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十分钟[无限流]》渡冷汀

65、65.

　　陈不念神态平静，却让房间内的氛围凝滞。

　　她喝了一口水，起身斜睨着每个人的表情，轻嗤了声，语气调侃：“在座的各位不会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正常人吧？”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不念的指尖在水杯外壁上轻点着，“我不是什么好人，各位上了我这条贼船，也就别想着有朝一日上交投名状了。你们不是也认同我的思路吗？”

　　——陈不念直白地戳中了她们内心潜藏最深的角落。

　　她说的没错，陈不念的决定或者说解决问题的思路总是大胆、甚至是离经叛道的，但却是当下效率最高的最优解。

　　冒险，甚至谈不上有什么道德，但正确。

　　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个不赞同的声音，它高举着道德，高举着文明，骄傲又正义地投出了反对票。

　　人们称之为，兼顾面子和里子的最优解。

　　江穗成为了这个声音的第一位发声者。
　　她望着陈不念，终于还是问出了最开始的疑问——
　　“陈不念，如果刚才打开门，花姐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准备捅向你的刀，你会怎么办？”

　　陈不念微微蹙眉，她没能在瞬间理解到江穗为什么忽然提出这个风牛马不相及的假设，但她却有个真诚的优点——
　　“江穗，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这个情况没有发生。”

　　江穗怔了下，陈不念坦然地回答：“你不能要求我对一个未发生的事情负责，我也没有义务为你想象中的那个我犯下的罪孽承担责任。”
　　“人是充满未知的生物，我现在可以回答出一个你想听的，或者说符合你们所谓道德观念的答案，我大可以回答你，‘我不会，那个姑娘还只是个孩子，我怎么会拿她挡刀，你对我的误会太深了，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但话说回来了，我这么说了，你们信吗？你们信我在那个当时下，会和我回答的那样去做吗？”

　　回应她的是沉默。
　　陈不念垂眸轻笑了下，下一秒，站在她身侧的顾知秋却点了点头，她转头抬眸，对上的便是顾知秋黑亮的瞳仁：“我信。”

　　陈不念转过头，淡淡回道：“很好，我们的队伍里混进来了一个傻子。”

　　话音刚落，几个人之间的氛围轻松了一点，响起了不大不小的揶揄笑声。

　　“亲爱的们，”陈不念语调清冷，似乎喟叹，“这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糟心游戏，这属于极端情况，极端情况有极端情况的处理方式，圣母值得称颂，当然只限太平盛世——杀戮秀中，圣母先死。”

　　陈不念看了眼窗外，地平线一点点吞噬的橙红色的太阳，幽蓝吞没着晚霞。
　　晚餐的时间快要到了。

　　“各位请选择吧。”
　　陈不念双手抱在胸前，悠悠说：“忠于我，或者，推开那扇门。”

　　陈不念的态度傲慢，却不让人觉得讨厌。

　　她只是直白地给出了选项。

　　她在这场游戏中从未主动过什么，她为救宋薇而来，宋薇是第一个起身站到她身边的人。
　　顾知秋始终都在她的身侧。

　　江涵拍了拍江穗的肩膀。

　　江穗对陈不念的第一感官确实不好，这种不好讲不出缘由，不过也无伤大雅——
　　陈不念自己也不是多么会让人第一眼就爱上的类型。

　　直到此刻，她望着陈不念，终于找到了原因。
　　恐惧。

　　江穗恐惧成为陈不念。

　　江穗不是一个“好”孩子，尽管她表现的温良，甚至是老师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学生和别人家孩子。
　　但只有她知道，她是傲慢的，是追求极致的完美主义者。
　　她不理解这个世界的大部分规则，大部分规则都充满了不完美的，可以为人所钻空子的漏洞。
　　正如她不理解当年的江涵，为什么要守着自己已经近乎是个废物的父亲，守着一个脾气暴躁的废物。

　　江穗看着江涵被父亲一次次毫无道理的殴打，看着她一次次在自己面前佯装太平，一种名为厌恶的情绪愈发浓烈——为什么要在她面前佯装太平？
　　是觉得她是傻子吗？

　　既然这样，母亲，那就让我向你证明自己吧。

　　江穗不理解父亲的一切行为，同样也无法理解江涵总是把她“傻子”的行径，但当她望向江涵的眼眸时，心脏的某处却总是会怔然一瞬，人们称之为柔软。

　　杀死父亲是江穗进行计划的自证，计划成功的那个下午，她和江涵相拥着，在身后的一片嘈杂中，她听到江涵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到，“别害怕”、“禾禾，不要害怕，还有妈妈”、“你不会有事的”。

　　她淡漠地听着那些安慰——
　　她不害怕，她是计划的制定者，是实施者，她如果害怕，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不会有事，她当然不会有事。
　　计划是完美的。

