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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吴重山被拖来时,是在上京城一个歌舞升平的黑夜。

      满街灯火将天幕烧得亮如白昼,他被解开头上的袋子时,恰好能看见盛放的烟火。

      这里是城郊密林,树影切割着月光洒在他稀疏的发顶,他看着头顶树枝上靠着的人,惊恐地向后爬了几步。

      “费良辰,你怎么敢!”

      树枝上的人不看他,只悠悠望着残缺了一角的月亮,“你说,如果吴家庶子因与行首在城郊林子里猎女玩乐,最后自己反被射死,该当如何?”

      “你不敢这么做!”吴重山牙齿打着哆嗦,脸颊上的肉不住颤抖,“我们吴家是外戚,是三皇子的母族,杀了我,官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谢良辰笑了一声,“原来你也知道,你们吴家是三皇子的人。”

      “你……什么意思?”

      “吴家背靠三皇子,可你这个旁出去十万八千里的庶子估计在族谱上连个影儿都找不到,”谢良辰双臂枕着后脑,眸子半遮,“所以你才会来投靠我,不是么?”

      吴重山一屁股坐在地上,裤子里渐渐漫出湿意,“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手里攥着我私自挪用吴家银库的证据,我才帮你的么?”

      谢良辰歪了歪头,“哦,原来你以为我知道的是这件事。”

      吴重山登时睁大了眼睛,怒声道:“好你个费良辰,你诈我!”

      “嗯,确实是诈你,”谢良辰勾了勾唇角,“我不过是拿住了替你运银钱的伙计,那家伙对你有几分忠心,至死都没有透露出你哪来的那么多银钱做生意。”

      “你没套出东西来,便诈我手里握着把柄,让我卖命?!”

      “是啊,不过事到如今你还是想不明白,”谢良辰终于回头,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你是吴家子,再怎么挪用银子,花的也是自家钱,即便家主要治罪,又能把你惩治到什么份上?”

      吴重山肩膀一塌,失魂落魄地靠在树桩上。

      说到底,是他在吴家没有底气,地位低微,仅仅是挪用钱款也不敢上报,最后因心虚自乱阵脚。

      他自嘲道:“我被你玩弄,不冤。而且我已经报了仇,你付出了代价!”

      谢良辰目光清冷:“嗯,所以轮到我来报仇了。”

      “你不敢!你方才还说我是吴家子,我既便是旁支庶子,也是吴家子!”

      “这番话若是你前几日说,或许还有些用处。”谢良辰嗤笑,“如今你生路已断,助大皇子倒卖大|麻的事情很快就要败露了。你说,是让吴家全族受到牵连,还是舍掉你一个庶子,断尾求生更划算?”

      吴重山浑身一僵,犹如被兜头浇了盆冷水,慌张道:“我、我即刻向官家自首,请求他开恩,也好过被你做掉!”

      谢良辰犹如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以为吴家会给你自首的机会么?”

      他手指放在膝上点了点,“今夜你府上已被抄了,吴家会做那个检举你的人,你与费玄斌一样,都是弃子。”

      吴重山凄厉地尖叫一声,“殿下,二殿下!我错了,我不该凌|辱苏姑娘!我让那些动手的人保住秘密,不对,我杀了他们!这样就没人知道苏姑娘已经失身!你看这样如何?二殿下!求求你,饶我一命!”

      他的双手被困缚着,只能以一个及其扭曲的姿势不住磕头,脸颊上凹陷的肉里沾满了泥灰。

      “成,回答我一个问题。”

      吴重山猛地抬起头:“你说!”

      “和玉的蛊,是天山教的人种的?”

      “没错!”吴重山颤声道,“那个叫凌霜的女人,她刚来京城便找到了我,你要小心,现在满上京都是她的眼线!”

      “嗯,知道了。”谢良辰似笑非笑地说,“你可以上路了。”

      吴重山惊惶道:“我什么都说了!你不是说会饶我一命吗!”

