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契gl》黎和里

71、第 71 章

　　下雨了。
　　第三十二次，她拿出那张珍藏的碟片，在情绪崩溃边缘，塞进碟片机里。

　　伴随着咔哒咔哒的声音，屏幕亮起来。
　　现在还有多少人用碟片机看电影呢？
　　她抱紧自己。
　　管好门窗，窗帘拉好，营造一个密闭的空间，一个绝对安全的“领域”。

　　这是她的秘密基地。
　　门外响起叫骂声，白瓷砸碎，细小的碎片飞过门下的空隙，堪堪停在她的脚边。

　　她视而不见。

　　【有罪的人能获得宽恕吗】

　　打骂声，嘶吼声，重物摔落在地，一切停下来。
　　她颤抖着，试图屏蔽门外的声音。

　　那声音说：
　　【我们是有罪的吗】
　　“你这个贱*玩意儿。”

　　“他*的赔钱货。”
　　【我将邀请你，享受空诞荒芜的旅途】
　　咔嗒的转轮声停止，人声从四方汇进来。

　　【在她已死的荒庙】
　　她终于觉得能呼吸了。

　　【诚观一场无人落幕的剧】
　　因为已经没有人说话了。

　　电影开始了。
　　……
　　【你想要获得救赎吗？想要伤害你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我知道你想要的一切。
　　……
　　欢迎来到第九公馆。】

　　这是陈遥衣第三十二次观看《格格不入》。
　　巧的是，她和电影配角“齐乔衣”的名字很像，不仅如此，她们的人生也很像。
　　不同的是，她没有一个听话可爱的妹妹，没有能赚钱的天赋，她日日夜夜被困在地狱一样的家中，伸长脖子，望不到活的尽头。

　　她向往结束的生活。
　　十二岁那年，她受人推荐，看了一部电影，名叫《风生鸟》。
　　七年后，它的第二部伴随着主演的回归，降临在陈遥衣的身边。

　　第一次看格格不入的时候，她并没有感受到痛苦。
　　她只觉得开心，为宋末的解放感到开心，为齐乔衣含冤得雪感到开心，为侦探社能拿到五百万的委托费感到开心。
　　她把梦想寄托在宋末的身上，甚至想着有一天，她也能死在一场有价值的火中。

　　陈遥衣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宋末。
　　《格格不入》的叙述手法并不高明，它不算一部推理片，硬要说的话，它更偏向于情感或是文艺。

　　陈遥衣不在意外部的评价，她只喜欢剧末的那一场火。仿佛要把齐乔衣一生凌辱全部烧尽的大火。

　　她无数次期待那一幕的来临，就好像这把火也能烧到她的身上，带她走一样。

　　……陈遥衣做了一个梦。
　　梦里，宋末的大火被雨幕浇灭，她倒在剧场的废墟中，躯壳扭曲瘫软。而自己手脚发软，浑身颤抖。

　　要帮她，要帮她。
　　她对自己说。
　　她一脚冲到宋末身边，她看到自己日日思念的这个人睁开眼，灰暗的眸子转动。

　　她说：“姜医生。”
　　“不要再来找我。”

　　陈遥衣的梦醒了。
　　她心里满是苦楚，酸涩的液体堵住鼻腔，胸口也仿佛穿入铁钉一般。

　　她突然意识到，宋末至始至终都没有求救，自己不可能是宋末。
　　她好想活，她好想那个美好的，伤痕累累的“自己”能完好如初。

　　她是宋末的反面，带着宋末伤疤的那一部分，长成了渴望宋末的菟丝子。
　　陈遥衣开始咀嚼宋末出现的每一帧，她想，有没有办法让宋末活下来，如果她能够得救，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能够活？

　　陈遥衣害怕下雨。
　　她害怕造成巨响的东西，害怕不知道是什么发出的拖拽声，害怕雨，害怕火。
　　她有些分不清，什么发生在现实，而什么又是“剧目”。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
　　2024年6月，《格格不入》上线各大平台，作为主演的江息和左佑安等人受主办方邀请，特别制作了一期网络节目。

　　在这之中，有一项活动，叫做“评论互动”。
　　陈遥衣盯着屏幕里面大变样的江息，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她果然不是“宋末”。
　　在节目开始前，她就想好了很多问题，她想过发在评论区，或者弹幕，但是宋末不会看到。

　　是的，宋末不会看到。
　　她埋头，把眼泪收起来。
　　没人会因为她的眼泪心软。

　　“那么，现在就请我们的……宋末小姐，回答大家的问题吧？额，这一条……”

　　有人接过问题卡，轻叹一声。
　　陈遥衣抬头，抱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希望，窥探屏幕里好像在发光的明星。

　　江息留长了头发，她刚拍完一部辣妹电影，举手投足间还藏着些遮掩不掉的痞气。
　　她的视线扫过卡片，下一秒，陈遥衣与她视线相接。

　　“这位网友想要问宋末的演员，好吧，也就是我，”她耸肩，望向主持人，“我是不是该稍微表演一下？”

