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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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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姿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优美的中国话,她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转身背靠着门,只觉头皮发麻。随着咔哒一声,门柜上的蝙蝠灯亮了,黄色调的暖灯照亮范围不广,但能把双方表情看得明明白白。
一人狐疑,一人心惊。
“你在干什么?”李铭绅收回开灯的手,又问了一遍,眼里带有审视。
作为21世纪有警惕心的良民,总不能直说她怕进了贼窝,想看看门锁没锁吧?
“我以前住的地方治安不太好,每天晚上都会习惯确定一下门锁没锁。”裴姿干笑两声,然后她掩饰性地接着问道:“我吵醒你了吗?”
李铭绅挑眉,抬起右手就朝裴姿伸去。
啊啊啊,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样!!
电影里少女跟陌生人回家后就被反锁在密室里,被拆穿谎言后先殴打后碎尸,或者把她卖给集团作业的拐子到乡下一年生两娃。
她的逃生历险记从此刻要开始了吗!
裴姿以为他要动手,连忙去挡,神色紧张:“同志,有话好好说。”
见他没有下一步,小心翼翼捏住他的袖子往下放。
因男女性身体结构的天然差异,个体力量的差距之大,要是动起手来她只能是被动挨打,单方面被碾压的那个。
…………
李铭绅垂眸盯着袖子,难以理解对方脑回路的不同,甚至开始怀疑未来的素质水平教育。他伸出左手去碰防盗锁。
裴姿害怕地闭上双眼,睫毛因紧张轻颤,声音也有些发抖:“打人别打脸。”
想象中的拳头没有落在脸上,耳侧是防盗锁转动了三格的咔咔声。
她睁开了一只眼想看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见面前的李铭绅脸色平静地解释道:“防盗设计,逆时针转二百七十度才能开锁。”
裴姿怔怔,哦了一声。
李铭绅颔首:“这边保安会经常巡逻,请不要担心。”他试图收回手,裴姿才发现这时她还捏着人家的衬衫袖子,在灯下显得皱皱巴巴。
哦。
裴姿伸出两根手指象征性抹平两下,无果,决定开溜:“我去厨房倒杯水,你快去睡吧。”
李铭绅看着她脚步慌忙跑到厨房,又跟赶集似的冲回房间,眸色晦暗意味不明。
把陌生人带回了私人领域已经是一件令人不悦的事情,这种行为已经超出了他平常行事范围准则之外。
只是他确实被裴姿演讲的最后一句话给打动了,以至于把她说的荒谬的时间穿越都抛到另外一边。
“在传统和颠覆之间,你就不想探索和突破自己的眼界吗?”她的声音回响在耳侧,尚能记起她那时的眼神坚定。
“李,太中规中矩的作品,是无法喧宾夺主成为世界的顶流的。”
三个月前,在M国费城郊区一处住宅里。
教授琼斯看了他的设计之后就把图纸扔到桌上。作为普林斯顿的名誉教授也作为李铭绅的导师,琼斯住在离普林斯顿市不远的地方,方便她偶尔出席学院的重大节庆日。
李铭绅在这天遵照简讯,拿着最新的设计图来例行拜访。
她把背靠在座椅上,银白色的头发参杂在黑色之中,平添几分矜贵,举止姿态优雅,把英国伯爵世家的贵族封号刻到了骨子里。涂了水银色指甲的指尖点了点那份设计作品,右手无名指一颗钻石镶边的祖母绿钻戒美得炫目,让人忽略了她因年纪而有的皱纹和色素沉着。
作品水平绝对在及格线之上,但李铭绅也明白它离自己想象中的标准差得远。
“你知道我几十年来已经不收学生了,我选择了你,是因为我被你开学时发表的演讲里一句话给打动了。你说要通过力学的工程设计表现出来美学,通过桥梁作为社会艺术形式的载体,来连接不同地区、不同人民、不同国家。就目前而言桥梁设计并非当代热潮,我也很敬佩和欣赏你有这样的意识。”
她的话语野心彰着:“古罗马对修建连接台伯河两岸桥梁的人授予了崇高且光荣的头衔,众人尊称他为‘Pontefice’(桥梁设计大师,也为‘教皇’的译注)。”
琼斯尖锐地指道:“李,你想做Pontefice,还是只想做一个能跻身于专业领域里被别人称呼一句Master就算的人?如果是后者,你现在就可以毕业了。”
李铭绅把设计图纸从桌上收回来没说话。
骨节分明轻握纸卷一束,指甲修剪整齐干净,是一双有特殊癖好的人看到就会心动的手。
整个书房里只剩下浅浅呼吸声。
琼斯知道自己学生寡言的个性,看了他一眼,转过头从桌上的木质盒子中抽出特制的长支木制火柴点燃,横拿茄尾靠近火源一英寸处,慢慢地旋转直到边缘一圈出现窄细的焦黑为止,然后用双刃雪茄剪切割茄头,轻吸一口,青烟起,把话题一转,“你多久没有回过韩国?”
