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井观天》枯米

1、第一章

　　1.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叫做天井村的地方，村中的一口枯井里，住着一只青蛙精。
　　这只青蛙精已有两百九十年的道行，再有十年就可以化作人形。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青蛙精特地给自己起了一个人的名字——小青。

　　青蛙精的家——也就是那口枯井坐落在村子的最东边，旁边住着几间农户。在一户姓江的人家里，住着一个叫做江大牛的小孩子。
　　天井村的人，世世代代都以务农为生，江家老小也不例外。但是这个江家三代单传的独子——江大牛，却自小就怀着一份与旁人不一样的雄心壮志。

　　江大牛对家里人说：我将来不要种田，我要做大官！

　　村里人，包括江大牛的双亲听到这句话后都劝他不要异想天开。家里穷，所以江大牛十岁了都还没进过学堂，以后想必也没这个机会——还从没听说过有一个大字都不识的官呢，哪怕是镇上那个用钱捐了官来做的杜大恶少，也是从小在自家书房里被先生鞭打着读着圣贤书长大的。

　　江大牛不服，说：我一定会当大官的，你们就等着瞧吧！
　　说完，在所有人的哄笑声中撒腿跑开了。

　　几个时辰过去了，大家笑也笑够了，却迟迟不见大牛归来。
　　江大牛的爹娘顿时慌了神，这昏天黑地的，一个娃娃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刚才一起嘲笑大牛的人也露出担忧的神色。

　　夜已经深了，村民们纷纷举着火把围着村子一圈圈的转，踏着泥路高声呼喊，却始终不见江大牛的踪影。

　　江大牛现在在哪里呢？
　　从家里跑出来之后，江大牛就一直往东边跑去。跑着跑着，天就黑了，大牛开始心慌，村里的孩子打小就是听着晚上吃小孩的妖魔鬼怪故事睡觉的。

　　风呼呼地吹，树叶沙拉沙拉地响，江大牛打了个哆嗦，耳边似乎听到了凄厉的悲鸣。他转身就想往回跑，结果脚步一乱，踏上一块长了青苔的圆石头，‘哗’的一下腾空跃起往后摔去。
　　而他的身后，恰恰好是一口枯井。

　　——啊！

　　树叶依旧在沙沙作响，埋伏在草丛里的野狗们从喉咙地咕噜咕噜了几声，像是在说‘吃不到咯，吃不到咯’。甩甩尾巴，就离开了。

　　一切归于平静。

　　2.

　　江大牛是在一阵奇异的芳香中醒来的。
　　他眯了眯眼，睁眼就看到一片圆圆的夜空。
　　嗯……？圆圆的？
　　江大牛坐起来，惊奇的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只在村西李木匠店里见过几次的据说要好多银子才能买的大床上。
　　绣了花的被面，做工是江大牛前所未见的精细。

　　“你醒了啊？”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床的角落里传来，江大牛一个激灵跳起来，戒备地盯着那处。

　　一朵大红色的牡丹花图案那里鼓起了一个圆圆矮矮的包，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江大牛壮着胆子，心想反正‘它’也不大……猛地掀开被褥！然后愣住了。

　　斑驳的花纹，青绿色的皮肤，鼓胀的眼球……江大牛惊叫着跳下床去，“妖怪！妖怪！”

　　那只绿绿的小生物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我是妖精，不是妖怪。”
　　江大牛没答他，被吓懵了一个劲地在房内横冲直撞。
　　青蛙精的腮帮子鼓的更大了，“不许乱跑，听我说话！”前肢重重地往地上一拍，‘啪’，江大牛被贴到了地上。
　　“我是青蛙精，只吃虫子不吃人。” 他认真地解释道。

　　江大牛打着哆嗦看着他，见这东西没再做什么动作，就稳下心来，“那你把我掳来做什么！”他在这里转了好久怎么都找不到出路，分明就是施了妖法！
　　“我哪里掳你了！是你自己掉下来的！”青蛙精气鼓鼓地道。
　　“是，是吗？”江大牛慢慢回想，似乎真的是自己不小心踩空掉进来的。“那，既然你不吃人，你把我放回去吧？”
　　“不行！”青蛙精断然拒绝，“你出去了，肯定会告诉别人我在这里，然后会带一大帮人过来放火烧我的家，我才刚刚布置好新居！”
　　“不会！我发誓我不会的！”江大牛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心里却腹诽：等我一离开这儿，就带村里人过来把你这儿烧掉！

　　“真的？”
　　“真的！”
　　“嗯——那好吧，你发了誓的！”青蛙精想了一会儿，一挥前肢，江大牛脚底下就生出一股风来，带着他忽忽悠悠地飞出了井外。“我知道你，住在村东的江大牛！你要是不守约，我就晚上去你家把你家烧掉！”青蛙精不忘威胁他。

　　江大牛打了个哆嗦，踉跄着往家的方向跑去。

　　3.

