许连100美元也挣不到，如果你过来，生活会很苦很苦……”
　　“我不在乎！只要跟你在一起！而且我来巴基斯坦也可以每年回国阿！”我把头埋在他怀里，激动得几乎要窒息。
　　“茹菲！”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次，我决不放开你了！”

　　辞掉了杂志社的工作，陪希尔木在巴基斯坦呆了几个月。我开始发奋学习英语，并且在中国驻巴基斯坦大使馆找到了一份文书的工作。希尔木也在当地的一家公司找了份工作，虽然薪水微薄，却幸福的生活着。每年，希尔木都会陪我回中国一次。我们约定好，等挣够了钱，我们再一起回中国，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