李铭绅蹙眉,他并不觉得这个问题会成为他设计作品上的阻碍:“两年一次。”
“呵,两年一次,比我家的比格犬闹着要出门吃屎还准点。”琼斯对于自己学生毫不掩饰嘲弄的语气,俨然对他的无聊刻板且一成不变的私生活十分了解。
“你对他们很熟悉吗?来M国之后你还有其他朋友吗?除了一个小学同学聚会你还参加过哪些社交活动?”琼斯抛出三连问,她知道自己的学生在纪律和平静里生活久了,只要身边有保姆照料,就能活得跟个机器人一样。
很多富家子弟都有这样的通病,但是这毛病在李铭绅身上尤为严重,因为他甚至很好地把这点伪装起来了。
琼斯不擅长做开导,此时已经很不耐烦了,如果不是因为不想自己的得意学生就这么湮灭了才华,她才不会多费口舌:“你是一个人,不是一本备忘录。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有需求、有欲望的,别拿一个连自己都不当回事的聚会把你没有人情味的事实当作挡箭牌。现在你的作品就跟你的人一样精密而无趣。”
在激烈的情绪之后,琼斯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着雪茄,食指勾住咖啡杯端起来小酌了一口意式浓缩,这是她品尝雪茄时的习惯。
“有人告诉我,巴黎是画家的摇篮,也是他精神上的公墓。但当我第一次去到巴黎的时候,我就知道,这里绝对是我在艺术人生的起点。”说到这里,琼斯眼神轻蔑,忽地冷笑。
她的家族是最古板守旧的那一派,哪怕在1925年英国法律废除了家族资产“限定继承”之后,琼斯家族也遵循着长子继承制,包括贵族头衔和庄园、土地等不动产的继承权。
琼斯可以不要财产,但她不能把自己的一生定格在结婚生子进棺材上。
早期她愤愤不平,硬气地化名去巴黎进修美术。她对雕塑的喜爱简单而粗俗,把记忆中一个个大男子主义的面容,把细微表情用精湛的技术绘刻出来,误打误撞因此打开了名声,让众人了解到这个异国女孩对于艺术运用能力以及她在建筑设计水平上的卓越。
这其中当然看不惯女人出众超群的男人跳出来,讽刺她实力配不上名气,但更多的人都在赞誉她艺术作品的密度是这个年代难以消化的宝藏。
幸运的是她只用了十五年就被世人发现,还不算太晚。
家族没有给予她认可,但她得到了英国女王亲自授予的终生制的贵族爵位,也成为了第一位非皇室的女爵。
这个封号是她的战利品,也是她朝这个时代宣战的奖赏。
琼斯若有怜惜地看着李铭绅,“或许在费城和纽约之间(普林斯顿市)呆的久了让你丢了灵魂,不如回韩国找找看看。”
虽然觉得回国是多此一举,但在恩师的敦促下,他处理好学校课程后定了机票,按琼斯的嘱咐回韩国呆一段时间。
反正于他而言,只是换了个办公地点罢了。
三个月之后他回到韩国,从一个陌生女人嘴里听到了这句话。
“在传统和颠覆之间。”
等周围恢复如同往日的寂静,如同空气中的每一粒分子在此时此刻静止。李铭绅重新锁上门,关了灯回到房间躺下,可过了一段时间,他并未入睡,反而眸色清明。
成为建筑界的顶流,这是他的目标,也必定会在不久实现。他距离理想只有一步之遥,他要做的事情也必须要实现。
另外一边,回到客房的裴姿灌了一杯凉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的脸颊还带着微粉。
让你想得多!刚才的画面想想就尴尬。她懊恼地破罐子破摔躺倒床上,听见客厅里关灯的声音,稍稍松了口气。
算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休息的地方,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大包小包扔出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1980年4月4日,星期五,韩国光州,凌晨2:00
一日内发生的事情信息量太大,裴姿只觉身心疲惫。屋内空调的白噪音让她逐渐放松,没一会就熟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