　　如果不完美，江涵会承担下来一切，不是吗？

　　江穗被自己的这一想法怔然——
　　这个想法仿佛毒蛇，紧紧缠住了她的心脏。

　　毒蛇吐露信子，舔舐着跳动的血管，那触感告诉她，看吧，你是撒旦。

　　这违背了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信条，但这毒蛇是她自己用血液精心灌养的。

　　她望着陈不念，她似乎是那条毒蛇的具象化。

　　——“禾禾，没关系的。”
　　江穗从回忆中抽离，猛然望向江涵。

　　江涵淡淡笑着，她身后的窗外，日头的最后一点橙红也消逝在了地平线之下。

　　——妈妈什么都知道。

　　是啊，妈妈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们共享着一半同样的基因。

　　江涵知道江穗所有的傲慢，注意到了她颤抖的双手，绕过所有伪装，静静望着在荒原之上，精心喂养毒蛇的小姑娘。

　　“没有人是完美的，因为世界是由无数缺憾组成。”

　　江涵起身，向陈不念伸出手：“陈不念，我赞同你的一切信条，也相信我们这一次也冲破枷锁。”

　　陈不念浅笑，握住了她的手，喃喃说：“我有时候，只是很偶尔的时候，会觉得，如果我真的有母亲，她应该会是你这个样子。”

　　江涵笑了笑，开玩笑一样回道：“那可惜了，这辈子我们没有母女缘分，下辈子你看看能不能插队个？”

　　陈不念失笑，看向了江穗。

　　其实没有什么好矫情的。

　　陈不念说的没有错，做的也没有错。
　　江穗只是在和自己较劲——不过也没什么，她还小，而人生很长。

　　“你说的没错。”
　　江穗起身，坦然地迎上了陈不念的视线：“是我的错。我高估了自己，我如果在那种情形下，大概率也做不到以身护在妮妮面前的圣母行为。”

　　陈不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语调轻松道：“看样子，我们‘臭味相同’。”

　　“那先恭喜我们……”

　　陈不念话音未落，敲门声伴随着花姐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小姐，晚餐时间到了。”

　　陈不念眼中的笑意更浓，回复完花姐之后，补全了被断的话：
　　“那先恭喜我们，终于舍得抛弃那无用且多余的道德感了。”

　　—

　　陈不念一行人一起出现在一楼的时候，花姐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似乎不满她们一直聚在一起。

　　“花姐，”陈不念淡淡笑着，颇为无辜单纯地说，“您只是说入夜后不要互相串门，现在应该算傍晚吧。”

　　陈不念说的倒也没错，花姐本就僵硬的笑容更加僵硬了。

　　“陈小姐说的对，”花姐把手里的碗放到桌子上，一字一句道，“大家晚上一定不要互相串门，要是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别怪我没有叮嘱各位。”

　　花姐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毕竟，今天这日子特殊。七月十四，鬼节嘛。”

　　几个人面面相觑，陈不念一遍抻着胳膊，一边落座，一只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样啊，不过花姐，您信这一套嘛？”

　　花姐盛粥的手顿了一下，她缓缓抬头，没有直接回答：“听陈小姐的话，您是不信了。”

　　陈不念坦然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天真：“我不仅不信鬼，神佛我也觉得不存在。话说回来了，神鬼的分界又是什么？这些区别，流传到我们的耳朵里，也不过是人嘴两张皮，上下一碰讲出来的。”

　　“神也好，鬼也好，都比不过人，”陈不念靠回座椅后背上，视线跟随着花姐盛粥的手而动，她的声音不大，仿佛自言自语，“人可以是神，人也可以是鬼。人可以救人，人也可以杀人，我说的没错吧？”

　　“陈小姐的说法倒是新鲜。”花姐说，“饭菜都好了，大家请用。”

　　陈不念无所谓地笑了笑，扫了一圈桌子上的饭菜——
　　一共五个菜，色泽是好看的红油赤酱，狮子头，红烧小排，肉末茄子，红烧甲鱼，清炒小油菜，一道汤，紫菜蛋花豆腐汤。

　　陈不念喝了一口粥，察觉到花姐的视线始终在自己身上时，她干脆放下了筷子，抬眸似笑非笑地望着花姐：“就像这顿饭，我如果吃坏了肚子，那应该就是您的问题，与神鬼无关。”

　　花姐微怔，陈不念却没有再看她，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了顾知秋碗中。
　　顾知秋很快地吃完了那块排骨，下一秒，陈不念又夹了一块狮子头，依次的，桌子上的菜都出现在了她的碗里。

　　顾知秋不疑有他，到碗里的食物都进了她的胃里。
　　确认她没什么问题后，陈不念才开始吃东西，另外几个人也动了筷子。

　　顾知秋这才后知后觉到了什么，但没等她向始作俑者陈不念确认，陈不念像是提前预知到了她会开口，抢先问其他人道：“你们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她说完，也没打算听到回答，自顾自回道：“我不信。”
　　“我曾经唯一相信的神就是财神，并且真心希望怹老人家真的存在，怹老人家的生日我记得比我自己的生日都清楚，但现在我依然是一个穷鬼。”

　　陈不念放下筷子，望天喟叹：“天庭空荡荡，穷鬼在人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