      “骗你的。”

      月光拢在谢良辰身上,从吴重山的角度看去,他坐在月中,红衣覆冷刃,清霜照寒眸,美景中披露着杀意。

      空中又亮起一轮烟火,在耳畔响起愉悦的欢呼。谢良辰望着灿烂的天幕,淡声道:

      “你看这上京城,真美。”

      一声皮肉被洞穿的闷响,吴重山扭曲着身子倒在地上,两只眼睛瞪得死圆,目光追随着转瞬即逝的烟火,渐渐冷了下去。

      渡琼收刀入鞘,“殿帅,天寒,我们回吧。”

      谢良辰跳下树干,“那丫头睡下了么?”

      他摇了摇头,面带忧色,“方才收到消息,姑娘被传到禁中去了。”

      ·

      姬圆的伤也不过养了两日,连肉都没有长全。

      耿云智怒道:“为什么不能告假?就说你惹了风寒不能面圣!”

      “青山楼刚被毁,眼下不去,只会让官家起疑。”姬圆忍着痛爬起来,“能不能……帮我穿下鞋。”

      耿云智低头把鞋子提来,半跪着给姬圆穿好,姬圆脚掌贴到鞋底,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你先生给的药,真的管用么?”

      姬圆红着眼睛道:“我刚被挖眼那会儿,疼得比这还厉害,是先生给我喂了这药,我才好受一些。”

      “哦……”

      耿云智迟疑地抬起头,冷不防撞见姬圆的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还说不疼!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进宫?”

      “没事,我能忍。”姬圆闭了闭眼,尝试着站起来,耿云智忙去搀她,两人在屋子里走了几步,也许是药效上来了,虽然还是很疼,但不至于站不住脚。

      耿云智叮嘱道:“进了宫走路慢些,别光顾着演戏,知道没?”

      姬圆点了点头,忽然说:“云智,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爹娘为什么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耿云智愣了愣,偏过头去:“我其实不应该叫‘云智’,而是‘云志’。”

      “什……么?”

      “志气的志,”她笑了一下,“我还在娘胎里时,爹娘以为我是男子,对我抱了凌云之志。怎料我是个女儿身,爹爹说我取这个字没用,不如改成智慧之智,学得伶俐讨巧些,将来明哲保身。”

      姬圆听罢沉默片刻,“‘智’字也不错,不过寓意不应是伶俐讨巧,女子之智不仅可用于自保,而是同男子一样,可以促成凌云壮志。”

      耿云智看她一眼,“还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解释我的名字。”

      姬圆勉强笑了一下,“但愿没有冒犯到你。”

      耿云智啐她一声,搀住她手臂的力道更紧了些,“你脑子烧糊涂了么?我说过我是你的近卫,哪里会冒犯。”

      姬圆委屈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凶的近卫……”

      “再多嘴你就自己去禁中!”

      “是是是,我错了——”

      耿云智只能将马车停在宫门口,剩下的路,需要姬圆自己走。

      她小心翼翼地下了脚踏,不动声色地跟在内侍身后,进入了重重宫墙。

      她进宫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都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要么是接受权贵者审视的目光,要么是在一片祥和中小心隐藏身份,总之每一次都像是在钢丝上行走,这里放眼望去金砖黛瓦,却没有一处可供她停留小憩之所,更遑论常年住在此地的人。

      不知谢良辰这些年是怎么一点一滴熬下来的。

      从前姬圆觉得他冒进了些,如今再看这座樊笼,她忽然觉得也许谢良辰才是忍功最强的那个人。

      “苏待诏,走快些吧。”

      姬圆顿了顿,“好。”

      她把指甲嵌进肉里,悄悄擦去额上的冷汗,若无其事地迈进殿门。

      “臣女苏芸,叩见官家。”

      姬圆跪下,轻轻呼出一口气,甚至希望跪得久一点,免于双脚着地。

      可惜费无忧今日却很利落,“平身。”

      姬圆谢恩起立,双眉微不可察地一皱。

      她骗了耿云智,其实是很疼的,撕心裂肺的疼。先生的药能令她不至于将这份痛喊叫出来,但也仅仅止于此,她仿佛踩在刀尖上,孤零零地悬在空中,只有足下两片利刃是唯一的支撑点。

      她朝御案上看了一眼,上面摆着她画了一半的山水画。

      姬圆捏了把冷汗,如若费无忧今日是叫她来把画画完,她没有把握能撑着站立都那个时候。

      费无忧抬眼看着她额上新冒的汗,“今日天气很热么?”

