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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莫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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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莫问
没有管他手上挣脱的力量,戚少商扬手招了一辆马车,“带你去一个地方。”
车轮压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马蹄踏出几分寂寞的调子,路上行人很少,顾惜朝被戚少商紧紧攥住,听到他对车夫说了个地名,“很快你会明白,我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这句解释并没有让顾惜朝好受一点,他沉着脸,这座笼在浓雾下的都城,城市上方暗红色的天空,朦胧中高大矗立的宫殿,不知道这样华丽的表象下藏着多少残忍的故事。
有一瞬间顾惜朝有些后悔,戚少商看见他闭了闭眼,目光便忍不住在那张脸上流连,“从哪里来?”
顾惜朝闷了一会,答道,“东海空桑山。”
戚少商轻轻点了点头,悠悠道,“空桑山,遥东海之滨,出善木可为琴瑟……你琴弹的大概不错?”
顾惜朝脸上没什么表情,“会一点。”
戚少商低低微笑,“障眼法会一点,弹琴会一点,什么都会一点,喝酒会不会?”
顾惜朝嘴角抿了抿,“也会一点。”
马车从巷子里转上大路,很快过了桥,河边柳枝拂动,雨随着风斜落到车上,不大,却洇的很快,湿润中透出凉意,戚少商撑起伞替他遮住,“为什么来这里?城中现在很不安稳,你来的不是时候。”
顾惜朝抬眼看了看他,“来找一个人要一样东西。”
“哦?”戚少商很有兴趣地问道,“是什么人?什么东西这么要紧?”
顾惜朝却抿起嘴角不再说话,戚少商再一追问,他不耐道,“不告诉你。”
“啧,这么小气。”
顾惜朝轻轻哼了声,别过脸去看到前面隐隐现出一片暗色阴影,车夫手中长鞭清脆地甩成一朵鞭花,“两位大人,绣衣池到了。”
顾惜朝本以为他会带自己去个别的什么地方,喝酒或者喝茶,寻欢或者解闷,却没有想到绣衣池巷子尽头竟是皇城寺。
他对这里好像很熟,门口的僧人对他十分恭敬,双手合十问道,“戚大人今天来可是要找方丈?”
戚少商道,“他在么?”
小和尚低头回答,“方丈在放生池。”
戚少商对那小和尚一笑,回头道,“我们去看看莫问养的鱼。”
皇城寺占地很大,殿宇巍峨,一石一木无不有来历,晦暗天空下端整出宝相庄严。
放生池建在正殿一侧,古木环绕,白玉为栏,暗色的枝叶和栏杆相映出脉脉幽情,戚少商抬了抬下巴,“看这鱼是不是很肥?”
顾惜朝看过去,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放生池边站着个白衣的僧人,偌大风雨里凝然不动,只是一张侧脸便已惊艳得很,顾惜朝皱了皱眉,“这便是方丈大师?”
戚少商低低一笑,“正是他,是不是不大像?小九第一次见着莫问的时候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顾惜朝道,“小九是谁?”
他随口一问,戚少商却突然一僵,原本十分的兴致一下去了九分,要说的话便停在了嘴边。顾惜朝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他,只见他脸上虽然带笑,却未渗到眼底,“怎么?”
戚少商轻咳一声,“没什么,小九是我身边的人,你不认识……”
“他见到方丈大师说了什么?”顾惜朝觉得他忽然有些不大一样,便在他脸上多看了两眼,看了两眼之后道,“你长得很好看。”
戚少商原本已经意兴萧索,却被他这句话说的一怔,霎时心里就软了下来,顿了顿道,“他说这个小和尚是哪家院子里的小倌吧,倒是有趣,穿上僧袍格外有些意思。”
“呵,”顾惜朝轻笑一声,“就在这里说的?那不是找死?”
戚少商点头道,“所以到现在他都不敢再来皇城寺,那一顿打可是让他长了些记性。”
“戚施主如此背后嚼人是非,小心日后堕入拔舌地狱。”那僧人看起来好似入定一样,耳朵却尖,一把声音递过来,听不出喜怒。
戚少商眉梢一挑,“大师别来无恙?”
顾惜朝见那僧人睁眼望过来,一瞬间身上浮起淡淡金光,“无事不登三宝殿,戚施主今天并不只是来看鱼的吧?”
戚少商回头看了顾惜朝一眼,道,“来请大师帮个忙。”
“我想请这位小兄弟喝一杯,但是他心里有结未结,我担心喝的不痛快,所以就先来请大师……度了这个怨鬼。”
戚少商把附有阿妩的那片叶子递过去,不客气地道。
那僧人低头看了看,戚少商说完便好像交了差一样,拉起顾惜朝便走,“大恩不言谢,这姑娘下辈子定会感激大师,给大师立个长生牌位供奉,就请大师多费心了。”
那僧人略摇了摇头,秀丽的眉梢扬起,“戚施主……”
“近日城中颇不安定,请约束好你的人。”
戚少商一下站住,背对他道,“人来人往,我也未必就全都管得住,有些事我不说,大师自己明白,他们是为什么而来,大师应该比我清楚,我尽量不让他们乱来,大师也请不要管过了界限。”
“你在这里势力很大?”
两人离开绣衣池,戚少商在路边又买了一把伞给顾惜朝,两人撑着伞缓缓而行,顾惜朝沉默良久之后问道。
戚少商懒懒答道,“算是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顾惜朝抿了抿嘴,“我在想你要请我去哪里喝酒,是不是付得起酒钱。”
戚少商抬手在他额上点了一下,“口是心非。”
顾惜朝顿时如遭雷击,好像看到什么怪物一样看着他那根手指,戚少商见他盯着看,恶作剧般地在那指上吻了一下,“我说的不对?”
顾惜朝脸色一下变得铁青,戚少商用伞缠住他一只手,另一手按住他欲出鞘的剑,低声道,“这么容易就生气,可不是我的对手啊。”
这时雨忽然变大,天沉如海,雨丝纷乱欲狂,空中浮动的香气被打得七零八落,却随着雨水渗入进衣裳,雨水将两人都打湿,更显得那人鬓若刀裁,目如寒星。
戚少商温柔地低声道,“这么冷的天,去喝一杯吧,当我赔罪?”
顾惜朝冷着脸,半晌才一点头。两人捡起地上雨伞,戚少商带他回了府衙,翻出几件干衣递过来,“你穿黑色一定好看。”
黑色嵌金线的官服,腰身束起,顾惜朝盘腿而坐的姿势很端正,一望而知是个自律的人,酒量一定很浅。
戚少商懒洋洋坐着,屋子里弄的很舒服,随处可以靠,小小的红泥炉子里烫着酒,香气温暖而绵软,很快缭绕起来。
“主人待客,茶浅酒满都是心意,顾兄弟一定不要客气。”戚少商的目光好像带有温度一样,在他身上连番流连,顾惜朝酒到杯干,很快沉沉有了醉意,这时窗外传来笑声,不知何处佳人低声浅唱,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窗子封的很严,歌声只有细细一把,狂乱雨声中飘渺而遥远,顾惜朝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是醉是醒,是真是幻,只听咫尺处有人低声耳语,似远又似近,仿佛也带着酒意。
“尽挹天河,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执手而对饮,又不知今夕是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