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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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下午两点半，赤木和木暮一同走出家门。
这是一个阴天，虽然看不到纯净蔚蓝的晴空，却也没有阳光太过灼人的烦恼。在习习凉风中散步，实在是件惬意的事。
今天是赤木难得的空闲时间。作为队医的他，并非只有在队员受伤时才需要露面。平时的训练，他都要时刻候在一旁，给队员分发运动饮料，为肢体不适的队员进行拉伸按摩，或者应对其他什么突发情况。运动员们训练自然很辛苦，为他们提供各种服务的队医却也丝毫不轻松。好在，国家队的队医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每位队医被分配的任务不同，轮班的时间也不同。这样一来，他们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休息。
几天前，木暮的一个同事送他了两张音乐剧门票，理由是星期天有事去不成了。回家后，他向赤木问起这件事，惊喜地得知当天恰好轮到赤木休息。他们平时大多是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几乎没怎么接触过音乐剧。因此，他们对将要在音乐剧大厅度过的两个小时很是期待。
两个人下了电车，距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他们打算先在附近的街区逛一逛，然后再去剧院。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室外篮球场。
篮球本就不属于大众化的运动，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市区，室外篮球场自然是很珍稀的资源。因此，这座篮球场是计时收费的，平常也很少有人前来打球，大多是用作商业活动篮球表演的场地。
而现在，这座篮球场上却有几个年轻人，他们正在进行一场二对二的比赛。赤木和木暮不由得停下来，在绿色的铁丝网外驻足观看。
说实话，这几个人的篮球水准并不算高。即使是高中时一直当替补的木暮，看着他们的不甚标准的一招一式，也不由得皱起眉头、哭笑不得。他们看上去大约二十岁出头，发型新潮，打扮入时，想来大概是家境良好、无忧无虑的大学生。不过，木暮注意到他们似乎都很开心。他想，无论打得如何，能够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带来愉快心情，那就是很好的事情。
木暮看了一眼赤木，赤木的目光注视着篮球场。木暮的心动了动，一阵忧伤无声地扩散开来。
比任何人更加热爱篮球的赤木，再也无法打篮球了。自己从中学时起就敬慕着赤木的球技，可他再也无法打篮球了。
尽管，十年前，木暮就得知了这个残酷的宣判，也早已接受了现实。可每当想起这个，他还是会难过。每每看到篮球比赛，他都忍不住想：如果赤木还能打篮球，他一定比在场所有人更厉害吧；如果赤木还能打篮球，他一定是家喻户晓的明星球员了吧。
他却从未对赤木说过这些。他想，赤木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怎么能让自己的悲伤加重赤木的悲伤？他曾经很难想象赤木该如何面对那些能够自由、快乐地打篮球的人，可赤木却选择了现在这条道路。木暮觉得，赤木是如此坚强，所以自己更不能沉溺于美化过去的想象。
“木暮。”赤木的声音打断了木暮的思绪，“那几个人，打得真是不像话啊，我都看不下去了。”他看着木暮，神情轻松，目光平静。
木暮一愣。他随即笑出了声：“哈哈……赤木你每天都在看国家队成员的高水准训练，当然会觉得看不下去啊！”
赤木也笑了笑：“我们走吧。”
——赤木，真是坚强啊。木暮在心中轻叹。他再次确信，无论是否打篮球，在他心中，赤木都是最了不起的。
“嗯。”木暮点点头，跟上了赤木的脚步。
距离开场还剩二十分钟时，赤木和木暮来到了剧院门前。前方排起了不长不短的队伍，他们小声讨论着今晚在哪个餐厅吃饭。
就在这时，赤木的手机铃声响了。两人对视了一眼，赤木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大约两分钟后，赤木收起了电话，木暮看到他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木暮，今天下午训练时，有人受伤了。”赤木低声说。
“有人受伤了？严重吗？”木暮也吃了一惊，他担心地问道。
“嗯，受伤的部位是脚腕。听说挺严重的，已经送去医院了……”赤木望着木暮，有些焦灼，有些不安，又有些歉疚，“木暮……我可以去看看他的情况吗？”
木暮的心沉了沉。他知道，如果要赤木留下来，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一定会过得如坐针毡。从学生时代开始，赤木一直是个认真、负责的人，而现在更是到了从未有过的程度。尽管赤木从未开口，可木暮总觉得，队医于他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种寄托，一种对自己渴望但却永远失去了的事物的寄托。赤木像对待自己的事一样关心着队员们的安全与健康，一定是不愿再让任何人像自己一样。
