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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多情却被无情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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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秦公子来了!秦公子来了!将军让您赶快过去呢!”梳着双髻的小丫环知欢急匆匆跑进来,一叠声喊着,“小姐,快梳妆打扮!给公子一个惊喜!”
“这般急躁做什么?他与兄长时常来往,有何大惊小怪的?”锦绣慵懒的托着腮,一手捂在唇边小小的打了个呵欠,问得漫不经心,“兄长叫我过去做甚?”
“将军说,您闷在府里已经整整两个月了,今儿好不容易把秦公子哄骗过来,好让您能跟他说说话。”伶俐的侍女利落地寻前些日子新裁的衣裳,一面絮絮叨叨:“小姐,您说穿哪件好呢?早先的穿不下了,全是新做的,件件都是好料子!那件银红的还是胭脂色的?唉呀!神针十四娘的手艺真是不凡,奴婢都挑花了眼呢!小姐,小姐!”
自顾自嘀咕半晌,叫了几声却无人应答。回头一瞧,自家主子正聚精会神写字呢!她连忙走过去,担忧的看着自己的主子,“小姐,您怎么了?怎么又练起字来了?您还想着跟婉如姑娘比试啊?”她一把抽走锦绣手中的笔,小声道:“再怎么练也比不过人家几年的功夫啊,照我说啊,您啊!就该跟她比骑马剑术!她那见风就倒的小模样儿,说不定连马都上不去!”
她无意义的“啊”了一声,面无表情:“打发时间罢了!有什么好比的!”
知欢看着她平静的神情,小心问道:“小姐还生秦公子的气啊!”
“我不生气。你自去吧!”锦绣单手一撑,足尖轻点,坐到宽仅半尺的窗台上浅笑道,“这里春光比别处好,我要在这里坐坐。”背靠着窗棂,单足悬在窗外一荡一荡的,星眸微微合起,再不理在下面又是噘嘴又是跳脚的小侍女。
知欢自知劝不动主子,把案上的宣纸收拾得唏里哗拉:“小姐你可不要后悔!秦公子说等会儿就去明月楼!到时候您再跟着去,将军一定会生气的!一定会的!”
锦绣竖起纤指冲她比个噤声的手势。细细一听,暖风里传来娇脆急促的莺啼。
原本挂在横梁上的鸟笼不知何时掉了下来,滚落到花团锦簇的院子里,里面的小翠鸟怯生生的缩成一团,不时发出娇弱的哀鸣。黑猫发现了它,围着转了几圈后,终于发现可趁之机,伸长了爪子正要下手。
锦绣抿唇一笑,把发间的碧玉簪抽出来,当做袖箭瞄准它身后掷了过去,玉簪贴着细细的尾巴,斜插在青砖地上,猫儿吓得坚起毛,长长的惊叫了一声,拖着尾巴一溜烟跑了!
她轻笑出声,衣袖轻拂,卷起书案上的笔管,当做发簪绾起如水秀发,语气淡淡:“我不会去!他是去明月楼,还是红袖招都跟我无干!你去跟哥哥说,我现在要出门踏青,改日再见外客!”
知欢噘着嘴不以为然:“您又在说赌气话了!不在意秦公子去何处,又哪会知道得那样清楚?连初晴姑娘是红袖招的花魁都打听到了!她可是前几日才选出来的!说不定秦公子前脚一走,小姐你立马就跟去啦!到时候,挨骂的还是我!”小丫头托着腮叹了口气:“要是老将军也来别院就好啦,他最疼小姐,有他在,大将军才不敢冲着小姐发脾气呢!”
锦绣抿紧嘴唇,眼神淡淡扫过聒噪的侍女:“知欢,你还不去传话?”
小侍女点点头胡乱应了,眯起眼上上下下把主子看了又看,良久后才煞有介事道,“也是。小姐跟从前可不一样了,论模样论气度,就算跟婉如姑娘比也是不会输的!”
锦绣蹙起眉尖,神色微冷,一字一句地道:“我说过,不要拿我跟她比!”
在知欢的印象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主子。
她是锦绣的贴身侍女,情份非同一般,而且她消息灵通,但凡秦公子的消息总能很快打听到,故甚得锦绣的信任。从前的小姐性子单纯直接,脸上喜怒分明,如今却莫测高深,淡然眉宇间竟隐含贵气!她吓了一跳,连忙道:“小姐说得是。秦公子本就是您的。再过半年,小姐就是名正言顺的秦少夫人了。不用比,不用比!”语声渐轻,头低低地,假装忙碌地收拾桌子。
侍女恍然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想了半晌却不知来由。
屋里极安静,风掀起宣纸的轻响越发分明。侍女急急拿个镇纸压住,头也不敢抬。才听到金珠碎玉般清脆的的声音再次想起:“把方才写的字拿去烧了罢!”
知欢暗自松了口气,熟练的叠起宣纸,看也不看就往篓子里扔。当捡到最后一张时,眼角无意扫过上头的字迹,又是一惊:“咦?小姐写的字还真不错!唔?她何时练的?我怎么不知道!”侍女捧着写满字的宣纸嘟嘟囔囔。
“锦绣,锦绣,快出来,瞧二哥给你带什么来了?”随着炸雷似的大嗓门,一个长约六尺(注:此处参照唐法计量:一尺等于30.7CM)的高壮男子铁塔似地堵在门口,望着锦绣咧嘴一笑。
知欢瞄了眼主子的脸色匆匆跑过去,掂起脚尖小声说:“二将军,您又叫错啦!小姐会生气的!”
