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莫川》杨鹭

209、第二百零九章·湖南

　　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三月五日。
　　浸润着明媚春光的淡黄色玉兰，从墙外钻出来，就像大山深处绽放的桃花悄悄从高大枝干的树木之中探出头来，探究人间的盛事。
　　此时，春风和煦，万物复苏，一派春光明媚之景，莫共的心境也跟着好了一些，一年半的军旅生涯，她已完全习惯现在的生活，内心平和，没有丝毫波澜，在她心里，只要平静就是幸福。
　　进入4团营地，莫共正要推开傅团长办公室的门，突然，一名便衣人员被傅团长的警卫兵五花大绑，且将他的脸强行按在桌子上，傅团长坐在一边，深沉的盯着这人，莫共从门缝里看到那人的脸，立刻退出来，惊魂未定，靠在墙壁上，不敢大声喘气，那人……莫共不敢往下想，怎么是牧野和宏？
　　傅团长警卫兵示意有人来了，傅团长走出来，见是莫共，微笑道：“小莫同志，又来给我们送资料了？”
　　一听“小莫”二字，莫共即刻抓住傅团长的手臂，嘘了一声。
　　“怎么不进去？”傅肇年不懂她的动作，不解道。
　　莫共自知刚才的举动有些失礼，便恭敬说道：“傅团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到别处一叙？”
　　傅肇年点点头，莫共带路将傅肇年带到另外一间营房，坐下，傅肇年说道：“小莫同志是有什么心事吗？”
　　“傅团长，不好意思，请原谅我的鲁莽，我知道您很忙，但我确实有难言之隐。”
　　“哦？说来听听。”傅肇年有些好奇。
　　“刚才，我看到您的办公室中绑着一名陌生人……”
　　“哦，那个人……今日早晨我的警卫连在军营后方的山地上抓住的，当时那人鬼鬼祟祟，仔细检查才发现是一名日本鬼子，看样子是个间谍，但那鬼子硬气的很，什么都不肯说。”
　　莫共犹豫再三说道：“不瞒傅团长，那个人我认识，他叫牧野和宏，一直供职于南京，是日本军队中绘制地图的高手……”
　　傅肇年瞬间来了兴趣。
　　不得已，莫共将自己曾经在南京伪政府司法部工作的事情说了出来，但并未提荒木歌川、父亲以及老师，只说她非常确定这名鬼子就是日本军营中绘制地图的专业人才，因为曾经她们部门为这个日本鬼子做过事。
　　莫共最后恳求道：“傅团长，我带您到这里来，是想和您求个情。这个人，我知道的，他虽是日本军人，但是从我认识他以来，他一直追随他的联队长驻守南京，从未对外参加过战争，也未参与过南京大屠杀，他从未残害过南京城的任何一名中国人，而且，他当年救过我一命。看在这个份上，我恳请团长不要杀他。您可以搜他的身，将他偷偷绘制的机密地图没收，这样一来他回军部一定没法交代，会被那些日本鬼子严惩，他绘制的地图才是真正的宝物，日本人绘制地图的专业性和准确性，我相信傅团长您定是比我清楚。”
　　为了救下牧野和宏，不得已，莫共撒了谎。
　　张甫程和莫共，上级将这两人调到这里，傅肇年隐约感觉到这两人不简单，没想到，她竟是鬼子侵占的老巢南京伪政府里潜伏的人物，且对日本人如此了解，傅肇年再一次对莫共另眼相看。
　　本来对这个鬼子傅肇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前面抓的两名鬼子审讯了一番也没审讯出什么结果来，万没想到，一筹莫展之际，莫共提供了帮助……傅肇年犹豫很久，最终答应了莫共的请求。
　　“那另外几名日本鬼子呢？”傅肇年问道。
　　“杀！如果将他们放回去，他们还会拿起武器杀戮中国人的。”莫共断然道。

