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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2、第四百九十二章·赔罪 ...

  •   “我不仅爱她的美丽美好,还爱她的正直勇敢,她在这人世间生存,绝不会受欺负,不会任人宰割,任命运宰割。她有仇必报,即使在绝地也一定会反击,抛出一切,绝地反击!”
      荒木歌川继续说着话,矮桌上的热茶在寒冷的冬日里持续冒着袅袅白气,荒木歌川并未举起来。
      “我知道父亲的痛,我也知道为何一直冷心冷情的父亲会这么喜欢莫共,因为……父亲想的是,如果当年真希能如莫共这般,有莫共身上一丝绝烈的心性,便不会任人欺凌,便不会是那样的结局……我知道父亲……”荒木歌川的声音更加模糊不清,哽咽不已……
      “父亲……我知道父亲他是爱我的。歌川,歌声漫遍川野,父亲定是希望我如他向往的那般美好,才给我取这样的名字。可他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已腾不出精力来关照我。我夹在这个压抑畸形的家庭中,却想求得一隅苟安之地。这座大山如天地倾塌一般压在我身上,密不透风。我以为,这一生,我都将是这座山下的囚徒,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这样度过,没有爱,没有温度,没有希望,面容枯槁,行尸走肉。可我遇到了她。初遇她时,简直就是这天地间最澄澈的星光坠落,那时,只看过她一眼,我便好似掉入一个不可自拔的魔洞里。南京挹江门再遇她时,更是惊艳,杂乱的人群和破败的街道,根本掩藏不住她明媚绝美的面容。她像一把烈火将我这蔓草点燃,在我悲哀的人生中发光发热,我再也不能忍受自己这般荒寒贫瘠。所以我要抓住她,誓死将她囚禁在我身边。可不曾想,我才是她的囚徒,这一生,都甘愿呆在她脚边。”
      牧野和宏隆重的神色投过来,荒木歌川整个人沉静如海。
      “大概是,我的天空从来都是灰色的,或者没有颜色。我才这般割舍不掉她的绝美和惊艳。然后,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好像能体会到父亲当年的痛苦了,真是锥心刺骨啊!孩子没有了,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荒木歌川安安静静说完这些话,之后,他便离开了。
      牧野和宏一直跟到大门口,他神色恍惚的望着荒木歌川离去的背影……

      这一天,1952年1月25日,1951年腊月二十九。
      隆冬深寒,万物静寂。
      这段时间,莫共梦中总是出现,有人在焚烧她的书稿,最后就只剩那句“一寸相思一寸灰”。她想醒来,可是怎么都醒不过来,似是被人装入一个袋子里,封了出口。
      清晨,莫共久未写字,笔法有些生疏,抄了几首李商隐的《无题》,觉得一切都不顺畅,字态也不够满意,莫共卷起刚抄的那几张,通通作废扔掉。
      莫共忽然想起仙人李白曾深深悼念日本友人晁卿衡的一首诗——《哭晁卿衡》。太白先生闻得自己的日本友人回国航海途中沉船,被人误传溺水而亡,太白先生以为是事实,悲痛之余,写下这首诗。
      莫共决定抄这一首。不知是否受到内容的影响,莫共一改往日纵任奔逸、轻媚柔婉之态,这首《哭晁卿衡》,笔锋遒劲凝重,字字愁郁。
      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沉”字之时,愁色太满,在宣纸上疏通不开,笔力过重,莫共手握的毛笔突然折断,污墨在宣纸上晕染一片,整首诗,都混沌不堪。
      莫共轻轻收起这首晕染的诗,轻轻收好笔墨纸砚,不打算再写。
      突然之间,莫共痛哭,连一秒都未转换。她不知道是哭在“沉”还是“愁”,还是烟雾袅袅终年不散的“满苍梧”。
      唐李白的日本友人离开时是不是也有无限不舍?他为什么要来中国?他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是这样的诀别?
      为何,亘古恒今,人们那些离别的眼眸,都天涯望断?

      1952年1月26日也便是1951年农历腊月三十,今晨,一场漫天大雪迷落人间。
      除夕之夜,寒冬岁暮。
      “共心斋”中,满屋子的红蜡烛,都是荒木歌川一根一根点燃,他缓缓挪步,细细的看着它们,烛光袅袅,清媚幽微,像极了莫共的脸。
      “明日便是春节,祝你新年快乐。” 荒木歌川知道,今晚是中国的除夕夜。
      莫共呆怔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荒木歌川在屋子里轻轻缓缓的走着,做着自己的事情。自她生产过后,一个月零十三天,莫共再未见过他的面,今日他突然回来,还回到“共心斋”中,莫共极为惊异。
      荒木歌川点完蜡烛,来到莫共身旁,望着她如水的脸庞,温和道:“1947年冬日,牧野与惠口举行婚礼,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本来我也想和你举办一场婚礼,一场完完整整没有任何打扰的婚礼。没想到总是被那些事情一拖再拖,于是,一别经年,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今晚这红烛,你喜欢吗?”
      荒木歌川微微笑着,如过往那般,那脸庞静谧的如轻柔的月光流泻。莫共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他是在向自己微笑吗?他竟然没有怨恨?
      随后,荒木歌川静坐窗前,缓缓弹起《爱之梦》。莫共知道这是荒木歌川最喜欢的钢琴曲,久而久之,也是她最喜欢的了。美妙的琴音伴着娇艳的红烛翩跹起舞,好似要双宿双飞。《爱之梦》与红烛的相契合欢,在大雪封固的屋子里,绕梁不止,幽咽婉转,也无比浪漫绝望。
      曲罢,荒木歌川转身,望着莫共红润的脸庞,缓缓说道:“今夕复何夕,共此红烛光。”