　　主持人摊手：“您随意。”
　　江息点头：“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位网友想问，针对剧中宋末的精神问题，演员是否受到了影响，以及我对宋末的精神病症有什么看法。”

　　“首先。”她把问题卡递给场务，借着这个时间，她重新调整了姿势。

　　陈遥衣视线模糊。

　　江息收好姿势，视线低垂。
　　陈遥衣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宋末。

　　江息双手握着话筒，表情淡漠：“我从未忘记我饰演过的每一个角色。”

　　全场寂静。

　　“宋末”抬头，她眼中有一种磨灭不去的毁灭感，她的灵魂被一次次地碾压，一次次地低垂、低垂，直至折断，压到地底。

　　“宋末没有痊愈过，”她说，“从一五年开始，那时我第一次接触到宋末这个角色，站在导演的摄影机前面，开始想象自己就是宋末。我开始想象一切伤害在我身上发生，我就是她，我被囚禁了两年，宋末的经历在电影中记录的很清楚，但是我知道，电影所表现出来的不如我自己感受到的万分之一，而我的感受，不及真正遭受这种痛苦的人的万分之一。”

　　陈遥衣开始落泪。

　　“很多人劝说遭受伤害的人忘记一切，走出来，尝试原谅施害者，以及让自己原谅，让自己遗忘——可是如何能忘得掉呢？怎么可能忘得掉呢？这又不是演戏，离开摄像头就能换一个身份，变成完全不相关的另一个人，这是真实的人。”
　　女人呵出一口气。

　　陈遥衣看到她笑着说这句话，声音却像在哭。

　　“关于第一个问题，我是否受到宋末这个角色的影响，答案是肯定的，我受到宋末的影响，我会因为她的经历痛苦，但同时，我记得每个角色，我为每个角色高兴哭泣，欢欣痛苦。作为演员，我需要从这样的影响中走出来，这是我的职业素养，同时，这样的做法也是为了保障我的正常生活。”

　　“那么…”主持人想打断她，进入下一个话题。

　　江息看向他，她微微笑着。
　　“没关系，”她说，“第二个问题，我对现实中有这种经历的情况怎么看，老实说，这并不是我的专业领域，如果确实遭受了软囚禁和侵害，请一定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联系律师和警察，我无法给出更加成熟的建议，但是，我想要你们明白一点，你们是完美、完整和美好的，无论如何，无论你们遭受了什么对待，你们始终美好。
　　“你们值得一切。”

　　…
　　江息放下话题，左佑安在她身后拉她的衣服，刚才在台上讲话的时候，左影后快把她腰给掐紫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

　　左佑安舍不得。

　　“辛苦几位老师了！”

　　左佑安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咬牙小声问罪：“你刚刚在台上干嘛那么说？人家主持人都要把这茬忽悠过去了！”

　　江息揉着腰，嘿嘿笑：“这不是想着说都说了么……”
　　“你这人真是！”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

　　江息拿出手机，翻出一条截图。
　　这是两个月前的一条私信。

　　【演员江息老师，您好。
　　我看了您出演的《风生鸟》和《格格不入》，我和宋末很像，我没有她那么漂亮，但是我好像能懂宋末，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生病了，但是我不敢出门，不敢和父母说，现在也上不了学。每一天都很痛苦，连睁开眼睛都变成了痛苦的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看到了《格格不入》，我很喜欢宋末，她有追逐自己的勇气，即使被变成了另外的样子，也好像从一而终地活着。
　　我不喜欢自己，但是宋末被很多人喜欢，我觉得宋末很好，所以很谢谢您，谢谢您把宋末带给我们。】

　　“我很想回复，但是那段时间很忙，只截了个图，我还没考虑好怎么回，再去找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江息挠挠脑袋，“所以我就想，这次她要是能看到的话。”

　　或许这些话能带给她多一点点的生机。

　　左佑安看了她一会儿，轻哼一声。
　　“反正你演戏也就是演个好玩儿，”她佯装生气，调侃道，“没有偶像包袱的人就是好，什么话都能说。”

　　“左老师……”
　　“不过你说的蛮好的。”左佑安话锋一转，“多说点，我爱听。要是舆论讨伐，你早日道歉。”

　　江息：……
　　江息：“喳。”

　　…
　　……
　　陈遥衣看了最后一遍《格格不入》。
　　她尝试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地方，不再病态地把希望寄托在宋末身上。

　　这是第一步。
　　会有第二步，第三步。
　　虽然可能会有后退，可能前进也是深渊。

　　镜头扫到一块墓碑。
　　她伸手，去摸墓碑上的字。
　　陈遥衣发现，这是刻出来的，边边角角还有赶工的痕迹。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遥衣伸手去拿桌面上的冰可乐，那行字缓慢消失。

　　【她是纯洁的，
　　她的一切皆如是。】

作者有话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