　　驻守湖南的第九战区司令薛岳“薛老虎”一直让军部的人十分头疼，且去年日军第三次攻打长沙，失利惨重，其中一部分原因便有作战过程中军部的地图与对湖南地形在细节方面不符，导致无法指挥，于是今年开年，军部便决议将驻守全国各地的绘制地图专业人员派出去，将整个湖南以及周边地区的地形都勘查清楚，绘制成专业地图。
　　牧野和宏潜伏在湖南岳阳城外近一个月，前几日，突然被中国士兵抓住，带回去也未真正审讯，他们便将自己身上绘制的三张军用地图和身上的武器全部搜走，一直将自己关入一座监牢，且连日来都未再审讯，牧野和宏十分不解。
　　这一日，几名中国士兵走进监狱，其中一名将一个黑色罩帽套在牧野和宏头上，牧野和宏的眼睛沉沉闭上，他知晓此次凶多吉少，牧野和宏推算着时间，今天是三月九日，被关到监狱的第四日。其实从最开始落网牧野和宏便不再抱任何希望，自己唯一的遗愿，便是荒木大佐往后能够过的好一点，能够忘记那个女人。最痛心的是……他还没有和惠口美子表明自己的心意……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和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牧野和宏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觉到自己被几名士兵架着带上汽车，不一会儿汽车发动。虽然牧野和宏看不清，但他凭借感觉判断出汽车沿着盘山路一直蜿蜒盘旋缓缓上行。汽车驱驰近七十多公里，在一个荒郊野岭的山坡上，牧野和宏被带下来，他的双手被捆绑着，头罩也没有被摘下，牧野和宏紧紧握着拳，等待着自己最终的归宿——刑场。
　　牧野和宏茫然的站着，忐忑不安的等着，忽而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不一会儿，汽车离开了，世界安静下来。
　　牧野和宏默默向前，寻找尖利的东西，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一刻钟之后，牧野和宏解开绳索，取下头罩，早已不见中国士兵，这里只剩他一人。牧野和宏更加不解，中国士兵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与他一起关押的其他三名绘制地图的日本军官一个一个皆被带走，难道也都被放了？中国士兵有这么仁慈？
　　但牧野和宏转念一想，好像不对……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出现，中国士兵怎可能不审讯不侦查，却单单将自己身上隐藏的地图搜走了，说明那之中有人知道自己来这里就是专门绘制地图的。难道军部走漏了消息，让这些中国士兵知道了他们的存在？前面被带走的那几人也不可能被放掉，他们毕竟是间谍，为何唯独放掉自己……回忆连日来的经历，牧野和宏眼睛里忽然发出亮光，莫非……
　　他要赶紧赶回南京，他要见到荒木歌川大佐！
　　张甫程站在营地，怔怔的望着前方套着黑色头罩被带上汽车的那人，那辆汽车离开营地，张甫程依旧没有挪动脚步，总觉得被带走的那人有一股熟悉之感。

　　“大佐阁下！”牧野和宏推开“共心斋”的门，大喊一声。
　　荒木歌川缓缓站起身，忽然有些呆滞，眼前这人脏乱不堪蓬头垢面，竟是牧野和宏，牧野和宏回来了……他本以为牧野和宏也离开自己了。
　　荒木歌川与牧野和宏两人久久相望，久久凝视。
　　一路颠簸辗转，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四月六日，牧野和宏才回到南京，整整一个月。荒木歌川吩咐侍女先带牧野和宏去更衣，牧野和宏并不离去，而是急切跪地，荒木歌川走到牧野和宏身旁，不明就里，但看牧野和宏的神色，便明白有重大事件！
　　牧野和宏迫不及待将他在湖南汨罗发生的蹊跷的事情全都详详细细述与荒木歌川，荒木歌川越听神色越紧。
　　牧野和宏说道：“当时，中国士兵发现我们是日本人，但绝无人知晓，我们是伪装去当地绘制地图的。”
　　“所以？”
　　“所以，大佐阁下，卑职认为您的直觉是正确的，莫小姐确实还存活于人间。”
　　荒木歌川十分震惊，突然向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他急切问道：“何出此言？”
　　“当时，中国士兵把卑职身上的地图和枪械全部搜走，将卑职关押几日之后开车送到一个偏僻的山上，那时卑职本以为自己凶多吉少，但没想到他们并没有杀卑职。其他到当地绘制地图被抓住的人员，如果卑职没有猜错，应该都已经遇难了。”
　　“你说的对，军部已传来秘密消息，那几人已经殉职。”荒木歌川盯住牧野和宏的脸，那急迫的神色，似是要将他看穿。
　　“中国人当中，只有莫小姐知道卑职是大日本皇军专职绘制地图的军人，与卑职同行的那些人都未被放出来，只有卑职一人获救，这决不是巧合。如果是落在别人手中，卑职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你是说，莫共在湖南？”
　　“对。”牧野和宏肯定答道。
　　“你说得对，这决不是巧合！”荒木歌川双手搭在牧野和宏双肩上，神色非常激动，似哭似笑，一年来脸上积郁的阴愁一扫而光，他兴奋说道：“即刻出发，去湖南。”
　　“是。”
　　随即，荒木歌川将牧野和宏扶起来，荒木歌川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神韵，那瞳孔，如巍峨高山上悬挂的一轮烈日，神骏煜煜，热烈光耀，牧野和宏忽然十分庆幸，湖南鬼门关走的这一遭，都值得！