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添妆 ...
-
“都退下吧……出去交代,没我的吩咐,此地不许进出。”
宣王随意吩咐了一句,所有人立即鱼贯而出,红釉最后关上了房门。
室外寂静,几声蛙鸣之后也都突然没了声音,室内烛影摇红,空气中弥漫着氤氲的沉香,静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朱雀满腹伤春悲伤的情绪都不够用了,若不是还有一线神智,她只想夺路遁逃。
依着她的前世经验,这位摒退左右准没什么好事。
她还没开口,眼前孱弱单薄的宣王殿下,突然向她黯然一笑,两眸迷离,玉山倾倒,直直向她砸了过来!
又来!
刹那间朱雀不及细想,已经伸臂将人接住,白天船上初见时没想过,此时还下意识地将他与前世比较了一下……果然清减了许多。
她精擅医术,倒也不必喊人进来添乱,立即将宣王安置在她躺过的床榻上急救。
这一来又少不得要解衣用针,她倒是没什么绮思邪念,只是前世形状漂亮的腹肌,如今都不大明显了,整个人单薄孱弱,不免一声叹息。
她前世离开时,他的毒已解,身体也被她调养得当,只要不折腾玩命,常人寿算是有的。
可是……
朱雀心中突然有些捉不住的疑虑,手上行针疗毒,心中疑问一道一道归纳整理。
前世她遇到宣王是三天后。
天亮之后,是她出嫁的大喜之日,家中行完大礼之后,午时登船渡江。
船至江心,庶妹将她推入江中,顶着她的名头,带着她的十里红妆远嫁长安崔家。
她水性好,落水之后侥幸不死,仓皇逃回外祖朱家求助。当夜,朱家满门三百余口被杀,仅她与表妹朱晏苟且偷生。
这等骇人听闻的大案传扬出去,才惊动了巡查江南的宣王殿下,亲自赶来过问此案。
她父母早亡,迭遭大难,孤苦无依之时,听人说宣王殿下明镜高悬,必能给她外祖家伸冤报仇,于是她寻隙找到宣王,跪求他赐个公道。
彼时她年少无知,虽然迭遭巨变,痛不欲生,见到宣王那一刹,还是觉得神为之夺,魂不守舍。
一生痴缠自此开始。
今世怎么会提前在金陵相遇呢?
按照前世的行程,宣王此刻该在百里之外,彼时他为了争夺帝位,强行以内力压制毒性,毒发频繁也是一年后的事了。
眼前这个世界,恐非她的前世。
.
朱雀亲自在榻前守到三更天,宣王才缓缓撩起眼皮,一双洞悉人心的冷眸竟有脆弱无助之意,可惜第一句话就能令朱雀五雷轰顶,“娘子与我相识?”
我不是,我没有。
朱雀扯动唇角,少不得起身敷衍行礼,“不敢,草民只是想起前夫,所以不慎唐突殿下,千祈海涵。”
宣王眸光流动,似笑非笑地望定了她,“娘子话中似有所指……是我曾经亏欠过你?”
朱雀想到眼前一切并非自己的前世,对这人的怜爱依赖之心收了九成,胆气十足,“殿下误会了,草民的前夫没福气,结缡数载就没了……”
她早准备了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谁知宣王不问,只是深深凝视着她,似乎要将她从头到脚审个明白。
她能想象自己在宣王心中的模样。
朱雀,女,二十岁左右,武功一般,医术尚佳,擅针法、能疗毒,自述前夫已逝,并无悲痛之意,恐有隐情。
最后评价大概是……疑点重重,查实可用。
隔世重逢,不管朱雀心里有多熟稔,对他来说都是陌生人。
这可真不好。
宣王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来,“你救崔徵,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朱雀:“草民……去寺中礼佛,偶遇而已。”
宣王随口问:“岩玉寺供的是什么佛?”
朱雀微微心惊,不着痕迹地往后又退了一步,“草民逢寺礼佛,不知还有什么讲究。”
宣王勉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依然襟怀微敞,带有说不出的诱惑之意。
此时近在咫尺,他抬眸凝望朱雀,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烛影摇曳,衬得他仿佛勾人魂魄的狐狸精,“岩玉寺最负盛名的,是闻声救苦慈悲为怀的送子观音。”
朱雀心中震撼,眼前这狐狸精,恐怕就想等她说个“不是”二字,才好设套。
她低眸作羞怯状,“这当然不好与殿下讲。”
宣王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立即追问:“你……前夫既然死了,求子何用?”
朱雀只想遮掩过眼前,立即搪塞了一句,“自然另有心仪之人。”
宣王:“既有心仪之人,为何不成亲?”
