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Skyer

1、第 1 章

　　蓝色的天空下有一个少年张着双臂，竭力仰着头，眯着眼睛，半张着嘴，仿佛在向天空低语。
　　整整三分之二的纸都是天空，各种各样的蓝色，深深浅浅一道叠着一道，有几处甚至疯狂地搅在一起——奇迹般的造出了空气急速流动成风的效果。
　　“这幅画——很特别。”浅棕色头发的男子停下来在一幅幅展品前匀速前进的脚步。
　　他身边一位男装的妙龄女子抬头看了看齐阿诺美术馆半球形水晶玻璃的穹顶，“作者明显没有学过油画——甚至没有基本的素描工地，但是我不得不说，身为馆长，是我亲自批准将它放在这个位置展示。”
　　约瑟夫•门格勒没有将目光从那搅动的蓝天上离开，只是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好奇吗？”
　　“不……”门格勒笑了，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噢？”林内特•齐阿诺将双手随意的插入了西裤的口袋，藏在裤管底下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有节奏的清响。
　　“你记不记得？”门格勒离开了那幅画，一直走到主展厅的正中心，再转过身来对着将一只手抚上画中少年的脸的红发女子，“齐阿诺，我说过他会回来的，一定。”
　　有着与发色如出一辙的明艳颜色的睫毛下，绿眼睛有些讥讽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阳光正下方四周不留一点黑影的男子，“我就看不出你有什么好，可以让希这么死心塌地地要……”
　　没等齐阿诺说完，门格勒就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她，“不是有句老话：不要和LES谈论对男人的审美？”
　　齐阿诺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难道就可以和GAY谈论男人的审美吗？”
　　“嘘……”门格勒将手指竖到唇边。
　　齐阿诺突然笑了，并没有朝门格勒目光所向多看一眼，而是直直地盯住了他冷灰色的眼睛。
　　只是一些轻微细小的声音由远及近，转角的中世纪画廊处转出一辆轮椅。
　　轮椅上靠着一个清俊的年轻人，倦倦地垂着眼帘，仿佛没有看到站在大厅里这两个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的男女，只是自顾自一点一点向前转动着轮椅。
　　在程希转动着轮椅从齐阿诺身前滑过时，齐阿诺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希，你来了。”
　　程希也不抬头，轻轻地应了一声，“林内，我总是要来的。”
　　“好，我这就把画取下来还你。”齐阿诺干脆地接口，然后立刻就开始动手取下她借来展览的程希的画。
　　“小希，过来。”门格勒的声音不大，但有着绝对的口气。
　　程希点了点头，“好。”然后催动一边的轮子，将轮椅转了个方向。
　　门格勒下巴的肌肉绷成了一个坚毅而迷人的轮廓，“我要你——过来，只有你！”
　　“好。”程希依旧没有朝他看，只是熟练地放下了手刹，身子前倾，双手托着小腿将脚从踏板移到了地上。
　　上身的白衬衫因为身体的前倾而紧贴上了肩背，勾出一副瘦得令人惊心的身躯。腿上原本宽松的休闲西裤也因为搬动的动作而暴露了不正常的纤细的腿形。
　　然后他双手按住扶手的末端，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撑，将身体一点一点移出轮椅。
　　门格勒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看着艰难移动着的男子的目光渐渐透出了一种兴奋，一种残忍的，肉食动物的血性。
　　轮椅上瘦弱的男子在撑过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之后，毫无助力地向前栽了下去。
　　程希感受到脸颊贴上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肩膀、手臂都很疼，但是腰部以下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双腿一定是折成奇怪的形状拖在身后——残疾暴露无遗。
　　但是他也知道，那个男人冷灰色的眼睛里此时一定会被一种莫名的激情注满。那双即使大哭大笑也不染上任何感情的无机质灰瞳，总是淡淡的扫过，当它们注满那种程希不能理解却深深为之着迷的神情时，约瑟夫•门格勒，就是世界上最危险最致命的男人。
　　一年前，一纸最终诊断书就保证了程希腰部以下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感觉，但是此时，当他在大理石上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努力靠着双手带动整个身躯向前挪动时，无力地拖在身后的双腿仿佛感觉到了灼热。
　　那是门格勒在看它们——用“那种”眼光——程希知道。
　　他的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狂笑，好像画中那些搅出风穴的蔚蓝色的线条。
