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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奈若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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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黑色的混沌里走走停停,不辨方向,不问归处。黑暗里只有自己的跫音,一声一声,每一步踏出得极是小心,每一步皆是踏入更深的黑暗。她觉得自己似乎走了很久,久到回头去望来路,不过是一层又一层更深的黑色。
醒来……
醒来吧。
那样生辛瘦硬的语声,像瓢冰冷的雪水,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猛然便睁开了眼睛。
红儿被泼了冷水醒来。
身下是括苍峰大殿里冰冷的光滑地板,一滩水渍映出了她狼狈而苍白的脸颊。即便是盛夏,那一桶冰凉的水兜头泼下,却也让她忍不住生生打了个激灵,身上的衣衫凌乱地披挂着,红儿伸手拽了拽,勉强让衣衫的下摆遮住了那双光裸修长的腿,她的脚上只着了一只绣鞋儿,另一只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我、我这是……”
红儿茫然地抬起头来,却发现面前不远处的主位之上,掌门云津子、戒律长老云湘子,以及秦南琴俱都在场。
只是由云津子精炼矍铄的眼中射出的目光以及云湘子那张似笑非笑的胖脸,却让她忍不住心下十分惴惴。
“哼,终于醒来了,我道你是神游太虚去了呢!”
云湘子见她睁眼,忍不住便发难。
“红罗,先把衣衫穿好……”
秦南琴忽然出声,看着红儿因为浑身的湿冷忍不住颤抖,心下不忍,取过一件弟子的外衫,将红儿严严地包裹住。她的神色复杂,却终究是摇了摇头,转身对云津子道:“掌门师兄,我看……还是先让这孩子回去仙霞峰休整一番,再审问也不迟……”
“那怎么行!”
云湘子当先叫了出来,黑胖的脸上满是急怒之色,“秦师妹,你怎地如此袒护这孽障!她私入禁地不说还害死了怀岚,如今怀月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你却还要我不要立刻审问这小贱人?”
“怀岚功夫不弱,红罗不过才十四岁,若论技艺,她断没有那样的本事让人化成一滩血水!你办事不追根溯源,就一味地妄下结论,怎生能够服众?”
“呸!我早已探查过了,那道秘门并无破损……”
“师弟!”
耳听云湘子说话渐无分寸,云津子重咳一声,对殿中侍立的几名弟子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出去。”
待几名弟子躬身领命出去,却忽有人从殿外疾步而来,正是云湖子。
秦南琴忙走上前去,问道:“师兄,怀月的情况怎样了?”
“……”
云湖子摇头,握住妻子的手,上前对云津子道:“怀月那孩子的命算保住了,只是似乎受惊吓过大,一睁眼便疯疯癫癫地乱喊乱叫……”
“无妨,师弟,且将他带来吧。”
云津子语气沉沉,视线再投向红儿,却更带了数分的探究之色。
红儿几乎便要被他犀利的眼神刺伤,她低下头去,脑中一片混沌,忍不住思索之前发生的事情。可是回忆只到那片黑漆漆的竹林便戛然而止,方才云湘子所言,怀岚已死,怀月痴傻……这两名师兄她平日里俱无交情,怎地事情忽然变成了如此情景?
脑中仿佛有一锅乱粥浆糊,任凭她敲破了脑袋也再想不起半分因果来……
“救命!救命啊——别杀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说话间怀月已被两名弟子抬了进来,他一进入殿中甫一看见跪在殿中的红儿,立时忍不住骇然大叫起来!
破音的凄厉喊叫听来竟让人毛骨悚然,怀月坐在地上惊恐地在地板上向后退行着,身下竟然带出一道腥臊的水渍,原来竟是心中太过害怕,竟然导致失禁!身后粗大的殿柱阻挡了他逃跑的路线,怀月反身抱住了那殿住,瑟瑟地发起抖来。那样惧怕的模样,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众尊长忍不住皱眉,云湘子阴声道:“好啊,如此情景,怀岚如果不是这孽障杀的,又能是谁?难道他一时想不开,自己跑去禁地自杀么?”
“师兄莫急,我们不妨听听红罗有何要说的。”
云湖子转过身来,平素温和的面容上却也有着少见的严肃神色,他道:“孩子,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不妨一并都说了出来,切切不可有半分的隐瞒。”
衣襟上的水珠沉甸甸地滴了下来,在红儿的身侧聚成了一道小小的水洼,她原本是一头雾水,然而从云湘子与秦南琴的争执间她也听得明白了几分,怀岚与怀月私入禁地,怀岚不知为何身死,怀月也受了惊吓成了这种模样……而看起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她红罗!
喉咙干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垂下头,将事情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是她在林间晕倒之后的记忆,却是半分也没有,短短几句便将事情经过叙说完毕。
她的话音落下,殿中便再次安静起来,唯有怀月瑟瑟发抖的时候,上下牙关碰撞的“嗒嗒”之声,让人听来不知是何感觉。
“红罗,那之后的事情,你当真半分也记不起来了么?”
