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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姬圆被苏诗曼安排在青山楼顶层的一间绣坊里,屋内寝具一应俱全,妆台上全是她叫不出名字的胭脂水粉,下层隔间里则装着钗环金钏、手镯璎珞。因着夏日,床前帷幔也换成透气的月影纱,窗边摆着一只梅瓶,其中插着几枝铃兰,还沾着新鲜的露水。

      她摸清楚了状况,青山楼表面上是一家勾栏,其实是费良辰私下安置在京城的情报网。谁能想到殿帅手握五万禁军不用,而是另辟蹊径以温柔乡作刺探情报的利器?

      果然他的心又黑又坏。

      天气炎热,门口搁了冰盆纳凉,但姬圆坐在床头,睡意全无。

      她琢磨了一整晚费良辰把自己引来这里的用意,直到快天明时才假寐了半个时辰。辰时三刻,耿云智来喊她起床,姬圆看着门槛上站着的人,瞳孔不断震颤。

      耿云智穿一件杏黄的窄袖襦裙,外罩绀色云巾,梳着单螺,耳垂上的琥珀色耳坠子轻颤,竟是一位模样清秀却打扮庄重的姑娘。

      “……”

      怪道她的个头比那些班直矮,说话又刻意吊着嗓子,原来她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女人。

      耿云智也不顾姬圆变幻莫测的眼神,见她早已收拾妥当,便抬了抬下巴:“跟我下楼去。”

      这会儿倒是寻常女子的嗓音了,不过并不尖细,而是像一只柑橘,清爽又带点厚实。

      姬圆一语不发地跟着她来到后院,原来青山楼分为内外两部分,中间以一条狭窄的抄手游廊相接,后院则别有洞天,青石假山与亭台花木错落其间,墙角一颗巨大的樟树辟出大块林荫,曲水蜿蜒流淌,众女正立于水榭之上。

      姬圆刚踏进去一步,耳边忽然生风,她眼疾手快地掐住飞镖,又闪身朝侧旁一躲,抱柱上亦钉入三枚银针。

      “看招!”

      一女拨弄琴弦,震出大片气浪,另一人持鞭飞身欺近,姬圆面无表情地徒手握住皮鞭,再朝自己一拉,女子惊呼出声,被姬圆拽至身前,眼看便要替她抗住气浪的攻势。

      “姑娘饶命!”

      她话还未说完,只见姬圆眸中寒光乍现,她提着女子凌空一跃,身后还有二人持剑插向她两腋。

      四面包抄?

      姬圆看着身板瘦弱,但她每一次跃起的爆发力都极强,如同一只充满戒备的小狼,柔弱的外表下是锋利的獠牙。

      她们配合默契、轮番上阵,就是想将刀剑化作钳制住她的枷锁。但姬圆永远只会一往无前,就算面前给她辟出一块断崖,她也要越过去。

      刀锋划过她的脸颊,姬圆顺势后退,两脚分别踩在剑头,借力一个后空翻,跃到持琴女子面前,旋即一脚落在金丝楠木的琴身上,压住她肩膀凌空破阵,转瞬来到苏诗曼面前。

      她踩断了三根琴弦。

      苏诗曼侧头看了眼漏更:“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破了云智的纪录,姑娘身手非凡。”

      耿云智一直冷眼旁观,闻言不屑一嗤。

      姬圆说:“殿帅要我来,就是为了学功夫?”

      苏诗曼看着她,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凭她们也能教我”?