　　向前爬了三四米程希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撑起半身的手臂一软，整个人就瘫在了地面上。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光洁的大理石倒映出他瘦削的下巴，笔挺的鼻梁，平直舒展的眉型以及眉下纤长的睫毛，黑夜般的黑瞳。程希的容貌对不少男人有着绝对的吸引力。
　　门格勒第一次见到这个亚裔男孩时也为他出众的俊秀小小地惊艳了一下。
　　齐亚诺已经将画拆下，靠墙放好，重新将手插进裤袋，看看瘫在地上不住喘息的程希，又看看门格勒——只是眼神一变，这个男人突然从慵懒的狮子变成了迅悍的豹！
　　程希又试了一次，手上还是使不出力气。
　　门格勒终于动了，他优雅地垮了两步就突然已经到了程希眼前。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表面几乎要挨上程希的脸。
　　“怎么？这次是真的瘫了吗？”门格勒用一种饶有趣味的口气问。
　　程希努力抬起头，回头看了看交叠在一起的双腿，笑了一下。
　　门格勒突然将手伸到程希的腋下，轻易地向上一抬就架起了他，将他的脸抬到与自己的脸持平，然后低头，满意地看到他的脚无力地下垂着，穿着鞋子也能看出已经变形得很厉害了，“唔，你轻了不少啊。”他戏谑地对着程希吹了声口哨，然后又毫无征兆地突然放手。
　　程思试图用手臂勾住门格勒的脖子，但终于直直地跌了下去，颓坐在地上，双腿卷曲着被压在身下，手臂死命支撑才维持住上身的平衡。
　　“这下你相信了吧。”齐阿诺轻轻地甩了一下头，“希一年前就确实已经半身不遂了。我知道你现在很兴奋，但是请你不要在我的美术馆里展现你的恶趣味好吗？”
　　门格勒笑了，笑得像个爽朗的大男孩，“好。”说完他轻巧地一转身，“谢谢你亲自招待我看这次的画展。”
　　程希瞪大了眼睛看着门格勒大步走远，终于有些惊恐地叫了一声：“门格勒先生！”
　　“还有什么事吗？小希？”门格勒微笑着回头，看着程希吃力地将腿搬动到一个看上去正常的姿势。
　　程希咬着牙，轻声道：“你……你不带我走吗？”
　　门格勒相当绅士地欠了欠身，“不好意思，我接下来还有些事，恐怕不能送你回家了。”
　　“可是……！”程希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你……你不要我？！”
　　“对不起……我恐怕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小希。我始终是你最忠实的朋友。”门格勒依旧保持着微笑，并且作出了要立刻走开的意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希终于失态地叫了起来，“我为你把自己变成了残废！你居然说要和我做朋友？！”
　　“为我？”门格勒居然皱了皱眉头作了个回忆的表情，“我记不得有在将要被车撞倒时被你推开之类的事情发生过啊。”
　　“你！你自己清楚！你是个变态！你是DEVOTEE！你忘了吗？两年前我们认识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真遗憾，小希你要是真的瘫患了就好了。’你忘了吗？因为我不是真的瘫子，所以你离开了，现在我真的瘫痪了，你……你居然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程希大口的喘着气，恐惧紧紧抓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已经不能顺畅的说话了。
　　“对不起，我想你大概是搞错了。”门格勒浅笑着说，“我们是在专门为D服务的俱乐部里认识的，当时你的工作就是在肌肉里注射麻药扮成下肢瘫痪的残障人士提供服务，我确实更喜欢真正的截瘫。并且我不觉得我这个喜好有碍社会。至于你的残疾，我想实在和我扯不上关系。”
　　程希意识到自己的天空正在一点一点崩溃。
　　两年前认识了这个男人，被他吸引，千方百计想要留住他，最终他还是走了。也罢。毕竟当时自己不是真的截瘫。一年前，当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忘不了这个男人，确定自己是无可救药的爱上他之后，终于下定决心，用尽积蓄动手术让自己变成了真正的截瘫。程希绝望地笑了。他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表情，只是习惯性的，职业地笑了。
　　门格勒也不急着走，毫不客气地欣赏着程希瘫坐在大厅中央，一点一点搬动双腿，却又迷茫得不知该向何处去。“我想，你如果因为残疾而在经济上有困难的话，可以回去原来的俱乐部啊，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非常受欢迎的。”
　　程希柔顺地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穹顶倾泻上他的全身，让他显得更加瘦弱可怜，白衬衫下的躯体简直要渐渐在阳光下化为灰烬散开，两条腿成诡异的角度摊开在地上，变形的脚软软的垂下。自从瘫痪之后，他一次理疗按摩都没有接受过，所以肌肉萎缩得格外迅速，只不过一年时间，脚的变形程度已经像瘫痪了好多年了。
　　他一向深谙像门格勒这样的人的喜好。
　　但是，他错估了人心。