秦南琴温声问着,眼前的少女看起来万分的狼狈,却更是万分的无辜。
今日天将明之时禁地之处忽然有异动,她与云湖子忙从华竹峰赶了去,却见云津子和云湘子带着几名弟子也都在那里。红罗被他们从禁地的深处带出的时候,衣衫凌乱不整,而怀月早已昏死过去。
据说弟子来报,昨日晚饭后便不见了怀岚怀月,如今怀月已被找到,那么怀岚……禁地深处的那一大滩粘稠血水,当真便是他的“尸骨”了。
想到这些,秦南琴转头看了看尚在沉吟中的云津子,忍不住又对红儿道:“你莫要有任何的顾虑,说出来,掌门人一定会给你做主。”
贝齿咬住干裂的唇瓣,红儿的口中尝到了几丝血腥味道,想起幼年之时那曾经逼迫她喝人血的凶恶老道士……破庙里那一夜,至今回想起来,她总觉得像一场浑浑噩噩的梦魇。若不是鹿子麒将她带离了那破旧的神庙,她怀疑自己就要在那场噩梦里,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曾在事后问起鹿子麒当夜的情形,而他却只笑笑说那老道士害了那么多人命,庙中仙佛显灵将他除去。那时她年纪小,对于那样的事情问过便也罢了,年岁渐长,记忆也越发模糊,破庙的一切便像是一场糊糊涂涂的噩梦,她从来也不愿想起。
只是今时今日……难道旧事又重演了?
“弟子……”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咬着唇,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众人一见她面上神色,只道是真的有内情。
“红罗,你当真什么都不愿说?”
云津子眯眼,满是皱纹的脸上俱都是严厉之色。
“弟子不知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说的弟子方才已全部说了,那之后的事情,弟子确是半分也不知道了!”
红儿有些急切地跪直了身子。
“既然如此……”
云津子顿了顿,道:“不论如何一条人命因你而亡,现在怀月已经成了个痴傻的废人,青云山门中不能留你这样的祸水。现下便废去你在青云山所学的功夫,然后你自去戒律堂领罚砍掉一只手掌,然后就速速下山去吧。”
红儿闻言大惊,只愣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掌门师兄!”
秦南琴叫道:“红罗不过十四岁,废去她功夫之时筋脉必然大损!这样的小孩子,你叫她怎么承受那样的痛苦?!”
“师兄三思!”
云湖子性情素来温和,他夫妇两人这些年早已将乖巧的红儿当做自家孩儿一样看顾,忍不住求情道:“红罗小小年纪,若是被砍去手掌再赶出青云山,她下山后如何生存?”
“师弟师妹还真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
云湘子冷哼一声,又道:“她本就是杀人凶手,掌门师兄已念在往日情分上饶她一命,你们二人如此卖力为她求情,难道是还想让这个孽障留在青云山,继续为非作歹么!”
“我意已决,莫再多说了。”
云津子挥挥手,这女娃当真是命格凶煞无比,当初一念之差同意云渊收她为徒,将她留在青云。可是如今门中已有因她而起的死伤,好在那秘门并未被破坏……只是若当真还长留她在此,说不定有一日青云山数百年的基业便要毁在她的手里!他身为一派掌门,断然不能冒这个险……
云湘子见势,忙唤来两名殿外弟子,一左一右攫住红儿,便要将她拖去戒律堂受惩。
“慢着!”
那原本跪在地上的苍白少女猛然出声,奋力挣开了身侧的人,站起身来直视着面前的众人,那两只大眼睛竟然亮得异常,原本苍白少却血色的脸容上,竟因为怒气而衍出淡淡的红晕。
“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掌门师伯身为一派之长,便应当明察秋毫!空有百余年的修为,为什么不将此事彻查清楚?难道天下第一的修仙之派,就这样对待门下弟子吗!”
她这一番话语脆生生地有若明珠坠地,云津子猛然变了面色,云湘子怒吼一声,“好大的胆子!我现在就毙了你!”
话音一落,他矮胖身躯立时箭一般地窜出——
只是眨眼的瞬间,一道白色身影有如大鹏疾掠而来!那样狂猛的气劲不但接下了云湘子势若雷霆的一掌,更将他矮胖肥壮的身子震掠得重重撞在殿中的粗大柱子上!
他挡在她身前,流云一样的白色广袖垂了下来,轻柔地包卷住少女纤瘦的身躯。衣袖挥动之间,一本被撕去了封皮的小册子从他的左袖里窜飞而出,“啪”地一声重重打在了缩在柱旁的怀月脸上。那一击力道甚大,怀月的半边脸颊登时便红肿起来。
怀月立时便向杀猪一样地叫了起来,几颗混着血的断牙从嘴里掉出来,落在那被摊开页面的小册子上。于是这殿中的所有人便看见,那沾上了怀月口中滴下的血水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册粉艳生动的春宫图。
“这是我在禁地里找到的。”
云渊说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平淡,但只要细细去分辨,便可以寻到几分不同寻常的波动。
他说完,冰冷的视线像寒冰凝成的锋利箭矢,带着毫不遮掩的杀意冷冷地扫向还在呜咽发抖的怀月。
薄红的唇角一并,一开——
“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