“赤木，你去吧。”
“对不起，木暮，我……”赤木却没有动，他像犯了错一样不安地看着木暮的脸。
“没事的，你快去吧。”木暮再次朝他笑笑，“那，晚饭就在家里吃啦。”
赤木点点头，匆匆离开了。木暮的身旁顿时空了出来，一阵失落与寂寞击中了他。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票，忽然对即将开始的音乐剧失去了期待。可是很快，他揪起的心渐渐抚平了。他理解赤木的痛苦，所以也明白这项工作对赤木的意义。他不愿只有自己得到快乐。木暮倒是丝毫不怀疑赤木对自己的爱，出门散步的机会还有很多很多，在更重要的时刻，他相信赤木一定会选择自己。
这样想着，木暮的心情重新明朗了起来。他把票递给工作人员，走进了剧院大门。
两个小时过去了，木暮重新回到了大街上。这场演出很精彩，完全没有让他失望，他计划着下次再和赤木一起来。木暮看了看翻盖手机，时间还不太晚，他打算去逛逛书店，然后就回家。
从书店出来后，木暮的手中多了一个手提袋，里面装着他买的新书。木暮提着书，向最近的车站走去。
不料，还没有走到车站，阴郁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雨点很急，不到五分钟的工夫，地面就全部淋湿了。木暮摸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临时决定还是不要冒雨跑到车站了。路旁正好有家咖啡厅，他推门走了进去。
木暮在窗口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牛奶咖啡。他扭头看向一旁，宽阔的落地窗已经沾满细密的雨滴，好几个人匆匆跑向店门口，自己附近的空座位大概很快就会坐满。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这场骤雨什么时候停止，自己又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喝了一口咖啡，木暮把视线从窗口移开。他无意地看向前方，却发现咖啡厅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短发，淡妆，穿着件亚麻色针织小衫，搭配同色系碎花吊带裙。她的面前放着一杯洒满巧克力碎的冰淇淋，座位的另一侧则空空如也。女子拿着小勺，全副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面前的冰淇淋上，完全不像在等什么人。
她……她看上去为什么那么像北原食品公司的千春小姐？
木暮愣住了。他上周才听说过这个名字，难道今天真的见到了本人？不知为何，那天中午的复杂感受再次涌上心头，他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上前一问究竟。
“很抱歉，打扰了。请问……您是北原小姐吗？”经历了一番纠结，木暮站起身，走到女子桌前，有些紧张地、声音微微发颤地问道。
女子抬起头。听到自己的姓氏，她瞬间正色：“我是北原千春。请问，您是哪位？”
“我……”木暮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上周，我看到了您关于新产品的宣传片。想不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您本人。”
千春原本以为这个男子是和公司有生意来往的人，但现在看来，对方显然不是。“哈哈哈，我出门前犹豫要不要戴副墨镜，没想到真的有人能认出我，有一种当大明星的感觉呢。”她轻松地笑出了声。
木暮忽然觉得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几句言语后，千春邀请木暮把饮品拿到自己的座位对面。“木暮先生，是为了避雨才来到这家咖啡厅吗？”刚才的自我介绍中，她得知了木暮的姓氏。
“……是这样。”木暮原本想说自己是和“朋友”一起来的，但又觉得多余，于是没有提起。“北原小姐也是吗？”
“嗯，本来在好好地逛街，忽然下雨了。不过，这家咖啡厅的冰淇淋挺好吃，发现这家店也算是有收获。”她说着，再次舀起了一小勺。
“北原小姐，如果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应该会有人来接你吧。”联想到那天加藤对自己提起的“下任社长”，木暮不由得想象出了一幅“千金小姐一个电话就能飞速召唤到黑衣管家”的画面。
“倒是没必要啦，雨停了再回去就好。”千春笑了笑，“今天是周末，也没有什么工作上的事，不着急的。”
木暮再次一怔。他发现，她的说话方式和普通女孩几乎没什么区别。
“木暮先生，你今天下午去书店了吗？”千春忽然注意到木暮手边的袋子，她从自己的座位旁拿出了一个印着同样店名的手提袋，从中抽出了两册很厚的书：“我去逛了逛。”
山冈庄八的《德川庆喜》。
木暮吃了一惊：“北原小姐，真巧啊，我也买了这套书。”说着，他也拿出了同样的书。