朱雀心知一句谎话就要用一百句来圆,仓促之间也不能再编个现夫出来,“贵人问得也太多了。”
宣王冷笑一声,拂衣起身,他身量本来就高,站在床前的脚踏上更是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小娘子身上疑点太多,若不多问几句,我将寝食难安。”
朱雀用脚趾头猜也知道他带了不少侍卫高手在外面,强行突围不是不行,只是全无必要。
她的所有力气都该留在明日……不,今日的大事上。
“殿下想怎样,讲个条件出来吧。”朱雀心中有了决断,立即抬眸相询,倒是没注意宣王又近了一步,与她距离不过半臂,呼吸可闻。
宣王意味深长地轻笑,“我想怎样都可以吗?”
“殿下说笑了,我……”朱雀话说到一半,发现宣王更近了一些,以至于她竟然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宣王将她从头到脚又细看了一遍,漫不经心地说:“你那位良人姓甚名谁,或许可以请来见一见。”
朱雀突然有点没来由的愤怒,“草民愚钝,不解殿下打什么机锋,何妨明示?”
宣王凝视着她,笑意一丝一毫渐渐敛去,“似你这等人物,偶履红尘,必有所愿……所图……讲来听听。”
朱雀心道我死后复生,连十二个时辰都没过,到底是只能活一天还是重新得了一条小命尚且是未定之数,能有什么所愿、所图?
只是被他那一双锐利的眼睛望着,不敷衍几句,总觉得会被他剖腹挖心细细检查明白。
她用来搪塞的理由倒是现成的,“草民来金陵为族妹送嫁,此间事了,便要外出游历,并无所图,殿下不必担心。”
宣王凝望着她良久,才缓缓开口,“担心?我才见娘子不到半天,就毒发了两次,我不该担心吗?”
朱雀这才知道他是把自己与无端毒发挂上了钩,一时无语。
宣王为何频繁毒发?这也是一个致命的疑点。
前世这时节,他还能仗着内力高深强行压制毒性,丝毫看不出破绽。
朱雀满腹狐疑,谨慎回应,“草民学过一些治病救人的小手段,偏巧遇上殿下不适,略效微劳……实在不知该如何自证清白,求殿下放过。”
“放过你……我若又再毒发了怎么办?”宣王无端轻笑一声,从她身边路过,他挨得也太近了些,衣袂甚至还有一刹掩上了她的裙裾。
朱雀没奈何地敛身相让,谁知他竟然握住了她的衣袖,随意一扯,她就身不由己被他带到房间一侧的圆桌旁。
“娘子真不解释吗?”宣王拂衣落座,亲手倒了两杯茶,推给她一杯。
这位金尊玉贵的宣王殿下,前世别说初见,半年之后待她仍然冰冷疏离,现在这般看重,属实是奇怪。
朱雀心中感叹,积累的郁结之气更重,“夜深了,殿下既不明示,又不放过……草民不知如何求饶。”
宣王饮了一口茶,“我说了,娘子得想办法让我安心。”
室内弥漫着熟悉的冰冷气氛。
朱雀忧心如焚。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另外有个十八岁的她自己,天亮之后行大礼出嫁,到中午就要被庶妹推下水,外祖家更要被人屠尽满门。
她不能强行跑路,不能让宣王殿下知道自己有预知之能——否则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眼前这个男人心思缜密,又有钱,又有人手,她耗不起。
时间如此紧迫,又何必与他对峙?该争取、利用他才是。
朱雀不再装女儿家乍逢贵人的恭谨惧怕,换了与海上盗匪谈交易的惫懒之态,懒洋洋地在桌旁落座。
“殿下思虑太过,忧伤肺、思伤脾,若不是底子好,恐怕早就缠绵病榻。”
宣王毫不惊讶她的变化,只是凝望着她。
朱雀浅笑着转了转自己面前的茶杯,“草民倒也愿意听殿下差遣,追随殿下奔个前程……只是眼前金陵城中尚有要事,殿下可否宽限几日?”
宣王冷笑两声,“你这是缓兵之计,不足取信。”
朱雀若有所思,晶莹剔透的纤纤素手缓缓沿着桌面滑过去,抚上了他的手背,“殿下想要看什么诚意?”
宣王仿佛被火燎了一般猛地缩手,声音中微有一点点波澜,“娘子也不必佯装浪荡。”
朱雀心中也微有三分惧意,似他这等身份尊贵的人物,前世初识时拒人千里,一个眼神足够杀人,遇到主动挑逗的异性,是心生警惕嫌恶,还是暗记一笔黑账将来收拾?
朱雀微微有点兴奋,甚至畅想了将前世自己痴恋他时那些挣扎痛苦,逐一都还给他的场面,心中立即有了新主意。
她悠然叹息,“草民去金陵忙完之后,就任殿下差遣,如何呢?”
宣王恢复了镇定,依稀又有几分前世那尊冷淡冰山的模样,“娘子撒谎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
朱雀饶有兴味地凝望着他,特意做出一副痴缠女子模样,“崔家小郎君可以为证,我将往金陵去送嫁……”
宣王回望她的眼神也深邃动人,“既是送嫁,必有添妆,娘子总不能把抢来的阿堵物也算作礼物吧?”
这句话可真是要了朱雀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