      夜色不知过了几许,荒木府中一片静谧。
      夜色深漆,荒木歌川将窗帘紧紧闭合。窗外万顷茕莹玉雪都照不亮屋子里的昏暗。莫共躺着,闭上眼睛已经很久。这时,荒木歌川轻轻走过去,躺在莫共身边,把她的手臂摊开,自己枕上去,缓缓而眠。
      莫共被他这一举动惊醒,睁开眼睛,她打开床头的灯,仔细端详。他面额雪净,明眸琇莹,齿若编贝,如切如磋,军人身上雄浑的粗犷之气隐匿在洁净的面庞之下。这除夕之夜,莫共恍惚想起在南京大牢里初见他时的样子,也是这般丰神俊逸。
      荒木歌川眼睛微闭,睫毛轻轻敷着,额头微微凸起,呼吸声轻柔缓和,莫共第一次感觉这个平日肃杀沉郁的人像婴儿般绵柔。
      “今生欠你的无数罪孽,无法请求你宽恕。但求,你接下来的余生,能幸福喜乐。”荒木歌川低沉的说。
      这时,一股湿流在床上漫漶开来,一点一点漫及莫共后背,她心中咯噔一惊,无尽恐慌从心头涌上来,她要抽出被荒木歌川枕着的右手来探查情况,结果荒木歌川用力摁住,近乎乞求:“不要抽出去,我再靠一会儿。”
      莫共的心下坠的更厉害,右手没动,身子翻转向荒木歌川,左手伸到他腰下,摸到下面汩汩而出的滚烫的液体。莫共把手抽出来,一片猩红,她大惊失色,紧紧看向荒木歌川。只见他嘴角微微张启,似乎在笑,一张绝烈的面容徐徐绽放。再看荒木歌川的胸前,灰黑色的西装衣襟有些凸起,莫共打开他的衣襟,一把锃光瓦亮的钢刀静静的插在他的胸膛上,漫漫灯光下,反射出荡为寒烟的锆光。
      “我……我带你去医院。”
      “我们……我们去医院!”
      “去医院,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莫共大声疾呼,并且扶荒木歌川起来,但荒木歌川好似沉入海底的巨石,他一动不动,莫共根本扶不起,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下沉。
      “荒木,我求你,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荒木歌川摇摇头:“别去了,我的病,医院治不了。”
      突然,荒木歌川笑了,凌然刀裁的眼眸弯成一泊湖月,那笑容更是三月里青草翠绿的煦阳,庄俊雅致,煜煜儒魅。莫共更有些不知所措,心底如千万藤条生长缠绕。
      莫共不理会荒木歌川说的话,还是使出浑身力气要抬荒木歌川起来,然而,荒木歌川似是故意沉着身体,莫共竟然丝毫都挪不动。
      莫共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她忽然跳下床去,冲到门外,大喊道:“来人呐!快来人!惠口美子!惠口美子!”
      莫共喊了数声,她才发现屋外根本没人,家中侍女仆人亲兵皆消失了,她冲到客厅中去打电话,才发现电话线也被剪断了。
      莫共心下一沉,立刻返回屋内,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句:“歌川!”
      “别费力气了,过来,有些话,我想和你聊一聊。”荒木歌川声音低沉道。
      莫共立刻将自己所有的衣服都塞到荒木歌川后背,她要止住荒木歌川的鲜血,不能再让它们涌出来了!
      冷汗从全身冒出来,莫共正要去找医药箱,荒木歌川拽住莫共的手腕,“过来,你再不过来,我恐怕……没有机会说了。”
      “好……好,你说……我听着。”不得已,莫共重新躺回荒木歌川身旁。
      荒木歌川的气息开始变弱,莫共的脸色一片惨白!
      “伊藤绫野,她家与我家是世交,她长我三岁,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但我和她并非你们中国书籍里所述的‘青梅竹马’,我从未与她走近过。她在我的生命中,与街边的石头无异。真希当年为我姐姐所害,而这件事不单单是姐姐所为,是伊藤绫野向姐姐提出了这个建议,那帮侵害真希的人也是姐姐与伊藤绫野一起组织的。”
      “这……真……真的吗?”莫共不可思议问道,她一直以为伊藤绫野的恶毒是因自己而生,是被嫉妒侵蚀了心智,没想到,她的恶是天生的。
      “千真万确。”
      “可是,你怎么知道?”
      “伊藤绫野从小便与我姐姐走得很近,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偶尔一次,听到了姐姐与田中朝香的对话,他们两人吵架抖出了当年的事情,那帮侵害真希的人当中,便有田中朝香。所以,他们三人都是刽子手。”
      “怪不得,从一开始,你便对你这个姐夫如此冷漠。”莫共忆起,当年在歌舞伎町一番街那个密闭房屋中,荒木歌川对准他姐夫的胸膛开了两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见荒木歌川神色漠然,莫共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对不起,我好像说错话了。”
      “没事,我从未将他看做是我的姐夫。”荒木歌川顿了顿又说,“伊藤绫野,她的恶根从小便种下了,我只是没想到,在南京的时候她会如此丧心病狂。她的这些恶念她对你做的这些恶事均因我而生,为此,我感到万分抱歉。对于你父母莫先生与莫夫人我也十分歉疚,在此,我在这里向他们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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