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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疑点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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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为了掩饰自己震惊的表情,拿汤匙搅了搅碗里的馄饨,突然想到奇怪之处。
顾大娘豪爽热情,又一直偏疼她,今日看到长大之后的她,怎么会不多问一句?
她低眸细看,顾家馄饨份量不大,汤碗里浮沉着七、八只馄饨,作小金鱼的形状,与原先售卖的元宝形颇有不同,汤底也与她熟悉的金黄色清鸡汤不一样。
她只尝了一口馄饨,低首沉思,无数往事纷至沓来,没发现宣王已经解决了他那一碗。
“大娘!救命啊!”
朱雀正沉思着,院门口突然爆发出稚嫩的呼救声,连嘈杂的院落都有了瞬间安静,齐齐向院门口望去。
唯有宣王不为所动,笑吟吟地将她面前那一碗馄饨端走,“娘子不爱这些市井小吃,就偏了我罢。”
这比院门口的呼救声更令人毛骨悚然,朱雀硬生生地将脑袋又扭过来,可惜她对面的宣王殿下似乎毫无所觉,已经开始解决她那碗。
这……似乎真的不是她的世界。
眼前人更不是她熟悉的故人。
她脑中混乱的尽是些离奇的比喻,比如狐狸精怕热剥了自家皮毛,或者神仙下凡被蚁子咬了一口。
动手抢吃食这种事,绝无可能出现在她熟悉的宣王殿下身上,他本尊看着别人抢吃的时候都不多。
朱雀想起前世她从内院婢女行列升到外院行走,除夕前夜宣王府大宴家臣,大家酒酣耳热后,为最后一只炙羊腿动手。
她全程积极参与,还出手救了差点被炙羊腿砸着正脸的宣王殿下。
彼时冰冷孤高的宣王殿下,长睫微敛,似笑非笑,仿佛那个雪夜的寒气都凝结在他身上了。
朱雀震惊之余,又忆起旧事,突然自牙缝里倒吸一口凉气,肺腑随之冰彻,“……殿下熟悉金陵?”
宣王并未理会朱雀的质问,慢条斯理地又饮了一口汤,才抬眸笑问:“怎么?娘子觉得我不该熟悉金陵吗?”
朱雀微微一凛,眼前这人心思缜密,说难听点就是疑心病太重,一句话能捉出无数疑点来……可是前世宣王虽然路过金陵多次,毕竟忙于政务,绝无可能熟悉这些市井民间小吃,更别说还学了一口流利的金陵方言。
她正想描补几句,没想到宣王又专注于碗里的馄饨,不理她了。
方才那一声尖叫,顾大娘匆匆擦了手迎出来,外头的人也冲进了院中,原来是个七八岁的女童,在院中扑进了顾大娘的怀中。
女童满面泪痕,说话倒也清楚,“……芸娘疼得要,她男人死活拦着不让大夫进去,说是产房污秽,被外男冲撞,就算这孩子生下来芸娘也得去死……”
院中食客听着似是谁家妇人产育琐事,也都不甚在意,唯有想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朱雀听到耳中,腾地一股邪火从胸臆间冲上来。
“什么混账男人,蠢毒至极。”
她这一句话引人侧目,连顾大娘都忍不住向她看了一眼。
“你……你……娘子可是姓沈?”
顾大娘猛地冲过来,她身形胖大魁梧,小山一般辗压过来,朱雀都忍不住向后仰了一仰,然而她也没躲伶俐,被顾大娘抓住了肩膀。
朱雀见顾大娘两目圆睁,脸色紫涨,急得说不出话来,连忙先安抚,“我叫朱雀,略懂一点医术,大娘别急,慢慢说。”
顾大娘听她不姓沈,失望之情难以遮掩,连忙放手行礼致歉,“我们金陵城有位小神医姓沈,娘子与她容貌极相似,老婆子还以为有了救星……”
朱雀上次听到“小神医”这三个字,还是上辈子十八岁时,不由自主地望了宣王一眼,“大娘带我去瞧瞧,说不定能帮上忙。”
顾大娘似乎也隐约知道宣王身份不同寻常,连忙又向他行礼致歉。
“善哉,不能白吃了你的东西。”宣王抬眸望了朱雀一眼,随手向她丢了一物,仍然低首专注于碗中馄饨。
朱雀接在手中,见是一只小小的青色荷包,微有熟悉的药香隐隐透出,知道这碗馄饨可赚大了。
她破颜微笑,向宣王道了一声谢,又推顾大娘赶紧走,“救人要紧,大娘路上和我说说怎么回事。”
院中也有食客是左近邻居,与顾大娘交好,立即跟着前去瞧热闹,院中立即空了一半。
有好事之徒凑近了想向宣王攀谈,不想还没走近两步,立即有人拦住,眼神凶恶到足够人望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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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芸娘是后巷邻居酒鬼刘二的独女,刘二前年冬天醉后回家,一跤栽到路边沟里死了,抛下妻子白氏与女儿芸娘。
冶丧之后,刘家宗族亲长便要选一名嗣子过继给刘二以承香火。刘二多年酒虫,家徒四壁,靠着白氏给顾大娘帮工,才勉强度日。
给他家过继嗣子无利可图,不知后来刘家怎么变成了给芸娘招赘。
她男人高檐是刘家宗亲所荐,说是年少时念了两年书,家中只有寡母季氏,家贫无力娶妻,所以才愿为刘家赘婿。
其实这高檐比白氏小不了几岁,成亲没多久便将季氏接来奉养。这母子俩反客为主,动辄打骂,白氏与芸娘母女两人苦不堪言。
去岁芸娘才及笄,高檐就强迫她圆了房,随即有了身子,到如今瓜熟蒂落之期,偏又遇上难产。
顾大娘义愤填膺,这一大串话都是金陵本地乡音,她突然惊醒,换了官话问:“娘子恕罪,本地乡音不知可……”
“不妨事,我听得懂……”朱雀被她提醒,心里想及的是另一件事,“与我同来的那位郎君,大娘十分相熟么?”
