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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二章 埋骨之地(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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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池吟上前几步停在酹月身前,周遭浮动着的空气有些说不出的潮腻,雪色的长袍在微凉的风中猎猎飞扬。“跟我回扶桑山。”他沉声要求,不容置疑的语气,只在下一刻她若仍是不允,他便打算动用神力强行将她带走。他凤池吟做事从不瞻前顾后,更不会受制于任何。
“凤池吟,不必再管我。”酹月却是连头也不曾抬起,纤薄如玉片的掌缘轻轻抬起掠一掠鬓边几绺滑落的发丝,她无声喟叹。“将死之人,你何苦费心若此。即刻去向天帝请罪,或能免你破格之障。”
静静望着那抹纤细孱弱的身子便如扶风弱柳般软软地伏在那青灰色的石碑上,他一贯止水般沉静的眼瞳仿若被揉进了一粒细砂,不大,却很扎人,而心底那若隐若现的一丝极不愿承认的恐慌更是因着她那平平淡淡却掷地有声的一句“将死之人”而彻底爆发出来。只一个抬手,他一把便攫住了那软软倚靠在石碑上的手臂,再开口时,声音便有些恶狠狠。“我要你活着,就算逆天而行,自毁神格,你也必须给我好好活着!”入掌的幽冷与清瘦令他心头更是生愤,一掌挥开欲近前抢人的夜孙鸟,下一刻,那全身微颤而血色迷茫的残破身躯便一下子跌入了他温暖的怀中。
“凤……”
“闭嘴!”凤池吟于万般愤恨与惶急之间,紧一紧手臂,突然厉声道:“酹月,你口口声声一心守卫人子平安,誓护苍生于水火,如此大爱,却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愿珍重么!”说话的同时已然拈诀欲走,一时金芒缭绕,察觉到怀中女子的沉默,无声的抵抗,他愤怒更甚。“你……天帝喻示,女娲一族自古一脉相传,倘若破格,则其一必为乱世祸水!酹月,你大可笑我假公济私,只是倘若你果真自伤身体,我亦可保证,你魂飞之日,便是那蛇妖魄散之时!”
“你……你敢——”酹月一直微微阖着的双眼蓦地睁开,一把便抓紧了凤池吟肩胛处的衣裳,一口郁气蓦地翻涌而上,她喘息不及,登时咳了起来。
“放开主人!”莳萝一击不成,厉声喝道,却在凤池吟扬面拈诀的瞬间惊于他额间那道火红色的天火刻印,她一怔,“九……九凤皇子?!”自三年前被地蟒突然袭击而重伤之后,莳萝一直便在天台山养伤,所以酹月与九凤皇子的相识她并不知情。此刻见九凤皇子居然要强行带走酹月,她自然是三分诧异七分惊恐,来不及恢复原身便拈咒追上,一个拨云散雾急冲上前。“九凤皇子请留步!我家主人身为女娲后裔,虽为神子之身,却常年宿居人界与神魔并无往来,不知九凤皇子与我家主人有何因缘过节?”
“走开。”凤池吟突然被挡住去路,心头不耐扬手便要将莳萝挥开,酹月握住他肩胛处衣裳的手却蓦地一紧,他一怔,停住了去势。
酹月好半晌才勉强稳住了气息,望着凤池吟紧紧绷着的脸色,那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她登时醒悟他的初衷,无奈之下侧过了脸去。“你这又是……何苦……”
凤池吟没有再开口,然而唇畔却缓缓浮上了一丝略微嘲讽的笑意。激怒她并非他的本意,甚至为了强迫她聚起求生的意志,堂堂九凤皇子竟沦落到行此下三滥的威逼之举……倘若父皇与母后知晓,不知道会如何震惊莫名。然而见到她一别方才那死气沉沉的模样,脸上因着激动甚至泛起了一丝红潮,心里又终究是欢喜着的。酹月……酹月……你如此固执而不懂自护,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莳萝,无妨。”酹月轻声劝道,却又挣扎着动了动身子,虚空探出一手在空气中几下划写,指尖一抹银芒璀璨,片刻顿成二字——等我。她微一沉吟,猝然收手虚空一覆,那银光熹微的两个字瞬间定格,倏然变成一张薄薄的素色信笺,飘飘悠悠便落向了莳萝掌中。
“主人?”莳萝捏着那信笺不解扬眉,而凤池吟身后却簌簌风起,刚才那陌生的黄衫少女也踏云而来,抱着一把瑞气浮动的玉弓恭敬立在了凤池吟身后。
酹月再次阖上了双眼,仰面躺下,衣衫破损的襟口处清晰可见微微急促的呼吸起伏。重伤如此,只是稍稍使一点神力也是莫大的透支,她喘了片刻,方才轻声开口。“去焚月城,把这个……交给葬月。”
静静卧在了那白玉磊就的池边上时,洇红泛白的不知名的花瓣落了她满肩满身。她连抬手的气力也是凝不起一丝儿,只任凭红裳白裙的侍女跪在身侧,一下下为她拂去那莹润的瓣瓣落红,或飘入池中,或蕴在池边。身侧那碧澄澄的一抹幽绿似极了一块浑然天成的翡翠,被洇红惊扰,扬起潋滟如斯,浑如沁入了星星点点的红痕,异景如此,美不胜收。
“姑娘,请就浴。”红裳的侍女仔细地为她除去了染血的衣裙,在望见她后背一道自蝴蝶骨而起,直蔓延至腰身的深邃伤痕后不由掩唇轻呼,再动手时,更不由添了三分细致,七分心疼。这样端庄清雅的女子,这样茭白如玉的身子……是谁个鲁莽蠢物,竟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残破的素色衣裙一点点自身上滑落,滑腻如凝脂般的肌肤便一点点曝露在潮润的空气之中。酹月仍是阖着双眼,只在那双温软的手指轻轻为她剥离着已与伤口粘黏在一起的衣裳时,不时蹙一蹙淡若笼烟的细眉。那侍女绕到她的身前,伸手去抱住她软乏的身体,目光却瞬间更是惊于她心口处那一道深入心脏的创痕,再忍不住惊呼出声:“啊……!”
身后有稳健而熟悉的脚步声阵阵传来,酹月睁开了双眼,伸手将滑落的衣裳慢慢拢起,坐直了身子。
“殿下!”红裳侍女慌忙伏地,目色下垂,不敢擅动。
一双金丝银靴慢慢自酹月身后五步处停了下来,琥珀色澄明的双眼静静望住面前那玉色的一段冰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