      苏诗曼抿唇一笑:“若论硬碰硬,楼中姐妹们自然不是姑娘的对手。只是姑娘想必也看出来了,青山楼不是单纯的温柔乡,我们除了武功,还须会杀人于无形,这才是合格的刺客最重要的能力。”

      姬圆听了,顺手指着她身边两名女子:“方才她是将飞镖藏在发间充作簪子,那三根银针是从这位姑娘的洞箫中射出来的,而皮鞭则是缠在腰间假做玉带的点缀,还有那把琴……”

      苏诗曼且惊且喜地看着她。

      “那把琴其实也有暗格,气浪只是第一步攻击,琴匣里应该藏有其它暗器,若不是我已来到姑娘身边,只怕它们也该出动了。”

      众女闻言,脸上便有点讪讪。本来还有信心一齐立个下马威,如今想来,方才交手时姬圆明显放了水,她始终没有主动攻击她们。

      姬圆道:“殿帅若是想要我为他做事,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姑娘不如直接吩咐。”

      苏诗曼却摇了摇头:“还不够。”

      姬圆疑惑地抬眼。

      她最讨厌有人说她不够强。

      她文承姚允山,武承姬鹤,除了一双眼睛异于常人,还有什么技不如人的地方?

      谁知苏诗曼开口便戳到她痛处:“姑娘这双眼睛,看画可还方便?”

      姬圆不说话,苏诗曼柔声道:“丹青一道,除了运笔、意境、技法,色彩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就算是水墨画,也讲究墨色的深浅与起承转合,姑娘可有十足的把握?”

      姬圆思量片刻,诚恳地摇头。她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不行就是不行。

      “那便说明你还需要一点帮助,”苏诗曼脸上挂着柔和的笑,牵了衣袖给她看,“我身上这身芝地纱,是绞纱与平纹组织的几何纱,昨日穿的那身亮地纱呢,又是直径纱。还有,你看到领缘上的银底紫藤纹了么?这是三版套印花丝织,还有许多这样的图案是多版分色印花套印,姑娘可有兴趣了解这些衣裳?”

      姬圆睁大了眼睛,她想过无数种应对自己缺陷的法子,从没想到还可以这般另辟蹊径。

      苏诗曼解释说:“我这里不是画院,准备的画再多也不够你练习。我昨夜思量着,青山楼里别的不多,衣裳布料数不胜数。姑娘若是会分清衣裳的纹理质地、图案的印花分色,那辨画也应当不在话下。”

      这些在稍稍懂行的人眼中并非难事,但姬圆不同,她眼前的银底紫藤纹只是稍浅的底色上织出一团黑色的藤曼。

      旁边抱琴的女子不由好奇道:“可是姑娘本就不能分辨颜色,该怎么学会分清这些东西呢?”

      苏诗曼郑重道:“背。”

      “没有捷径,但在光下每一种颜色的深浅都应有细微的差别,姑娘应该能感受得到。记住这些差别,把它们刻进脑子里。”

      姬圆微微摒住呼吸。

      “这是个苦功夫,姑娘可愿意学?”

      当然愿意。

      姬圆顿了顿,垂眸深深拜下去:“请苏姑娘多多指教。”

      苏诗曼扶起她:“不必同我这般客气,我还未来得及向你赔罪,方才姐妹们出手是为了试探你的底子,不是有意针对你,希望姑娘不要介怀。”

      姬圆点头,苏诗曼扬声道:“云智,去厨房看看梨花汤好了没有,端来给姑娘尝尝。”

      耿云智皱着眉去了,众姐妹也纷纷各归各位,姬圆这才说道:“耿姑娘似乎对我有成见,苏姐姐可知为何?”

      苏诗曼眼底笑意盈盈:“大约是你破了她的纪录,心中不忿吧。”

      “她十三岁便来到楼里了,一直是功课做得最好的那一个。但她不想在楼里呆着,向殿帅自荐去了殿前司,此后便在殿前司做事。”

      “我破她十三岁的纪录,没什么了不起。”姬圆说。

      “这便开始较起劲来了?”苏诗曼看她的眼神微微调侃,仿佛看待一个小妹妹,“姑娘,不是我自吹自擂,楼里姐妹们的功夫就算拿到外面和男人们比较,也不落下风。今日就算是一群习武的成年男子站在这里,没有两盏茶的功夫定是吃不消的。”

      姬圆抿唇深思,她今日依旧戴着斗笠,日光只能照在下颌上。她的肤色本就很白,在光辉浮沉中越发像一件顽强又易碎的瓷器。

      “怎么样,这姑娘可合你心意?”苏诗曼一手捏着汤匙点茶,话却不是对着姬圆说的。姬圆抬头,费良辰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一双桃花眼隔着晨间细雾与她对望。