　　江大牛第二次见到青蛙精，是在一个凉风习习的黄昏。
　　他身上满是泥土，头发也乱糟糟的，两眼泛着泪花坐在路边的草地里。
　　青蛙精一跳一跳来到他面前，“哟！江大牛！”

　　江大牛没理他，用浑身的力气把眼睛里的眼泪逼回去。
　　青蛙精见状用前肢碰碰他的腿，“喂，你怎么了？”
　　江大牛说：“是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就不能念书、做官？”
　　青蛙精大叫：“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几个官！”
　　江大牛也没指望这只青蛙精能答得上来，上一次见面他就知道这只青蛙精是个脑子里少筋的白痴。

　　“喂，你到底出什么事了？”青蛙精嫌恶地打量着他，“真脏！”挥一挥蛙掌，江大牛的衣服就神奇地恢复如新。
　　江大牛道了声谢谢，“要是回去我娘看我把衣服弄得这么脏，肯定会揍我。”
　　青蛙精扭扭头，怪不好意思的，“第一次有人跟我道谢诶。”
　　“？”
　　“我是说，第一次有‘人’跟我道谢。”

　　江大牛看着自己的衣服，思绪飘忽了半响，忽然转身正对着青蛙精说：“你帮我个忙行不？”
　　青蛙精一愣：“好呀。”
　　“你能把我弄得别人都看不见吗？”
　　“你是说——隐身术！”青蛙精想了想，“你要隐了身去做什么？”
　　“村口的学堂，里面的先生是个老顽固，我就在外边听听他就要赶我走！那里的小孩用石头砸我他也不管！”江大牛恶狠狠地说，眼睛里闪着恶毒的光。

　　“哦！你是要隐了身去听课呀！”青蛙精了然，表示很愿意帮他的忙。
　　江大牛笑眯眯地拍着他的头。他已经知道这只小青蛙其实就是个纸老虎，那天威胁他要烧他房子什么的，这笨家伙才做不出来呢。

　　第二天，青蛙精坐在江大牛肩膀上，在江大牛的身上施了一个隐身术；
　　江大牛一整天都趴在学堂的窗台上听课，用树枝在地上划写那些学生们在纸上书写的字。
　　第三天，青蛙精还是坐在江大牛肩膀上，在江大牛的身上施了一个隐身术；
　　江大牛这天学乖了，直接走进学堂，在先生旁边听课。
　　第四天，青蛙精依旧坐在江大牛肩膀上，在江大牛的身上施了一个隐身术和一个消音术；
　　江大牛现在不仅一边学写字，还跟着学堂的学生们一起朗声背书，只是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

　　第五天……
　　第六天……

　　三年过去了，这天，江大牛在听完课后，把一块浸了蜂蜜的小布条塞进了老先生的腰带里，动作之快根本没有让青蛙精注意到。
　　翌日，老先生并没有来教课，青蛙精坐在江大牛的肩膀上懊恼地说先生昨天回家的时候被树林里的蜜蜂蛰了个满头包。
　　江大牛拍拍他的头，说：“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可跟他学的了。”

　　青蛙精感慨般道：“现在隐身术和消音术是我最熟练的两个法术。”

　　4.

　　江大牛今年十六岁了，他说要去考科举。

　　消息一传出来，村里人都愣了，就连江父江母也不例外——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家儿子在一只青蛙精的帮助下自学成材，只知道他大字不识一个，去考劳什子科举啊？
　　江大牛没有理会旁人的非议，收拾了行囊就离开了家。

　　临走的时候，他跟青蛙精说，你跟我一起去京城吧！
　　青蛙精拒绝了他，“我的窝在这里，我不想离开。”
　　江大牛沉默了一阵，说：“那好吧，等我做了官回来找你。”
　　青蛙精说好。

　　江大牛上路的时候，村里人都来送他，不过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定是脑子发傻了才会去京城考什么科举。
　　江大牛一步步走向镇上的背影，显得十分落寞。

　　青蛙精目送江大牛离开后跳回了井里，还有几年他就要化形了，修炼不能断。

　　又是三年过去，三年之后又三年，江家的人都不再指望江大牛能够回来了，从外地镇上回来的人也都没有提起过京城里有一个叫江大牛的官。
　　青蛙精还是待在井中，这六年来他潜心修炼一步也没有踏出过这里。
　　明年，他就要化形了。
　　青蛙精想，如果等他化了形江大牛还不回来，他就去京城找他。

　　青蛙精问过江大牛：当大官有那么重要吗？
　　江大牛回答道：很重要。
　　青蛙精坐在他的膝盖上歪头表示不理解，江大牛拍着他的头，说：“我不会永远困在这个小村子里，我会活得比所有人都光彩。”

　　又一个春天到来，青蛙精化形成功了，可是江大牛却没有回来。
　　青蛙精给井里布上了结界，化了人形收拾了一些细软就上了路。

　　他要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