程豹挠挠头,黝黑的脸露出羞赧:“哦,瞧我这记性!又记错妹妹的名字了!是嫣然,嫣然才对。”
锦绣纵身跃下,亲自倒杯茶递给他道:“不要紧,这名字不错,大俗即是大雅,二哥还是唤我锦绣吧!”
程豹一拍大腿,顿起知已之意,欢喜道:“我就说嘛!这锦绣哪不好了?又富贵又喜气!爷爷难得取个好名儿!偏你信那个酸秀才的话,取个拗口的嫣然?焉然,听起来就没个精气神,大俗即是大雅。唔,这话听着好!俺的妹妹又长进了!”
他扬起蒲扇般的大手想要拍拍她的肩,手在半空停了半天,又讪讪地放了下来,干咳一声,献宝似的递过一只竹笼,里头两只小白兔竖起耳朵东张西望。
“你瞧,你最喜欢的小兔子!”程豹讨好的陪着笑脸,“你放心,这回我再也不杀它了吃了!”
锦绣蹲下身挑剔地打量笼子里的小毛团,说得很认真:“不能杀!”
他点头保证:“嗯!不杀!”
锦绣拉拉兔子单薄的长耳,一本正经:“太小!等到笼子装不下的时候再杀才好!”
程豹愣了愣,小心问:“妹子,你,在说气话么?”
“二哥为何这样问?”
“二哥知道上次不该拿你的兔子练剑,这回不是买了赔你么?”兄长拍拍胸脯打保票,“我没说,秦四不知道那兔子已经死了,你先把这两个小的养着,过两天再领给他看!让他瞧瞧,妹子也是很有善心的!”
锦绣揉揉额角叹息道:“二哥!不提他可好?”
“好,好,不提不提,几个月都不来看锦绣,咱不理那个没良心的臭小子!”
看着兄长那个扮出来的义愤填膺,锦绣唯有苦笑,只怕再多说两句,那话头又绕回那个秦公子!她眼波微动,就看到墙上悬着两把配剑。
一把长约尺余,银色剑鞘镶金嵌玉,长长的剑穗随着风慢悠悠拂动;另一把却是两尺长剑,乌沉沉的剑鞘上,只有几个古朴的小篆 ,竟是名剑春水!她抿唇一笑:“二哥,拿只小兔子练有何趣味?下回你要练剑找我就是了!”
程豹大喜过望:“当真?妹妹不是哄我?自从那小子说不喜欢女子舞刀弄剑之后,你就再不肯陪我练剑了!”见她似笑非笑的看过来,唇角略有恼意,忙笑嘻嘻地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先比划两招!”
她走过去先取下那把银色的,这把剑看似轻浮华丽,原道不过是虚有其表的玩物,拿在手里才发现剑气森然绝非凡品,她略一思索便明白,为何要用华而不实的剑鞘将它隐藏的原由了!心底酸楚,面上却是不显,将那剑鞘掷在地上,又把长剑递给兄长道:“好!锦绣奉陪!”
两人来自庭院处,各自提剑展开攻式。锦绣身形微展,挽了个剑花已当先刺去。程豹飞身跃起,顺势一挡,两人习的是同一套剑术,他想也不想就使出下一招。她剑花疾变,极快的变成相同的招式,再往后时,两人已是默契的同出一辙,一个已不是比武争胜,而是舞剑自娱!刹时间剑影纷飞,极是绚目。
整套剑法将毕,锦绣顽心顿起,一只盈白手掌如穿花蝴蝶向兄长飞去。手势极美,纤长五指却不离他微散的甲胄系绳。手指微拂之后,厚重的甲胄已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两人同时收招。
锦绣用指尖点点兄长的肩,笑道:“二哥若是除去甲胄,也算得上是位佳公子呢!听说爷爷前些日子在为哥哥议亲?也不知哪家千金有这样的福气,能嫁与我程锦绣的好兄长?”
程豹脚尖一勾,利落的挑起甲胄,转过脸道:“妹子真顽皮!竟拿哥哥来取笑!”他声音洪亮,举止粗豪,说话间耳廓却渐起晕红,“我先回了!改日再陪妹妹练剑!”
“方才并未说什么出格的话呀,为何跑得这样快?”锦绣望着兄长的背影疑惑的想,“看起来,哥哥很害羞呢!”她身后的杜鹃花开得极盛,映着天边绵延开来的晚霞夕照,灿烂逼人。不远处就是高高的围墙,墙上长满了青青的爬山虎,遥遥望去就是满眼的碧色。
锦绣兴致很好,在繁花遍地的院子里走了几步,忽然笑眯眯的说:“忘忧,我念句诗给你听好不好?”她眼波一动,状似无意的扫过那面碧色,漫声吟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忘忧是她另一个贴身侍女。性子温柔沉静,善解人意。听完之后也不问文墨不通的主子何以出口成诗,虽然这几句诗不成格律,文字意境却是极美。只是点点头:“好诗!”
锦绣不动声色的拈起一支杜鹃:“还没念完呢,还有下阙: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最末的“恼”字一出,她手中杜鹃也飞了出去。
紧接着就听见“啊”的一声惊呼,一个着淡青衫子的少年从碧色的围墙上栽了下来——那支娇艳的杜鹃端端正正的插在他的发髻上,随风颤颤,极是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