      姬圆平声答道:“回官家,臣女自小不耐热,不是天气的缘故。”

      费无忧嗯了一声,“那便把夹袄脱了。”

      “这……于礼不合。”

      费无忧看她一眼,“朕这里今日可不供冰盆,你这副样子,传出去没得人会说朕苛待画师。”

      姬圆抿着唇答了声是,将夹袄解下来递给内侍,只着了襦裙,迎着殿门的冷风站立。

      “下月起,你每日来宫中解画,会有内侍来接应你,什么时候解出来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朕。”

      姬圆借机跪下:“臣领旨。”

      费无忧挑了挑眉:“不必行此大礼,只需诚心办差便可,事成后,朕自有封赏。”

      “谢官家。”

      姬圆缓了口气,再站起来时一阵眩晕,她用尽全力稳住身形,从面上看,像是个久病初愈的人。

      “苏待诏近日身体不好?”

      姬圆假意咳了两声,“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没有出门,目下好多了,累官家问。”

      费无忧不置可否,挪开桌案上的画卷,“既如此,那朕准你几日假,日后不用到御前当值了,下月起安心解画便可。”

      “是。”

      如果仅是解画,传一道谕旨便可。然而费无忧还是深夜召见姬圆,可见就是在怀疑青山楼失火时她是否在场,有无受伤。姬圆松了口气,幸好她今日来了。

      “还有,”费无忧淡声道,“待你解完画后便入宫来,朕给你个女官的职位,往后呆在玄舞身边服侍,朕听说他整日盼着你呢。”

      姬圆背脊一僵,顿了顿才拜道:“臣女谢官家与三殿下恩典。”

      “嗯,无事便跪安吧。”

      姬圆迈着端稳的步子走出大殿,身体已经在忍耐的边缘。内侍照旧在前头引路,姬圆趁人不察,偷偷抹了把眼泪。

      “苏待诏?”

      姬圆抬起头,居然是谢良辰。

      哦,差点忘了他还在被“禁足”,理应出现在宫里。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是要出宫?”

      姬圆脚上使力,弯腰福身,这个动作让谢良辰皱起了眉头。

      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该不该出现在这里了。

      “正好,本帅今日起解禁,咱们顺路。”

      他说着,刻意拖慢了步子走在姬圆身边。内侍没办法,便也跟着慢下来。

      一旁渡琼拉住那内侍低声道:“公公,卑职有内急,不知可否劳烦大人带一下路?”

      内侍犹豫了一下,姬圆道:“公公放心,臣女认得路。”

      于是他点一点头,带着渡琼去了。夹道上便只剩下谢良辰与姬圆二人。

      “疼么?”

      姬圆低下头,“挺疼的。”

      她又说道:“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我还撑得住,你别乱来。”

      谢良辰捏紧了拳,姬圆察觉到他身子比自己还僵硬。

      “殿帅,你答应过我,保护好你自己,就是保护我们。”

      “我知道。”

      谢良辰与姬圆并肩走着,两人之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晚风擦肩而过,他忽然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把夹袄脱下来了?”

      姬圆一愣,原来她只顾着疼,自己怀里还揣着夹袄都没发觉。

      “你这么一说,是挺冷的。”

      她笑了笑,慢慢将衣服披上。

      谢良辰抿着唇没说话。

      洒满银辉的地砖上拉出两道长影,他们在这漫长的夹道上极其缓慢地行了一路。

      姬圆额上的汗已经顾不得擦了,谢良辰侧着头盯了片刻,说:“再忍一下,马上就出去了。”

      姬圆一笑:“出皇城吗?”

      谢良辰一愣,望着对面的人,也笑了。

      厚重的宫门被打开,天上还放着一簇一簇的烟火,姬圆看不见它们的颜色,但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谢良辰开心一些,于是向上指了指。

      “今晚夜色还挺美的,是吧。”

      身后响起门扉合上的声音,几乎在同一瞬间,谢良辰一把将姬圆打横抱起,两人额头相抵。

      他开了口,回应的却不是姬圆的这一句话。

      “丫头,我也挺疼的,疼到我心坎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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