　　程希现在终于知道，他错了，错的很离谱。错的已经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本来就不存在任何翻盘的机会。
　　只不过——不爱，而已。
　　世界上有多少瘫子，门格勒根本不会因为自己变成真正的瘫痪就另眼相看。这只是他的一项爱好而已。
　　爱好和爱，是有很大区别的。
　　“你知道吗，我爱你啊。”程希静静地低下了头。
　　门格勒露出了一个相当抱歉的表情，“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我很爱我的未婚妻安琪拉。”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不过能得到小希的青睐我深感荣幸。”
　　程希抬起头，粲然一笑，“真的吗？那我也就知足了。门格勒先生，我明白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门格勒满意地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他知道程希的残疾对自己有着相当大的刺激，从刚才起身体里面就一直有股热流四处冲涌，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想要他。他爱我，这多么美妙啊，门格勒得意地想，这意味着以后可以随时得到他了。
　　“我想……门格勒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程希有些唯唯诺诺的开口。
　　“怎么？”
　　“能不能……帮我……”程希有些无助地摸了摸已成为身体的累赘的腿，望了望虽然只在几米远，但是对他来说无疑是远在天涯的轮椅。
　　门格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并且打从心底里兴奋了起来，“不不，我很乐意帮助你……”他又迈开他特有的优雅而轻快的步伐，走近程希，用一种相当爱怜的姿势将他横抱了起来。感受到臂弯里那轻得不像是个成年男人的重量，挂在手臂上的细软的腿，门格勒觉得自己两腿间的东西已经几乎要立起来了。
　　他只得快步走到轮椅边小心将程希放下，以免暴露出自己赤裸裸的欲望。
　　当那纤细的身子离开臂弯，门格勒不无遗憾的觉得怀中空落落的，他于是彬彬有礼的在轮椅前蹲下，托起程希的脚，轻轻在踏板上放好，再仔细为他扣上腰间的安全带。
　　门格勒第一次有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感觉，安全带的插口对了两下都没有对准。
　　就在他专注地抵抗体内乱窜的热流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凉意侵入了背部。
　　他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约瑟夫•门格勒心底里涌起了对死亡的恐惧，他努力睁着眼睛，终于看清楚坐在轮椅上的程希不住剧烈颤抖的手里抓着的是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
　　那些血是谁的呢？背后好冷……他反手摸了一下，一手粘稠。
　　难道这血竟是自己的？
　　程希终于再也握不住匕首，任它掉在地上，发出相当巨大的“当”的一声，在半球形的主展示厅里回响。
　　齐阿诺默默地走过来，伸出插在衣袋里的左手，手中赫然是一把小巧的自动手枪。
　　“我……我杀了他……”程希喃喃道。
　　“我果然没有猜错吧。他不会和你在一起的。幸亏我准备了这把匕首让你藏在轮椅里，你才可以手刃这个害惨你的男人。”齐阿诺用出人意料的温柔语调说。
　　“他……他没有错……”程希神经质的细语，“他不爱我，他有什么错……是我自己不好……我自己不好，我爱上他……我自己把自己搞成残废……是我自己的责任……不能怪他……”
　　齐阿诺看了看门格勒背上的伤口，确定了他必死无疑，“你也真是个痴人……”她长叹了一口气，“你这么活着也是痛苦，我帮你解脱吧。”话音刚落枪声就响了。
　　子弹从程希右边的太阳穴射入，他甚至还没有什么感觉就已经歪倒在一边断了气。
　　“你……你到底想……”门格勒在地上挣扎着，撕声道，他明白自己就快要死了，他也明白程希之所以会同自己一刀肯定和齐阿诺脱不了干系，但是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齐阿诺要教唆程希来杀自己？为什么？
　　“想知道为什么吗？”齐阿诺微笑着附身，凑上门格勒的耳边，柔声道：“安琪拉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我和她在卫斯礼是同学。”
　　喉咙里发出了“咯咯”两声，门格勒终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狠狠地盯着齐阿诺身后的一个焦点，直到渐渐失去了所有生气。
　　齐阿诺保持着一脸的微笑，回头看了看倚在墙上的那幅画，自言自语道：“希，我居然忘记叫你给这幅画其名字了呢……不知道它作为刺杀约瑟夫•门格勒的凶手唯一的遗作能拍卖到多少钱呢？呵呵……”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空的，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