说话间已经到了刘家门口,里头哭天喊地,顾大娘正想回答,谁知正有一条肥壮丑陋的魁梧汉子,推推搡搡地将一个五十来岁的郎中往外撵。
左右邻居也有来相拦的,奈何那汉子面相凶恶,都不敢近前。
“住手!”
顾大娘大喝一声,在场众人震耳欲聋,那汉子未受震慑,反倒更用力将老郎中往对面墙上推了一把。
巷尾空间狭窄,眼见老郎中要一头撞在墙上,在场众人都齐声惊呼,只见青影一闪,竟然是与顾大娘同来的小娘子及时赶至,抓住了老郎中后颈的衣衫,瞬间将这一场头破血流的横祸化解。
这等身手似乎只听说书先生讲过,第一次现场目睹,众人瞠目结舌,连惊呼声都发不出来。
那魁梧汉子似乎也难以置信,“顾老婆子,这是你烟花巷里寻来的帮手?这美貌小娘子睡一夜多少钱啊?”
“高檐!”顾大娘气炸了肺,她不惧动手,吵架的本事稍逊,听这汉子揭她老底,气急无言,竟然骂不出第二句话来。
朱雀已经伸臂相拦,“救人要紧,不要与他啰嗦。”
魁梧汉子高檐一句话呛住了顾大娘,正自得意狂笑,眼睁睁看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美貌小娘子突然闪到跟前,跟着身子一轻,他就重重摔在自家院中,脊背上刺痛难忍,竟然是压倒了院中角落的一丛蔷薇花。
高檐还未挣扎起身,正想破口大骂,谁知院内众人惊声尖叫,眼前没来由乌云一片,跟着身上突然压了一件重物。
蔷薇花畔,平素用来吃饭的石桌面,少说也有百十斤重,粗糙不平,边缘正巧卡在他的下巴上。
这下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朱雀拍了拍手上的灰,环顾四周,见小院里全都是女眷,个个呆若木鸡。
“带我去瞧瞧芸娘,这家大人可在,谁说了算啊?”
站在门口的一名头发花白的婆子这才反应过来,扑倒在地,大声嚎哭,“女侠!神仙!求求你放了他吧!我家孤儿寡母不容易……”
顾大娘才缓过气来,从门口抄起一把扫帚,气势汹汹地过来找场子,“季老婆子,你儿入赘,你也跟着从荒村挪到金陵,素常折磨这娘俩还少了?你姥姥才不容易!”
院中原有的几名婆娘加入混战,有人帮忙劝说地上撒泼那婆子,有人拿出忠孝节义来与顾大娘骂战,一时人声鼎沸。
朱雀抬脚踩了踩旁边的桌面,被镇压的魁梧汉子突然发出惨烈的叫声,响彻云霄。
院中静寂了一刹,西厢有位妇人揭帘出来,遥遥向朱雀下跪,语声轻细,“求神仙救我苦命的儿!”
“……院中谁再叫嚷,下场就如这厮。”
朱雀冷笑两声,为了增加可信度,还又在石桌面上跺了一脚,这下连那魁梧汉子痛极都不敢叫嚷了。
在场众人开始彻底静默,胆小怕事的人悄悄往院门口溜,还有季老婆子的亲戚党羽也随之溜出,商量着要分头去寻里正、武侯来救命。
谁知窄巷狭路,顶头一个帷帽遮脸的少女眨眼就掠到跟前,在院门口堵上了众人。
众人一生也没见过这等疾掠飞驰的高手,才见识了院里这个女煞神,怎么迎面又有一个?都误以为是罗刹鬼集体逃到凡间来作孽,齐声尖叫。
来人并不理会,身形一折,不知怎地就从人缝中掠进了院中,声音倒是不高,“是这家有妇人待产么?”
朱雀心中怦怦乱跳,满腔热血又没控制住,猛地冲上了脑袋,血脉贲张,头晕目眩。
来人看到她时似乎也吓了一跳,转身就要逃时,被激动莫名的顾大娘一把抱住了,“小神……!快请来救命!”
似乎院中众人都认出了来人是谁,跪在地上的妇人也惊喜复悲泣,仓皇膝行了几步,又向来人磕头求告,“怎么惊动了……芸娘有救了……苍天!菩萨显圣!可怜我家芸娘……”
来人丝毫不为所动,她凝望着朱雀,似乎有什么话卡在咽喉间,随即掀开了自己的帷帽,露出一张皎莹明净的俏脸。
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少女仿佛峻烈阳光下的一只翠羽,明媚鲜艳,灿烂夺目。
原来我十八岁时,竟然这么好看。
朱雀心情复杂地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