      “不算看走了眼。”费良辰两臂枕着后脑勺,没有情绪地说了一句。

      他身边还站着一名身形相似的陌生男子,不过气质温润,与费良辰的纨绔做派天差地别。

      苏诗曼微怔,声线不自觉放柔了些许:“节使来了。”

      谢良宵作揖:“谢某回京一趟,明日便要启程回杭南,来问姑娘安。”

      花瓣落在曲水上,蜿蜒着向四面八方流动,激起不大的涟漪。姬圆见耿云智端着汤过来,便在水榭外拦下她,二人一道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费良辰收回目光,笑着说:“方才路过谢府,与节使闲谈两句,便顺路过来瞧瞧。”

      ·

      耿云智在榻上绣花,她绣得专注,没留意到有人轻轻叩窗。

      姬圆探身望过去,竟是陈双鲤倚在窗外,还邀功似地晃了晃手中的糖蒸酥酪。

      姬圆用眼神询问“你怎么在这里”。

      于是陈双鲤用另一只手比划:“昨夜收到你的信,担心你的处境,便过来看看。”

      姬圆还是有所准备的,毕竟青山楼人生地不熟,万一遭遇不测,她眼下又联系不到袁枭,能求助的人便只有陈双鲤了。

      姬圆比着口型:“我在这里暂且安好,公子放心。”

      陈双鲤略略一笑,将点心递给她:“如此甚好,那待姑娘得空了,别忘了一起去春香楼吃席。”

      看来还真是对甘露堂念念不忘啊,姬圆不好拂了陈双鲤特意来寻她的心意,便接过油纸袋,微一点头:“多谢公子。”

      她虚着声音说话,这时一阵穿堂风过,姬圆眼里进了沙子,便抬起手揉了揉。陈双鲤盯着那发红又含水的眼角,合着女孩轻柔的语气,喉咙一紧。

      他连忙道了声不用谢,一个闪身便消失了。

      “你在看什么?”耿云智忽然问。

      姬圆想了想,把油纸袋撕开递给她:“一人一个,吃吧。”

      耿云智低头一瞧,居然是她最爱吃的糖蒸酥酪:“你从哪里弄来的?”

      “今天早晨醒得早,便去外面转了一圈,正好铺子里有卖。”姬圆说,“方才谢谢你。”

      “我有什么好谢的?”耿云智愣神,语气依旧不善,“先是假扮浮愁投机取巧,这会儿又送点心收买我,你怎么会这么多钻营的把戏?”

      姬圆心道原来你从那时起就看我不顺眼,而她也懒得解释:“我无意讨好你,只是酥酪买多了不想浪费,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分你一个也算物尽其用。”

      耿云智以前受过苦日子,除了命以外最稀罕的就是银子,于是听了这话也忘了置气,端过一盏酥酪,两人对坐着吃起来。

      无功不受禄,耿云智警惕地看她:“你为什么要谢我?”

      姬圆说:“方才她们轮番攻击,我虽扛住了,但也露出破绽。那时你若也出手,我会招架不住,但你没有。”

      耿云智冷哼:“我那是不愿趁人之危,你以为谁都像你一般见缝插针?”

      姬圆无所谓地耸肩,她有好多问题想问耿云智,比如费良辰的用意,比如这青山楼的来历,甚至是耿云智一个女儿家为何起了男人的名字,但她知道眼下并不是时候,只得说:“你喜欢绣花?”

      耿云智吃了姬圆的酥酪,也不好不搭理她:“不喜欢。我是为了修炼耐性。殿帅说我性子急,叫我找件消磨时光的事情好生磨一磨。”

      姬圆对耿云智的印象还停留在费良辰身边那个恪尽职守的下属,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思索半天后得出结论:“这鸭子绣得挺好看的。”

      耿云智两眼一瞪:“那是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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