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畅春园之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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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三年，今上南苑狩猎，途中忽感不适，只得返京在畅春园暂时修整。
畅春园后湖东北角，有一座以溪流和堆山造就的小院，名清溪书屋。书屋坐北朝南，面阔七楹，后抱厦五楹，皇帝极喜此处，常宴寝于此。
“赵昌。”
“奴才在。”
玄烨的贴身太监赵昌，是自幼在宫中服侍皇帝的，至今都已经五十年了。
不用开口，他忙扶着皇帝坐起来：“皇上身子还乏？药已在煎着了……”
睡了一觉，玄烨此时倒已不觉得难受了，那药喝不喝的也无妨。
“谁在外头？”
“几位阿哥候着给您请安。”
屋后临山面湖处有一片茂盛的竹子，清风吹过，只听沙沙之声不绝于耳。
玄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后是一声冷笑。
孩子大了，终究也是没什么意思了。
想当年，他住在这里，孩子们就住在西花园，常在讨源书屋、观德处、承露轩读书习射、承欢膝下。
时光美好，只是往事不可追忆。人长一岁，心眼也多一个。
眼下他们加起来，怕不是有百八十个心眼不止。
皇室之中，从来都无真正的父子亲情。
“往日里，是我自己糊涂了……”
玄烨的苍老声音中，透着许许多多的疲倦，和一点点的愤怒。
“且告诉他们，朕还死不掉呢。”
“主子，您……”
玄烨摆摆手，让赵昌下去了。
可惜这次，没把几个最小的带来，不懂世事的还觉得可爱些，长大成人的全都面目可憎。
他用尽心血，亲自培养的太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透了他的心。
曾经的圣父圣子，终究是幻灭了。
有时候他特别想不通，明明自己兄弟和睦、手足温馨，为何这些儿子们竟会如此……
——“他也不想想，自己几岁当的皇帝。”、
你爹死的早，自己八岁就登基了。早早定下君臣的名分，后来者自然就不可能、也不必肖想了。
“要是顺治活到七老八十，保准下头儿子们照样打的头破血流。”
高洋瞥了一眼旁边的胤祥：“去吧。”
废太子之时，十三阿哥胤祥被圈禁在养蜂夹道。
胤祥自己也觉得冤啊——老爹，当初不是你让我去辅佐太子胤礽的？
不过，康熙把这个倒霉儿子关了一段时间，想想也心软了，又有人求情，前几日就放了出来，带他出来打猎。
“皇阿玛……”
胤祥呈上一碗参汤，汤色澄清，透着氤氲的热气。
康熙喝了一口，原不想再喝了。不过因儿子跪着恳求，只好喝了一半，把汤碗搁在一边了。
“老十三……”
“皇阿玛。”
“朕看你此番与往日不同了。”
内心张牙舞爪的高湛心想，算你还没瞎到底，什么不同，这叫一模不一样。
都不是一个人，当然不一样了。
也许是高湛的演技还算过关，也许是皇帝老迈眼花了，总之他没瞧出个实在来，只喃喃说：“想从前，朕最是疼爱你的。”
胤祥从十三岁那年就随着自己出巡，数次南巡都随侍左右，他品行端良、文武双全，是个当臣子的好料子。
自己虽对他生气，但更多的也是为了他好。
圈禁他、不封爵，也是用心良苦、为了日后让继位的新君施恩……
康熙还没说什么，老四、老八、老九、老十、十四五个儿子突然从外鱼贯而入，而一直规规矩矩跪着的十三也自行站了起来，大咧咧坐到了一边。
皇帝皱眉：“赵昌呢，谁让你们一起进来的？”
“皇阿玛。”老四冷冷说，“您别急，赵昌先去了，很快他就能继续伺候您了。”
此时此刻，康熙还不明所以，但他忽然就觉得，内腹似有一团热火烧了起来。
“赵……赵昌……”
总是满面春风、温和有礼的老八哈哈连笑数声：“别叫了，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了。”
“你……你们……”
康熙喉头一甜，猛地突出一口鲜血来，那血色红中发黑，他捂着自己的喉咙，灼烧之感越来越强。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六个无动于衷，甚至还面露微笑的儿子，瞬间就明白了。
“不可能……你们……”