千春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真的呢！我最近看了些关于幕府末年的电影，所以想看看书籍会如何描述这一段历史。木暮先生为什么要买这套书呢？”
“啊，我的话，其实是大学期间看过一部分，现在想把这套书完整地看完，所以就买回来了。隔了好几年，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前面的情节。”木暮的话不知不觉变多了。北原小姐随和、友善、毫无距离感，和她交谈时，木暮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大学校园，而对方则是同一个讨论小组的、性格开朗的普通同学。
窗外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他们聊这几句话的工夫，雨已经停止了。“北原小姐，我该回家了。”木暮说。
千春随即意识到，有人在等他回家。“嗯，我也要回去了。”她善解人意地站起身。
走出咖啡厅，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初秋的白昼已经缩短了很多，再加上这场雨，余晖更是早早躲进了云层后。木暮同千春告别，他看到她的短发和裙角被凉凉的晚风吹起，纤细的身影很快走远，消失在黄昏时匆忙的街道中。木暮也迈开脚步，朝车站的方向走去。巨幅屏幕上的宣传片浮上脑海，和方才那个如同普通大学生的女孩重叠在一起，让木暮感到一阵轻微的恍惚与迷茫。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晚上八点半，赤木回到了家。
听到开门声，木暮立刻站起身。“赤木，你回来了。”
“木暮！”赤木站在玄关，还没来得及换鞋就一把抱住了木暮，“今天，真的很对不起。”
木暮蹭了蹭赤木的胸膛。他当时确实有些落寞，但他能够理解赤木，赤木此刻的热情也让他的委屈消失了大半：“好了，快换鞋吧。”
赤木松开他，在他的脸颊左右亲了亲，然后弯下身子换鞋。木暮走到厨房，帮赤木重新加热做好的食物。今天的晚餐是煎饺、鱼肉、味噌汤、米饭，木暮已经吃过饭了，桌上的这份全是属于赤木的。尽管如此，木暮还是坐到了餐桌旁。他们的工作并不轻松，很难每天都共进晚餐。有时是赤木看着木暮吃饭，有时是木暮看着赤木吃饭，无论哪种，他们都很珍惜餐桌上的时光。一边吃着爱人为自己亲手做的食物，一边和他随便聊些什么，实在是一件惬意而愉快的事。
“赤木，那个受伤的队员，情况怎么样呢？”木暮抱着一条腿的膝盖，问道。
赤木放下筷子，“是脚踝骨折……现在还在输液，消肿之后进行手术。”
木暮的心一颤，因为这正是当年赤木受过的伤。“那，会不会对以后产生什么影响呢？”他小心翼翼地问。
“别担心，不至于影响运动生涯。”赤木安慰对方似的笑了笑，“如果术后恢复顺利、复健过程也顺利的话。”
“希望如此……赤木，受伤的是哪位选手呢？说不定我还看过他的比赛。”
“是北原选手。”
“北原选手？”木暮想了两三秒，“我记得你对我提到过他，他好像还是替补吧？”
“现在是替补没错。”赤木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但他总有一天会成为主力的。他还很年轻，很有潜力，将来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嗯，我相信是会的。”忽然，这个姓氏让木暮想起了什么，“对了，赤木，你知道北原食品公司吗？”
“北原食品公司？”赤木夹起一只煎饺，“他们出的能量棒还不错。以前规模挺大吧，曾经还是国家队的赞助品牌之一，不过这几年好像不行了。”
“对，就是那家公司。”就像刚才的赤木一样，木暮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激动，“你知道吗，我今天遇到了那家公司的下任社长！”
“下任社长？”赤木微微睁大了眼睛，“是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看起来比我们的年龄都小。我是在躲雨时遇到她的，我们说了几句话。怎么说呢……感觉她很平易近人，完全像个普通女孩。”
赤木想象了一下木暮描述的场景，然后皱着眉毛摇了摇头：“想象不出来啊。木暮，你是在哪里听说她是下任社长的消息？”
“啊……是一个同事说的，也只是传闻啦。”木暮摊开手，“不过，我们事务所接了这家公司的期末审计，我前几天查了查，她确实是这家公司的财务部长。”
“这么说，那个传闻也不是没有可能啊。”赤木说着放下了筷子，“木暮，我吃完了，我现在去洗碗。”
木暮的思绪被拉回到眼前，“那我先去洗澡吧，明天就要上班了。”他说着站起身。
“好。”赤木点点头。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事：“木暮，今天真的很抱歉。过一会儿，我……我会好好补偿你。”
木暮一愣。尽管赤木的提议其实让他很开心，他还是瞬间脸红了。“赤木——！快去洗碗啦！”他按住赤木的后背，把他推到了厨房的水池前。
TBC.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