说来可怜，倒不是觉得他儿子们不可能杀他，其实他心里早明白，下头这些皇子们各个都盼着他死、盼的夜不能寐。
胤礽是第一个，胤禔是第二个……
还有会第三个、第四个，只要他活的够长，就会越来越多。
所以，他只能够分裂各个皇子，让他们分庭抗礼，来削弱他们的势力。只是一旦这么做了，后面的就没法收手了。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可是，现在怎么会……他们明明已然……
老四和老八，他俩怎么会联手，老十三为什么也会牵扯进去，这怎么可能……
“皇阿玛。”高洋突然一笑：“您就要归天了，不过大清不能后继无人，咱们六个当中，您挑一个吧。”
所谓九子夺嫡，除了老大老二两位出局被圈禁的，还剩下七位，其中六位都在此了。
“老三呢？老三呢？！”
“您放心，一年之内就送他去跟你相会，你们父子还是能早早相见的。”
此时的康熙已然头晕目眩，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可能知道。
高洋探头看了眼汤碗，惋惜地说：“怎么只喝了一半。”
“给他都灌了？”
“灌什么，灌了不就立马死了，没意思了……”高洋阴恻恻地说，“咱们父子几人，再话话家常，谈谈心么。”
他们几人当中，对皇帝怨气最大的就是高洋了。
“皇阿玛，当年要不是您看着太子的势力越来越大，默许大阿哥与其相争，何至于搞成今天这个局面呢。”
老大、老八，乃至老九老十，说白了还不是康熙一手扶持起来的。
要是他早早就把这些捏死在萌芽之中，何至于会闹成这般地步。
“你还故意把鹰弄死，栽赃到我头上……”
想起这事高洋就一头的火。
高澄不说话，任由他发泄了一通。
他之所以最后同意并且主导了自此行动，还是这老皇帝太能活了。
六十多还能打猎生娃，感觉再活个三五年不成问题、十年八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实在是让人嫉妒啊，怎么他们高家就短命呢。
高澄二十九，高洋三十四，高演二十七，高淯十六，高湛三十二，高济三十……
他们家几代人，六个皇帝国祚才二十八年。你玄烨一人就干了五十年了？
这一对比下来，真是过分了，嫉妒让人面目可憎啊。
瞅着活的长、干的久的，他就想把人弄死，这情绪也顺理成章、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吧。
“老四，你……”
康熙双目赤红，盯着胤禛，“我原本就属意……”
“我知道，皇阿玛眼光不错，看中的是我。”高澄啧啧，“可惜，你等的了，我刻等不了了。”
他拍了拍老爹的脸，“皇阿玛，你老了，经年累月的也不合适。”
这个皇位，你给我，我要；你不给我，我就抢。
“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人看事都不准的了，这大清的江山社稷、终究还是要交到咱们手上的。”
康熙想说话，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嘴唇颤抖的不停，浑浊的眸子中满是绝望与愤怒。
“他说什么？”
高淯分辨了一下：“……多……科……”
“隆科多。”高澄笑了，“想见您的九门提督了，放心，他早就是我的人了。”
如今，整个畅春园都在隆科多的控制之下，而事先他已安排老十六胤禄返回京城、掌控了京城守卫。
没错，所谓“天下第一闲人”的四阿哥胤禛，论起培植党羽的手段、可比貌似好人缘的八贤王厉害多了。
党羽这玩意儿，重质不重量，更不用日夜摇旗呐喊。
像之前的老九老十，就差把“八爷党”三个字顶在脑门上了，不收拾你们收拾谁呢。
大事么，都是要暗中干的。
虽然，此时的康熙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老四老八两人怎么会搅合到一起去了，他也没时间想了，即将迎接他的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虽对几个儿子痛恨，但总算还是留着几分舐犊之情，最多就是圈禁、也没真的要谁的命。
如果他早知道，这些儿子居然抱成一团来害他，他一定……
“行了。”高澄一撩袍子坐下，“老东西没了，讨论咱们下面的事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